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重逢

盧東籬爲巡閱使,持節代天子巡視邊城。他一行人馬來到定遠關時,受到了定遠關督帥範遙的熱情接待。

按趙國的成例,各地重兵的主帥,一定是文臣。範遙也是正統科舉出身,天子門生,以詩文傳名的一介文人。

只是他與沒有什麼背景的盧東籬相比,卻又大大不同了。

他出身於官宦世家,家中世代顯貴。他出仕之前,曾拜入權勢顯赫的九王門下,一朝金榜提名,得九王推薦,直接升入朝堂。相比盧東籬在翰林院清清閒閒地苦捱日子,他的仕途平穩順暢許多。

做了十年官,官聲也有了,文名也不錯,官職也升到正三品。在上次陳軍擊破定遠關之役後,原定遠關的督帥獲罪被貶,他就在九王的全力支持下,成爲定遠關守軍主帥,手掌一支重兵,山高皇帝遠,這地方,天大地大他最大,日子過得十分悠閒。

今次天使來臨,以他的出身,雖說並不十分看得起盧東籬,但也要敬他所代表的天子,因此大肆聲張,引領諸將,以鼓樂相迎。

雙方會了面,彼此行過禮,互道幾聲久仰,打幾聲哈哈,寒喧個兩三句,範遙便請盧東籬入帥府洗塵。

盧東籬一邊應酬他,一邊舉目四下張望。少傾已將衆將看盡,不免略有失望之色。

範遙笑問:“盧大人,你這是在找誰?”

wωw ★Tтkǎ n ★¢ o 盧東籬笑道:“我久聞那風勁節之名,不知這裡哪一位將軍是……”

“他押糧去了,不在定遠關。”範遙不以爲然地道“風勁節也不過是個商人,機緣巧合才得立大功,能列身軍伍,身有官爵,皆聖上隆恩厚德,盧大人堂堂士子儒生,何必將此人放在心上。”

盧東籬隨便應答兩句,也不去爭辯。他素知這些高門大閥出身,又能考中功名的子弟們,更比別的讀書人看不起武人或商人,這種想法根深蒂固,無可更改。真要爭執,反爲不妙,所以只得三緘其口,只是想起範遙即有如此看法,那風勁節在他手下當差,只怕日子不甚好過,那人又最是飛揚肆意的性子,哪裡受得這許多磨折爲難……

這般一想,心頭不免有些隱憂,又不好表露出來,臉上還要做出笑容,陪着範遙說笑閒談。

二人且說且行,轉眼已至帥府。

離着帥府還老遠,已看到那座金碧輝煌,十分宏偉壯觀的府地。盧東籬心中微驚,邊境之地,大多寒苦,這一路行來,百姓民居,也甚簡陋,這帥府如此奢華,於國實非益事。

進得府來,卻見屏開鸞鳳,褥設芙蓉,有美人侍酒,有舞樂觀賞,這等宴飲之樂,比之京城之中,竟也不惶多讓。

盧東籬爲之愕然,只得低聲問:“範帥,這軍中,不是禁酒禁女色嗎?”

他滿心地只盼範遙答他說這是爲了迎接天使特意破例,然而範遙只是失笑:“禁酒禁女色的軍令,自然是隻管下頭那些武夫的,咱們都是讀書人,書生意氣,豈可少了紅袖添香,美酒助興。當今舉國各處軍鎮,哪一家的帥府不是如此。”

盧東籬遲疑一下,才道:“別處關口,不是大海,就是絕壁,倒也罷了。只是此處萬一再有陳軍襲擊……”

範遙更加漫不經心:“那陳軍吃了大苦頭,哪裡還會再穿越沙漠來攻,再說我已經重重懲戒漠沙族人,令他們要嚴守沙漠,若再讓敵軍突破,就滅他們全族,想來他們是再不敢怠慢的了。”他似是根本懶得談這些事,雙手舉杯,笑容滿面“來來來,不說這些掃興的事了,我們喝酒。”

