燕凜一直以來都善如流,此刻卻忽然變得悍然獨斷起來,這些重臣們,一時間真都有些適應不了了。
平日裡骨氣越硬,膽子越大的人,這一回,心裡也就越窩火。
有的人回去之後一口氣就寫了十幾份本章,或做痛陳利害,或做委婉勸說,或做憤然而斥。也有的人堅持守在宮裡不肯走,平均一個時辰就要求見三回皇帝,以期勸說他改變心意。還有的人,回了家就直接病倒了,撒手使性子,就此不管事了。
燕凜不是會爲這樣的緣故和臣子們鬧氣的君主,他忍了心中不平之氣,硬着頭皮,一方面自己一個個地接見臣子,一方面,又派史靖園和封長清一一登門,代表皇帝問候送禮勸說。
從皇帝的顏面,尊嚴,一直說到朝局的穩定,國家的大勢,擺盡了各種各樣冠冕堂皇的理由,又顯示出了皇帝足夠的誠意,用以軟化這些強項的臣子。
皇帝的姿態,都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這些臣子們,可也就不好再追究下去了。詔旨都明發過了,就算他們覺得,皇帝有些過於畏縮膽怯,可是,難道還能硬逼皇帝朝令夕改,讓皇帝威嚴掃地不成。皇帝再如此忍耐,寬容,大度,可也是有限度的,能在朝中爬到這麼高地位的人,又有幾個會是不撞南牆就不回頭的蠻牛。
最終,大家還是無可奈何地接受了事實,幾位大將奔赴邊關,準備好了,隨時都能作戰,後方的各部官員們,在政事堂的統一和協調之下,也盡全力做到了調配一切的資源,以支應軍隊的工作。
燕凜可算是忍了無數的委屈,頂了無數的壓力,纔算勉勉強強,讓事情就這樣達到一個暫時的兩全結果。
然而,這一切的苦,他一個字也沒有對容謙提過。
封長清爲了要避嫌不敢多來國公府,安無忌又被容謙下了死命令,不再打探國事私報於他。所以,燕凜是如何地委曲求全,才艱難地壓下了朝堂中那許多的反對意見,容謙雖然可以想象,卻也無法完全清楚地明白。
燕凜所承受的壓力,卻還在不斷增加着。
聽着前方的軍報連續不斷地傳來,看着各國的動靜越來越大,重臣們自然越來越坐不住,就連全國上下,請願要求燕軍趕緊出動的呼聲,也越來越高了。
燕凜卻偏偏固執己見。
他一面按兵不動,苦苦應付着朝中的壓力,一面不斷地向楚國增派出大量的探子,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打探到秦旭飛和方輕塵的動靜。
只可惜,燕國的密探機構,對於遙遠楚國,一直以來,都不如何關注,臨時抱佛腳運轉起來的人手,也實在難以在短時間內探聽到足夠機密的情報。
除此之外,燕凜現在經常半公開性地出宮,這也成了大臣們的一塊心病。
每一回燕凜都是便裝打扮地離宮,但是,他正式讓宮中記檔,拿着皇帝的印信,直接出入宮門,也就是說,除了普通老百姓,京城中等以上的所有官員,只要有心,就都能在他出宮的第二天,得知皇帝又到處亂跑的消息了。
當然,燕凜其實沒有一次亂跑過,每一回,他去的都是國公府。
或是陪容謙閒聊,漫步,或是邀容謙出府,散步,閒遊,逢到天氣好,容謙的精神也好的時候,他們甚至會並馬出城,策騎散心。
容謙重現身份,到現在還沒有滿一個月,仍然是許多人注意的目標。爲了免得招惹麻煩,他便只好每日裡閉門不出。
燕凜卻絕對不肯讓容謙因爲自己只是任性地想留住他,就成爲國公府中的囚徒。他既不能用皇帝的權威去驅散盯着容謙不放的趨附之人,便只有用他自己,做解放容謙的鑰匙。
因爲他是半公開性地來探訪容謙,有身份的大臣們就算派了耳目在這國公府裡,看到他和容謙一起相偕出遊,也就不敢過來糾纏着結交了。
燕凜這樣的安排,自然是出於一番苦心。他拿自己當成容謙的擋箭牌,藉着自己的威勢,叫所有心懷攀附拉攏之念的官員們,必須退避三舍,好讓容謙可以有一方自由天地,而他自己因此所必須面對的壓力,卻是無以倫比的。 wωω ●ttκд n ●¢ ○
