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狄靖的瘋狂越來越厲害了。他越來越暴燥,易怒,動則把他的情緒發泄在阿漢身上,但又會在事後,把因阿漢受傷而引發的更大憤怒,化做殺戮和殘虐,向每一個人發作。
他開始經常對阿漢訴說他的生活。
“什麼修羅之主,全是狗屁,我也不過是那初代明王鐵律下的可憐蟲,處處受盡牽制,根本不得自由。”
“可是現在不同了,我現在的力量已經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任何規矩都不能束縛我了。我要做修羅教真正的主人,我要讓所有人都跪在我的腳下。”
“什麼武林正道?那幫迂腐不堪的傢伙,真以爲他們有多了不起,我很快就會讓他們明白,只有最強的人,才擁有最終的正義。”
“你爲我高興嗎?今天我說要全面進攻各大門派,你不知道那些只圖苟安的諸王是怎麼跳起來的反對的,我當然不會對他們客氣,你一定會很想看他們被我打得滿地找牙時的樣子。”
“我終於成爲修羅教真正的主人了,你等着吧,等着我威凌天下,等着我羽翼豐滿,等着我有了足夠的威信和勢力,再不用害怕我教的鐵律,到那時,我放你出去,你與我,共享這大好天下。”
“我知道,你爲什麼不高興了。你擔心我失敗,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失敗的,而就算失敗了也不要緊,你看,我爲我們籌劃了最好的退身之地。”他獻寶也似拿出天外天所有的路線圖,分佈圖,機關圖,攤在阿漢面前“這個地方,我很久以前就在尋找,江湖也罷,修羅教也罷,都應該是未思進,先思退的地方。從很多年之前,我就開始經營這裡了,爲了把它打造成最美麗的世外桃源,我花了無數財富,爲了讓它能成爲最堅固的堡壘,我不知道殺了多少能工巧匠,將來,萬一失敗,我們也可以退身到那裡去,就算全天下人都合力來對付我們也不怕。”
那個時候,他頭腦發熱得象個完全沒有正常思考能力的小孩,所以他永遠不會知道,身邊那永遠沉默,永遠懶洋洋,似睡非睡,不管被怎樣對待,也不見太大情緒波動的人,擁有着怎樣驚人的記憶力,只是漫不經心地隨便掃幾眼,已經記下了有關天外天的一切。
在那之後,是外面的狄靖如何叱吒風雲,如何震動天下,然而回到阿漢身邊的狄靖,依然只是如孩子般衝動而執拗。
他總是不停得講述自己的驚世之舉,自己的每一場大戰,自己殺了多少人,自己親手把人才什麼什麼掌門打殘,把什麼什麼幫主,慢慢殺死,建立了多大多大的勢力。
然而,阿漢沒有反應。
於是,他開始了獻寶。
他幾乎把他所能搶掠到的一切寶物都送給阿漢看。
“你瞧,這是南海的血珍珠,你知道,流了多少血,我才能搶到這稀世奇珍嗎?”
“你看,這是火蠶棉,太平廣記中,記載用此物製衣,只需一兩,而寒冬之夜,暖如三春,我搜遍整個離國皇宮,才弄到三兩呢,你想用來做什麼?”