盧東籬只得強顏歡笑,舉杯應對。

美人歌舞,美酒香醇,盧東籬卻一直心不在焉,根本無法享受。

而範遙本心裡不太看得起出身寒微的盧東籬,就連這場迎接宴會,也並不十分在意他的是否舒適,倒是自顧自享受了,不多時,便已喝得醉意朦朧,倒在幾個美女身上,醉熏熏地左摸右拉,口裡啁喃道:“美人兒,給我好好侍候盧大人。”

此等情形,已至不堪境地。盧東籬自入官場已來,雖說也有些尋歡作樂的應酬場合推之不得,被迫參加,但始終無法習慣。

此刻身處如此華宴,見這胡天胡地的荒堂行徑,心間只覺得猥瑣不堪。

只好連稱喝得醉了,要去休息,也請範帥入後堂歇息。他自己也由帥府的管家引去臥房休息。

萬萬沒想到的事,剛在臥房坐下來,喘口氣,還沒來得及定神呢,發現牀上被子不太對勁,走過去掀開一看,幾乎沒一跤坐倒在地。

牀上臥着兩個一絲不掛的美女,正對着他含羞微笑。

盧東籬爲官多年,雖然有時也遇上別人奉獻美女的事,但這種陣仗卻是從未見過,驚嚇過度,竟忘了這是自己的房間,可以叫任何人走開,他是轉頭就跑,無比狼狽地落荒而逃。

他跑出房老遠,定了定神,這纔回復了鎮定,也能正常思考,知道自己的反應很愚蠢,但即已出來了,索性也就不回去,自己信步在帥府內走走看看。

各處門戶,各方哨卡的軍士們見了他都紛紛行禮,只是人人神色恭敬卻也冷淡之極。

盧東籬默然看着這些在寒風中,守護放哨的士兵,想着剛纔廳堂上的軟玉溫香,酒樂奢華,心中悵嘆。如此做爲,只怕軍中士卒,多有不平之意啊。

真想不到,陳軍之禍似仍在眼前,舉國上下,竟已文恬武嬉,不將這血淚慘史,放在心上了。

只是心頭憂思雖重,他又能做什麼呢?他剛入朝廷不久,無名無望無勢力,又有什麼能力改變整個國家的現狀。

他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做不到,即使看到最不應該的事,也不能挺身坦然而斥,卻只得虛以委蛇,勉力應酬,以保自己的地位不因此受到動搖。

他有些苦澀地笑一笑,在月色下低頭看自己的雙手,把手染得這麼髒,把心變得這麼硬,低下頭,彎下腰,強迫自己對世間許多不公視而不見,假做不知,原來還是不夠,還是無法得到足夠的權力來爲自己所在意的家國百姓,做更多的事。

還不夠……還不夠……

可是,到底要怎麼樣做,纔可以……

“盧大人!”

有些熟悉的叫聲傳來,盧東籬擡頭一看,一名百夫長正在月色下含笑施禮。

盧東籬藉着月光略一打量,微微有些吃驚:“你是以前濟縣的牢頭王大寶。”

“正是小人,難得盧大人還記得。”王大寶咧開嘴笑。

“你怎麼在這?”

“當初風將軍在濟縣招呼全縣青壯挺身拒敵,我想着我的老孃,我的家,我所有的財產都在那兒,要讓陳國的強盜打進來就全完了,所以就跟隨了風將軍。打完仗後,所有的父老鄉親圍着我們歡呼,把我高高扔到天上再接住。所有人都對我笑,見了面,全都熱情地打招呼,有事沒事,左領右舍誰家做了好吃的,必要送我家一份,誰家有什麼好東西,總會到我家來分一些給我們。我活了這麼些年,當牢頭,當差役,到處老百姓都奉承討好,可是,從沒有這麼被人看重過。”

王大寶說起這些事,也有些熱血沸騰了“我到那一天,才知道,男子漢堂堂正正保家好國,拼血汗賺來的榮耀,比什麼都值。所以後來,我就索性入了行伍,跟了風將軍來定遠關。因爲我在打陳國人時立過功,所以一進軍隊,就是百夫長,大小也是個官了。”

盧東籬聽得這樣直爽的話語,也不由微笑,輕聲問:“風將軍好嗎?”

