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不是他還有誰?”風勁節奇怪了:“除了他,你還會爲誰臉上的一道傷痕操心?”
方輕塵翻個白眼:“行了,我不問了成嗎?”
風勁節倒笑了起來:“好吧,不問你。傷處嚴重嗎,受傷時間有多久?”
“不算太嚴重,簡單的皮肉傷而已。只是深了點,當時皮膚都翻卷開了。到現在差不多有半個月,御醫看過,宮裡最好的藥也上過。但痕跡還是特別明顯。”方輕塵說着說着,忽然間發現自己最近果然似乎是太閒了點。
“那麼說,皮下組織和脂肪是一定傷到了。傷口邊緣平滑嗎?是切割傷還是撕裂傷?有沒有傷到肌肉?傷口是順着肌肉的方向開的還是橫斷了肌肉……”
方輕塵沒詞了。風勁無奈道:“若是我在,自是可以讓他傷愈而不見痕。可是現在你就給我兩句話來判斷傷勢,而且受傷時間也過了這麼久……我不能百分之百保證。我給你一個藥方,你記下來後,讓御醫自己多試驗幾次,根據情況,去添減藥物吧。”
方輕塵懶洋洋嗯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聽風勁節細說藥的配方劑量,使用方法。
其實他本來是指望風勁節有啥靈丹妙藥,簡單偏方,他聽了以後吩咐一聲,讓人去辦就好,誰知道風勁節居然長篇大論起來了,幾十種藥草藥石,還有諸多的注意事項,聽得他頭疼。早知道有這麼麻煩,這件事他纔不會管!
只是話已經問出來了,他總不好叫風勁節不說,只得嗯嗯啊啊裝做傾聽的樣子,其實一個字也沒認真記。
風勁節說完了藥方的事,等了半天卻聽不見他半句迴應,奇怪地喊了聲:“輕塵?”
方輕塵那邊又嗯了一聲。然後,又是久久沒有動靜。
“喂,輕塵,你想什麼呢?我剛纔說的你到底記住沒有?”
“記住了。”方輕塵連忙乾笑兩聲,將話題扯開去:“我剛纔是在想,你以前那幾世當忠臣的下場也不怎麼樣,爲什麼就沒有聽你抱怨過。”
風勁節愣了一會兒,才笑出來:“老大,你以爲我象你,每天那麼閒啊!”
方輕塵低低哼了一聲。這話啥意思,好象天底下就他一個小氣人:“如果負你的人不是你的皇帝,而是你的盧東籬,你還能把風涼話說得這麼輕鬆嗎?”
“什麼你的我的,我說輕塵,你被張敏欣洗腦了?”
“不要回避,你給我正面回答!”方輕塵有些惱了。
風勁節毫不猶豫,立時答:“東籬不會負我。”
方輕塵不以爲然:“我是說如果!”
風勁節語氣平靜地再答:“沒有如果。東籬不會負我。”
方輕塵開始咬牙。這是什麼話,這是什麼語氣,這小子,一定是故意要氣他。
“你怎麼了,忽然間問這種事?”風勁節的話語裡有着真誠的關心,方輕塵卻不領情:“沒事,只是好奇。”
這次輪到風勁節沉默了。半晌,他才終於開口說道:“輕塵,很久以前,我和小容談起你來,就都覺得,與其說你比我們狠毒殘忍,還不如說你沒有學會自保。陷在那些事情裡怨恨不平,不快活的還不是你自己?爲了讓別人吃苦,連帶自己都要受累,這……不聰明。”
話說到這份上,方輕塵哪裡還不知道風勁節察覺了他的心結,自然不肯就這個話題再說下去:“沒空聽你說大道理。順便通知你一下,狄一可能會去找你。”
“什麼?”
“他剛來找我麻煩,我順手把他推給你和小容了。”
“你……你……小容隱於民間,我也是再世爲人,何必要人家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來找我們?你明明知道我們誰也不能冒着讓阿漢精神受傷的危險去喚醒他。”
“我不想辦法推,他們就纏着我不放了。那小子居然還敢威脅我,說要揭穿真相,要不是看在阿漢份上,我早就要他好看。”方輕塵冷哼。那個白癡,當着他的面還敢玩小動作,真個其心可誅。他能囫圇着讓他從這裡走出去,已經是給足阿漢面子了。那他讓那個傢伙白白跑跑腿,浪費浪費生命,有什麼不可以?
對於方輕塵的小肚雞腸,風勁節無話可說。
方輕塵笑道:“好了好了,別說我沒有同學愛,你還沒有找到盧東籬嗎,怎麼心情這麼不好?”
