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不速之客

夜深石涼花睡去,星月高燭酒正酣。

唉,這種日子啊……無趣無聊。

方輕塵懶洋洋臥在花石之間,拎着一壺酒,喝幾口,眯一會,再喝兩口,睜開眼睛愣愣望望星星月亮,將半空的酒壺往身前十幾個酒壺堆成的小山上一扔,又從身後摸出一壺滿的來。

唉,沒事幹,他方輕塵,居然沒事幹了。

自從上回在甘寧殿鬧出那麼大的事來,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幾天了。

十幾天間,甘寧殿內內外外的人全換了新人,因着秦旭飛不合常理的強硬讓秦人遠離甘寧殿的舉措,以及當日的驚變,在這短短的十幾天內,連着少年皇帝在內,楚國京城,有頭有臉的楚人,已經輪着班地給太上皇請過了一回安了。

雖說這份熱情絕對和關懷忠心扯不上關係,但在這節骨眼上,方輕塵也不好攔着不讓別人看。

所有探望者都覺得心懷大暢,人人點頭稱許。不管秦旭飛和方輕塵的說詞中有多少漏洞,但太上皇現在這樣的確很好。這個木木呆呆,有飯就吃,有水就喝,只要別人不動他,或坐或臥或站,都可以一直不動的楚若鴻,再不會給大家添麻煩了。

看樣子,他也不會醒來了……不會給楚國的政局增添任何變數。這實在是好,實在是太好了!

除了每天上朝,方輕塵徹底閉門謝客。上朝時候他也是臉色陰沉,卓子云凌方那幫人哪裡還敢不識趣,向他打聽什麼內情,都轉去威逼趙忘塵了。

可憐趙忘塵,不用方輕塵警告他也明白,很多話是不能亂說的。偏偏他又沒方輕塵的威風氣派可以把人遠遠嚇開。整天被一干人等追得東躲西藏,就連去宮裡探望楚若鴻,也要偷偷換了衣服扮侍衛,從角門溜。

別的楚國臣子,拜見過楚若鴻一回就再不去第二回了,只有趙忘塵,還是二三天就往宮裡跑。每次去,他都要陪楚若鴻很久,回來之後也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管方輕塵願不願聽,都去和他說。但是所說的內容,卻漸漸單調乏味了。

無非是楚若鴻坐着,或者躺着,在發呆。

徒弟忙得團團轉的時候,方輕塵這個當師父的清閒得已經有些過份。上朝的時候,他只當一個擺設,人家議什麼,他一概只做專注傾聽狀,點兩下頭,嗯幾聲,表示他人在心也在。秦旭飛問他意見時,他則是永遠不負責任地答一句:“我對王爺的意見沒意見。”

下了朝,回了家,他就是喝着小酒發呆,連平時例行的訓徒工作都拋荒了。只隨手扔了幾本自己閒着沒事時寫的什麼什麼武功秘籍,兵書戰冊,施政心得一類的給趙忘塵,就讓他去自學成才了。

某個自以爲了解了真相的人很以爲他一直在痛苦悲涼中矛盾掙扎,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他只是有些犯懶,大腦空白,有點麻木不仁的意思。楚若鴻……若不是趙忘塵隔三差五地就跑來提醒他,他很懷疑自己會徹底地想不起來這個人了。

無事可做,也無事想做。幾世下來,他能如此清冷清閒的時候,還真是不多。

他現在還該幹什麼呢?有什麼是還值得他努力,值得他積極去做的呢?

人生啊……

他籌劃了的那件事,一直進行得很順利。棋子已經落下,他需要做的,不過是等待,偶爾接到一兩封密報,看過再將它們燒掉而已。

整天喝酒發呆,無所事事。腦子空閒太多了,偶爾也就會想想秦旭飛。

他承認自己任性偏激,行事乖戾,別人對他不以爲然,冷淡疏離,義憤填膺,他從來就認爲是理所當然。忽然有人對他說一聲“我明白”,忽然有人告訴他,他的選擇其實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他反而受到了某種震撼。

“這個世上,誰不曾被人負過傷過,誰沒有受了大委屈,血氣上衝,想要不顧一切地復仇還擊的時候。你怎麼會覺得,沒有人能體會你的痛苦。方輕塵,你和天下人,能有多少區別。不同的只是,別人只是想,而最終,你做出來了。”

“你又怎知責難討伐你的人,不是在羨慕你的勇氣和絕決。責難你的人總會是拿着道義仁慈的名義,但是那些人厭惡你,卻更可能是因爲你做了他們想做卻不敢做的事。你用你的行爲告訴了他們,那些事,不是不能做,而只是他們不願意付出足夠的代價。你讓人不能繼續自欺欺人,所以,你才尤其可恨!”