“當然好,好得很呢。”王大寶兩眼閃光地說“這裡哪一個士兵不敬重將軍?不尊奉他的號令呢?要沒有他,以前關裡的士兵,就是舉國的罪人,不是死於國法軍法,也要一生流浪逃竄,被天下人唾罵。將軍救他們的性命,救他們的顏面,讓他們可以有機會繼續在太陽底下堂堂正正做人,這是多麼大的恩典啊。可惜啊……”

他搖遙頭“我們這些小人物都知道感恩,不知道皇上是怎麼想的,將軍那麼大功勞,才封一個偏將軍,還要讓一個……”他聲音忽然低沉,把某個可能不太恭敬的詞含糊過去“讓人那樣管頭管腳,哼……”

盧東籬聽出他語中多有不平,但這正好也是他擔憂之事:“範帥對你們管束得多嗎?”

“也還好啦。”王大寶悻悻然道“聽風將軍說,國內各處兵營都差不多,最高的大帥全是文臣,這些文臣裡懂武備軍務的沒幾個,大多數人不過是坐着個位子,自管吃喝玩樂,下頭的事,下頭人自己辦。說起來,這軍中的防務,大部份還是風將軍在管着。只是範帥不承情,時不時還要訓斥他幾句,有時想想,真爲風將軍不值。”

他也算是在盧東籬手下當過差,知道他的性情的,所以纔敢這樣直言無忌。

盧東籬聽得神色愈發沉重,默然一會,才道:“你能帶我在城裡到處走走嗎?”

王大寶遲疑一下:“這麼晚了!”

盧東籬笑道:“我正好睡不着,就看看你們的防務也好。”

王大寶點點頭:“好,我爲大人引路。”

有王大寶的指引,自是一路順暢,專挑重要的崗哨防區巡視。寂靜的夜色中,士兵們沉默無言地舉起兵器向代表天子的高官致敬。

盧東籬做事一向認真,在其位,謀其政,就是以前一直被貶,再小再不如意的差事,官位,他也會把事做好。

這一次也一樣,雖說巡閱使不過是個發財走過場的差事,但他接任之後,就自己惡補了好幾本兵書,沿途巡視各處時,也總向各地的將軍們請教軍務。

雖說也是臨時抱佛腳,不算什麼真明白,到底比完全不懂要高明一點,這一路行來,見到各處崗哨的位置,士兵們的反應,也不免暗暗點頭。

能在頭上壓着一個無能且貪圖逸樂的上司時,還把事情辦得這麼好,風勁節可算是極之出色的人物了,當年原也料到,他若出仕,於國於民,必有極大助益……

他心中思忖,口裡不免笑問王大寶,當日風勁節以一人之力,招民間青壯,半途逃兵以拒強敵之事的始末。

王大寶視此爲生平第一得意之事,自是手舞足蹈,細細說明。

盧東籬只是含笑聽着,當年他在大名府,遙聞陳軍入境,心憂濟縣安危,卻無相助之力。後聽說風勁節的種種英雄行徑,即驚且嘆,偏心深處又隱隱覺得理所當然,似這等驚世之功,方是風勁節之所當爲。只是一切都只道聽途說,不得詳盡。每每夜深之時,秉燭窗前,遙想他兵戈殺場的英風俠行,心緒激動難抑,也只能以一杯風勁節當初所贈的美酒,千里遙敬了。

後來得知風勁節的封賞極之微薄,心中代爲不平,卻也無可奈何。幾番寫信給風勁節,卻因爲風勁節一路征戰,又受官職,必須赴任,少有安定之時。竟是多次不能及時收信。等到了定遠關之後,才偶爾回一封信,也只是和以前那樣,淡淡幾句閒話罷了。關於怎麼打仗,怎麼建功,到了定遠關的生活如何,竟是半句不提。

每每把爲他操心擔憂的盧東籬氣得拍桌子撕信紙外加大罵幾句混蛋。倒是虧了蘇婉貞賢惠貼心。盧東籬撕信的時候,她是從來不攔的,只是等他走了,自會把碎紙細細地粘在一處,好好收藏,基本上等不到半天,盧東籬就會訕訕然來問,那碎紙是不是被扔走了。待此時才把粘好的信遞過去,而盧東籬只得在妻子似笑非笑的眼神裡略紅着臉,乾笑兩聲了事。