以往凡事都知道進退,懂得分寸,任何時候都不會忘記自己皇帝身份的英明君主,忽然間變得這麼任性,三天兩頭地往宮外跑,實在讓所有的臣子無比頭疼。
重臣們起初委婉相勸,勸不聽,就有那膽大的御史直接寫摺子,責備皇帝的行爲,是不負責任,是肆意妄爲,甚至有些大儒名臣,私下奏對的時候,說得情緒激動起來,氣憤的唾沫都噴到皇帝的臉上了。
然而,朝中有人勸諫,燕凜只管微笑着聽,御史大膽彈劾,燕凜面不改色地留中不發,私下關係較近的大臣們無禮責備,他耐心地聽對方說得口乾,親自捧了一杯茶過去,客客氣氣地等對方養足了精神再訓。
然後,他該出宮還是出宮,該私遊還是私遊。
管他史書上會如何記載,管他後世之人,會否說他過於荒唐。他只是想要還容謙一點微薄的自由。
他只是想讓容謙可以自在地走在這片大燕國最繁華的土地上,看着他與他共同守護的這份美好與安寧。他只是希望,可以給容謙足夠的天地,放馬奔馳,縱情一笑,找回昔年的自在和豪情。
他的願望,僅此而已。
爲此,所有的責備,非議,爲難,勸阻,都可以當作清風過耳,不留痕跡。
與他關係最近的封長清和史靖園,都明白他的心意,從來都沒有勸過他,不管因爲皇帝動則出宮的行爲,給他們帶來了多少沉重的壓力,和多麼繁重的工作,他們也不曾對此有過一句異議,只是一邊細心地,把所有的保衛工作做到最好,一邊發動一切力量,把京城內外,理了又理,順了又順。
以京城爲中心,五百里之內,所有的豪強勢力,江湖門派,武林人物,都落入了官府的嚴格控制之中,那些流氓混混,黑幫勢力,多被強力瓦解。
於是京城內外,治安忽然好到出奇,就連那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老話傳說,也都成了現實。老百姓們察覺了京城的變化,個個都讚頌京兆尹的功德,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大家的日子這麼好過,其實只不過是因爲皇帝對某個人的關愛私心罷了。
這樣壓力沉重,但是卻相對平安寧和的日子,卻也未能堅持得太久。
陳國,攻秦了。
前線的軍情瞬息萬變。秦國迅速在邊關之上集結了重兵,據城堅守,屯兵不出。
陳國民風一向粗豪,重武愛戰之名聞於天下,此次帝君親征,更是洶洶氣勢,蓋地鋪天。冒着城頭有砸下的熱油箭雨,滾石檑木,陳軍竟是半步不退,悍不畏死,只顧衝鋒。
這是一場惡戰。
燕凜得到軍報之時,陳國依然還在攻城。
秦軍穩紮穩打,仗着河深城堅,只是不肯出城迎戰。陳軍兵鋒雖銳,一時竟也找不到可乘之機。雙方暫時陷入了纏戰。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秦國只是在垂死掙扎罷了。眼下雖則局面僵持,可一旦其他幾個國家也都加入戰局,秦國的軍力便定然不夠支應,待得軍心人心渙散之時,也就是秦國的末日了。
即使是眼下,陳國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就一定能攻破城池,而秦軍缺少名將強兵,一旦被陳軍破了邊關,攻入國內,就象一隻被敲開了硬殼的核桃,只能等着任人宰割。
都到了這時節,燕軍還不去打秋風,分果果,還等什麼啊?!
邊城幾位將軍的聯名奏摺雪片一樣飛來,京中各大重臣們紛紛求見,讓燕凜身邊的太監幾乎要跑斷了腿。
出兵,還是不出兵?
燕凜進退兩難。
再不出兵,一旦先機盡失,燕人就很難再能搶在別國之前,攻佔秦都,擁立他們選擇的秦王了。
可萬一出兵,而容謙所言成真,又會有多少燕國的大好男兒,喪身在秦旭飛的虎狼之師手中?
燕凜心中煎熬,如有火焚,只是仰望長空,望向遠方楚國的方向。
秦旭飛,你到底會不會回秦?
秦旭飛……你到底……有多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