“我的心情不好?”
“嘁,難道你的心情好?”方輕塵不以爲然:“我們接通聯繫之後,你一共笑過多少次?每回笑都是乾巴巴假惺惺的,要說你心情好,鬼才相信。”
風勁節沉默了一會。
“不,我找到他了。”
“什麼!”這一回是方輕塵吃驚了:“不會這麼巧吧?我一找你聊天,你就找到他了?哈哈哈哈,難道說,我是你的福星?”方輕塵那忽然間讓他覺得十分煩人的聲音響在腦海中。
風勁節不聲不響地切斷了聯繫,置最後方輕塵那一連串不忿的呼喊於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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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會這麼巧。
風勁節找到這裡,已經有許多天了。
許多天來,他一直就這樣隱了身,悄然窺看着一切。
他現在的狀態,大概就叫做“近人情怯”?以前他和小樓聯繫的時候,也曾經聽張敏欣笑着說起,方輕塵在入楚京之前,整夜彷徨,不能入睡,樣子是如何又可愛又可笑。他當時也跟着笑過兩聲,頗有些“你也有今天”的暗爽。現在,他是笑不出來了。
這報應來得真快。費了這麼大的心力,這麼長的時間,他才終於找到了這裡。可現在明明離那人已經只有咫尺之遙,他卻一步也再難以邁出。
當時,他是違規重返人間,天地茫茫,要找一個人,而小樓對他不可能有任何指示和幫助。他所能依憑的就是離開小樓前,最後一眼記下的盧東籬的方位,然後一路奔波而去。從小樓,到趙國。當他站在盧東籬曾經走過的地方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個月。
從那裡,風勁節再向定遠關一路行去,邊走邊打聽。他知道,盧東籬不願意連累家人,一定會試圖遠遠離開趙國。而趙國地理特殊,除了出海,要去異國他鄉,只能穿過定遠關。
而且當他離開小樓的時候,盧東籬是在向定遠關的方向走。
他當時心急如焚,一直是日夜趕路,只想快點追上盧東籬,根本沒有多想。直到眼中已經看見了定遠關宏偉的城牆,風勁節才忽然反應了過來。
不對,名義上盧東籬已經是個死人,他斷斷是不敢過定遠關的。這裡是他太過熟悉的地方,如果萬一被哪一個老兵看出了他的真實身份來,那會是什麼後果?而趙國長年禁海,他要出海,只能偷渡。以他眼睛不便,說話不得,又身藏驚世秘密的狀況,要走海路也是千難萬難。
所以……雖然盧東籬定然不願,但他此刻定然還是心灰意懶地正在趙國四處飄泊。
風勁節發愁了。一個沒有目的,隨便遊蕩的人,可去哪裡找啊!就憑他一個人大海撈針,要撈到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本來,他違規入世,是不可以再和世人有太多糾纏的。他自己也沒打算還要翻什麼雲,覆什麼雨,只想簡簡單單,悄無聲息地找到那個人罷了。可是,一念至此,他斷然放棄了遊離於世的初衷,不理莊教授的警告,直接找上了當地最大的商家。
他需要幫助。他需要勢力,需要人脈。
昔年,他造就了半個趙國的商業神話,無數大商人都出自他的門下。這些人的財產,事業,多是靠了他的指點,幫助,以及最初的資本奉送所得。這些人,如果真的擰成一股繩,力量是不小的。只是以前,風勁節從來沒有想過要利用旁人對他的感恩之心,沒有想過要借用這一個強大的背景,連成一個緊密的情報,權勢,金錢之網。雖然有很多機會,但他從來沒有試圖去嘗試。
一個嚴謹的組織雖談不上,一個鬆散的勢力卻總還是有。
當初,他曾經與各方老闆掌櫃約定過幾個暗語,幾件往事,任何人找上門來,只要報得出這些,大家若還念他昔日情份,就請傾力相助。他是爲了給盧東籬留條後路。
當年他安排了王大寶和小刀替盧東籬辦好替身代死之事後,就送盧東籬去潼城見行商首領曲道遠,到那時曲道遠自會把自己一直寄存在他那裡的密信交給盧東籬。那封信裡,有所有對未來諸事的交待安排,也交代了與天下各方豪商的所有聯絡密語。
可是,盧東籬不曾聽從他的安排。
陰差陽錯……本來他再世爲人,容顏早變,身份已無,孓然一身,怎能再翻起一個浪花。卻誰料,他前世給盧東籬留下的後手,現在居然是留給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