難得這時身邊有個曾與風勁節親歷戰陣的故人在,這番激情飛揚地講述當日戰事,盧東籬含笑聽來,也不由心往神馳,漸漸血液賁張,激動起來,竟恨不能身逢盛事,參予此戰,與他們一起,並肩對敵了。

二人說話間已巡到了城樓,耳旁忽聽得一個軍士叫道:“有隊軍馬正接近我們。”

二人聞聲,即時靠近城樓,極目遠望。

王大寶比他熟悉地形,也適應環境,張望了一會,不覺笑道:“是風將軍押糧回來了。”

盧東籬聞言只是張大眼,極力望去,黑暗中,馬蹄聲漸近,高高飄揚的旗幟隱隱約約,總是看不太清。

他略有些懊惱地皺皺眉,對自己的夜視能力極之不滿。只得強抑着心頭莫名其妙激動起來的心緒,靜靜守在城頭,靜靜等着那一支人馬在月色下,漸漸接近,漸漸清明。

靜靜看着那一身風塵的將軍,在城下仰頭一笑,眼神燦亮猶勝星辰。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何人可信(下)第二十三章 月夜之祭第一百九十八章 真情真性第二百六十八章 驚天一語第十二章 至重酷刑第一百三十五章 娶妻娶誰第九十二章 末日逃亡第五十八章 莫名其妙第九十四章 天子腳下第六章 白癡與僞君子第二百零四章 一箭之威第二百七十四章 以身相護第三百七十八章 去留之間第一百四十四章 初聞舊事第三百五十一章 時光無情第二十九章 困惑人生第一百零八章 烽煙將起第五十一章 如意算盤第十八章 相依爲命第三百一十二章 山路崎嶇第二十五章 惡魔之形第二十五章 一語驚心第三百零九章 順其自然第二百八十八章 關門聊天第三百八十九章 若有來生第十七章 京郊茶攤第三百七十一章 重歸小樓第三百一十六章 圖窮匕見第一百五十章 登門拜訪第八十九章 妻兒第一百一十一章 反客爲主第二百七十章 痛是不痛第三十五章 來客第六十三章 辣手無情第九章 密室謀談第二百二十七章 何者至重(上)第三十六章 至親第三百七十六章 一勞永逸第四十三章 厚黑之術第三十九章 同行第三百二十二章 死活不論第一百一十九章 黃雀螳螂第二百五十七章 與你相伴第六十八章 早知今日第十六章 不用你選第一百零六章 破敗之身第三百八十章 千年之規第三十六章 至親第七章 小樓真相第一百八十章 早晚之別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樓會議(下)第八十三章 凡人凡心第三百八十八章 有字天書第一百九十七章 猝不及防第三百四十九章 漠不關心第一章 冷心若鐵(下)第二百七十六章 避無可避第三十六章 惺惺相惜第一百五十九章 如之奈何第八十六章 受騙第二百三十章 不過如此第三十四章 學習第三百九十五章 神蹟莫問第十二章 至重酷刑第二十八章 一錯再錯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情冷暖第二百四十二章 困獸猶鬥第十九章 當面錯過第七十五章 真相第一百八十三章 有心無心第二百零七章 悔不當初第一百八十三章 有心無心第五十一章 如意算盤第十八章 相依爲命第三十九章 改革盟約第一百八十五章 數年隱忍第七十六章 冒名頂替第三百三十六章 流水落花第四百一十二章 離天近處第六十一章 殺人滅口第十二章 天平人心第十三章 相會第二十六章 記憶塵封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君不臣第九章 盧東籬第八十六章 受騙第十章 巡獄第六十五章 報仇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當之言第五十八章 夫妻第七十章 底細如何第三百三十三章 大功告成第一百二十八章 淺灘蝦戲第四十七章 君臣之間第四章 聲勢浩大第六十九章 莫名密談第四百一十章 一線相牽第二百七十一章 由你自主第七十四章 單獨談話第二百六十一章 秦人秦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