想不到,這世上第一個理解他,第一個坦然地對他說出明白,說出羨慕的人竟是秦旭飛,那個其實什麼也不知道的秦旭飛……

只是,理解之外,他還同情他……那個對他的決絕即使再羨慕,再佩服卻也仍然依從自己原則反對他的人——他,是真的在同情他!

想到秦旭飛當時的形容眼神,方輕塵覺得很好笑。

他居然同情他。

方輕塵低低地笑一聲,忽覺得有一股毒焰在心頭莫名地燃燒。

秦旭飛,你這個說着我明白的人,其實又何嘗真的明白。

你可知,你眼中這個決絕的人,這個敢爲人所不敢爲的人,他其實不過仗着自己不是凡人,他其實不過是因爲有恃無恐,所以世人不敢做的犧牲,他敢做,世人不能斬的牽絆,他敢斬!

所以,秦旭飛,你是錯將神仙當了凡人,所以纔會如此錯覺。

思緒漫漫,想起自己那幾個一樣倒黴的朋友。有些話,他突然真的很想問上一問。

他想問小容,你一世一世,心血用盡,屢遭辜負,可你卻總是微笑着反省自身……但難道你就沒有一刻,哪怕只有一瞬的衝動,想要毀滅和報復?

他想問勁節,或許你最超脫,因爲前幾世,你一刻也不曾放過真心。但是縱無真心,也曾努力,也曾付出,被人辜負傷害,你難道就不會有一點點的不痛快。

還有,阿漢……如果你醒來,真想問一問,爲什麼到了最後那一瞬,明明那樣恨,明明那樣地渴望着報復,你卻還是不肯傷害那個人。

方輕塵低低嘆息,索性一指把壺蓋彈得飛起,整個酒壺倒轉過來痛飲。一壺美酒,半被飲盡,半沿青石流下,醉了無數花草。

他這樣實在不過是任性胡爲,哪裡值得人羨慕同情。

極靜極靜的夜,極靜極靜的花園。他躲在花叢裡,青石上,身前身後堆着已經喝完和正等着他喝的兩堆酒壺。

天地之間,除了他極低極冷的笑聲,似乎再沒有別的聲息。

就連夜風,在這個時候,都悄然不起。

“什麼人?”忽然喊起的怒喝,帶着少年的膽色勇毅和志氣,倏然擊碎這漫天漫地的寧靜。

兵刃交擊聲劃破夜空。暗夜裡,那勁疾的衣袂掠風之聲四下響個不停。府裡各處的侍衛們,都已向那聲音傳來的飛掠而去。

方輕塵懶洋洋在石頭上翻個身,一不小心,半個身子落在了石下,壓壞一片花花草草。

哪來的夜行人這麼不長眼,找舌頭,抓引路人,居然抓到了趙忘塵身上。

方輕塵伸了個懶腰。今晚來的客人,運氣不好啊。

那小子雖然年紀小,功夫底子不紮實,但是畢竟有他這麼天縱英才的師父教導,跟着他苦練了這麼久。只要來人心存輕視,出手時第一擊沒把他完全制住,就算在頂尖高手面前,趙忘塵也有機會接上幾招的。

兵刃交擊聲越發急促繁密,方輕塵聽得懶洋洋打個呵欠。好功夫,好劍法,好身法,相比之下,自己府裡那幫子護衛都該去撞牆。這麼久的時間沒把人圍住擒下,反而要人家處處留手,才勉強沒什麼大傷亡,真是給他丟臉。

暗夜裡,一聲長嘯,浩然而起:“在下狄一,代舊主求見方侯,望方侯體念故舊之情,賜見一面!”