“還有這個……”
“還有那個……”
他幾乎把天下的寶物都堆到了阿漢面前,然而,阿漢依然沒有反應。
狄靖開始有些瘋狂了,在骨子裡,他和普通人一樣,希望自己心愛的人,能夠喜歡自己,崇拜自己,依賴自己,希望自己做的事,可以讓自己心愛的人,高興,微笑,快樂,並感到榮耀。
但是,阿漢不管被怎樣對待,都不會有除了懶洋洋想吃想睡之外的反應。
一開始,他是害怕阿漢的身份暴露,所以不敢帶阿漢出去見人,不敢讓阿漢與聾啞侍從以外的人接觸,而現在,是他那日漸瘋狂的心已經容不得阿漢再去接觸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了。甚至連日常服侍阿漢的聾啞人,他每過一段時間,都要換掉一批,被換掉的人,則只能成爲,他那可怕妒忌心的犧牲品。
在這種情況下,他除了把全天下的寶物都堆到阿漢面前,就再沒有別的方法可以試圖去逗阿漢快樂了。
然而,阿漢從來不笑,因爲阿漢不笑,他日漸瘋狂地聚斂財物,甚至開始以一人之力而去搶掠數個國家的寶庫,但是,阿漢始終不笑。
那些敵國的財富,那些驚世的寶藏,那些染了無數人血和淚,毀掉無數人性命和前程的財富,卻不能讓阿漢笑一笑。
他也曾無數次用力搖晃着阿漢:“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因爲力氣太大,甚至屢次抓斷阿漢的骨頭,而他又因爲阿漢的受傷,氣憤難抑隨手便將那羣聾啞侍者打死一大半。
這樣的生活,就在殺戮,搶掠,獻寶,憤怒,瘋狂,這一切中循環往復不絕。
什麼時候開始,事情漸漸不利於他,什麼時候開始,所有反對他的力量開始集結在一起,什麼時候開始,他身邊的下屬漸漸離心背德,遠遠逃去的。
一切一切,被關在一個封閉的禁地裡,對外面的時間流轉完全沒有概念的阿漢並不知道。
他只是記得,狄靖越來越焦燥,總是發火,有好幾次來到身邊時,身上都帶着血,受着傷。
“媽的,這幫傢伙真不知死活,還敢跟我對着幹?”
“神教的人都死光了,我教生死存亡之際,竟沒有一個肯挺身而出。”
“明王?這個王八蛋,我的求援信發了這麼久,居然還不回信?”
“那些當國王的人都昏頭了,這樣傾全國的力量對付我一個,有毛病。”
“你們看着吧,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要你們一個一個,把欠我的全還出來。”
然而,這一切都與阿漢無關,狄靖是憤怒也好,得意也罷,阿漢的世界,依然只有這封閉空間的灰暗冷漠。
在任何時候,狄靖帶來的,都只有,他所厭惡的血腥氣息,和永遠說不盡的殺戮。
結局來的時候,阿漢其實也並沒有一絲吃驚。
那一天,狄靖衝進來時,跌跌撞撞,彷彿站不穩,全身上下都是血,身上數道穿透身體的重傷,更是叫人觸目驚心。然而,狄靖一進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人。
他把所有的聾啞侍者全都殺光了,然後,咧開滿是鮮血的嘴,衝着阿漢笑:“我就要死了,那些混蛋的聯軍很快就要殺到了。”
阿漢依然只是冷漠地望望他,懶洋洋閉上眼,誰生誰死,重要嗎,他只想一夢沉沉去罷了。
肩膀被大力拉起,刺鼻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你很高興是不是,你終於可以逃脫我的手掌了,你做夢……”那瘋狂的聲音響在耳邊,那冰冷的手指擱在他的脖子上“我就是死也會拉你一起的,不過……”
狄靖低下頭,沾滿血的脣吻在他的頸上,極輕極輕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真的是很喜歡你,我不會把你留給別的人,我不會讓別人碰你的屍體,我不會讓你死後,都被和我分開。”
然後,是肩上微微的一痛,阿漢有些愕然地側頭,他看不到自己的傷口,只看到狄靖嘴上慢慢地嚼着一大片流着鮮血的肉,用那帶着詭異笑容的眼望着他。
阿漢第一次很愕然地長時間直視狄靖,直到狄靖把那一大塊血肉完全吞下去,猛得把他抱入懷,接着,又是一點輕微的痛。
至此,阿漢才明白了,狄靖那極度瘋狂的眼神代表什麼,他要把自己就這麼一片片撕碎,一口口嚼爛,化爲血肉,全部吃下去,只有這樣,他才能完全佔有這個永遠不對他笑,永遠不同他說話的人,他才永遠不用再提心吊膽,害怕那人的眼睛看向別人,那人的心投向別人,那人的身體終有一日,離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