方輕塵無趣地嘆口氣。這傢伙,這麼快就按捺不住性子,自報家門了。看在阿漢的面子上,他實在不好意思繼續再聽熱鬧了,只得喝了一聲:“所有人住手。”

兵刃交擊之聲,立時靜止。

方輕塵慢吞吞倚着青石坐好了,喝一聲:“大家各歸原位,不許隨意走動,貴客請入園一敘,其他閒人,不得進園一步。”

一切重歸寂靜,就連那迅速向各方退去的衣袂之聲,也幾乎微不可聞。只有那沉重,卻踏實的腳步,一聲聲漸漸接近。

方輕塵微微一笑,悠悠然又舉壺喝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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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萬不得已,狄一不會來找方輕塵。

阿漢暈迷不醒已經這麼久,他四處奔波,尋找可能是小樓舊人的各方權貴,卻是處處碰壁。

在奔波中,他聽到了方輕塵重歸人間的消息,也同樣聽到了……那個關於魔教教主好心辦壞事,救了方侯毀了大楚的所謂傳說。

以他對阿漢的瞭解,當然是立時判斷這是純粹的謊言了。但是,方輕塵既然能撒下如此漫天大謊來嫁禍阿漢,那麼,他肯出面救阿漢的可能,怕也不大了。

冒然去找方輕塵,甚至有可能被他殺了滅口。他自己被滅口事小,卻萬萬不能連累了阿漢因着他的魯莽而丟了性命。

所以,最初他不但沒動過找方輕塵的心思,甚至避着不到楚國來。

直到上一回,他去了吳國,被那位懶洋洋沒精打彩的皇后一句話,直給堵到天邊去,半點通融的餘地也沒有。那一刻,他真的心如死灰。最後那皇后瞧他實在可憐,閒閒給指條明路:“阿漢以前就懶,整天睡大覺,和誰都沒空交朋友。也就是楚國的方輕塵,燕國的容謙,趙國的風勁節同他情份好些,就連阿漢的那身內功,都是這三人聯手專門替阿漢量身打造。說他們是阿漢的師父,也不爲過。你去求旁人,純粹是浪費時間,倒不如去找找他們吧,沒準誰心裡一軟,就出手了。”

輕輕鬆鬆,打發了這個本來準備死乞白賴不達目的不離開的麻煩傢伙,皇后大人是悠悠閒閒,補眠美容覺去了。狄一卻是反覆思索,回憶起當年初見風勁節時,風勁節曾自稱是阿漢的師父,入燕國時,阿漢與容謙異常相親,一夜同室的關係,覺得這皇后說的話,確實可信,最終才下定決心,冒險赴楚一行。

只是他到底對方輕塵撒謊嫁禍阿漢的事,心存芥蒂,還是把狄三召來,二人會合之後,才夜探鎮國侯府。狄一悄然潛入府中,狄三在府外準備接應。萬一有變,兩個人彼此都好照應。

這麼大個侯府,誰知道方輕塵會在哪,狄一自是想隨便抓一個身份不算低的人帶路。偏偏他倒黴吧,居然選着了趙忘塵。

趙忘塵的武功根底不算深厚,步伐略略虛浮,看起來不象高手,年紀又小,衣着也像個有些身份的,狄一真沒把他放在眼裡,出手不算認真。誰料到這小子功夫不深,招式卻極精微,反應更是快絕,居然及時躲過了他的擒拿,拔劍大吼,驚動四方,惹來無數護衛圍攻。

好在狄一功夫夠高明,穩紮穩打,不曾吃虧,只是有求於方輕塵,不敢出手太狠,平白得罪人。不免有些束手束腳,萬般無奈,狠了狠心,才揚聲自報家門,沒想到,對方的反應倒也挺快,輕輕鬆鬆就讓他一路直進,暢通無阻了。

狄一下意識功聚於足,每一步都發出不輕的響聲,通知着方輕塵自己的接近。遁着剛纔發出的聲音,來到花園。

乍入園門,就見那一彎清月下,一人斜披着薄薄輕衫,半敞着衣襟,眉眼似開似閉,淡淡慵懶,赤足坐在花間。一手支着石枕,一手拿着酒壺,在一片幽幽月華下,悠然微笑。他這般花間醉酒,也不知道有多久了。身上的白袍四處酒漬,甚至有些潑灑了的美酒,就那麼順着他坦露的胸膛往下流。

狄一的腳步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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