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很注意行蹤守秘,連蕭傷的風信子都找不到我,你憑什麼幾天之內就能出現在我的面前。”狄九平靜地問:“什麼人告訴你我的行蹤?”
狄一冷笑:“何必明知故問,告訴我的人,自是你安排在我身邊的人。”
狄九在月下深深望他一眼,忽爾搖頭:“不錯,那女子的確是受我指使纔出現在你身邊的。不把你這個整天跟前跟後的傢伙遠遠引走,我又如何有機會對付他?”
狄一聽到此處,已是眉間怒氣隱隱,縱然早知真相,也不免重重哼了一聲。
狄九彷彿全未查覺他的不快,只悠然道:“你雖不如我,確也是個精明之人,要讓你動心,也只能用真情換真心,更何況,只要相處得時間長了,看慣了你的傷疤……”他掃了一眼那張應當是和他一模一樣,但是現在隱藏在重重疤痕之下,根本無法辨識的面容:“知道你有多麼能幹,便是虛情,也易變做真心。從把那女人派到你身邊起,我就一直防着她同你假戲真做,而現在看來……”
狄九微微一笑:“她雖如我之意把你引走,讓你四年不歸總壇,同她過那與世隔絕的日子,但既然你最終還是來了,想必天長日久,這真心到底還是壓下了假意,她到底還是沒能忍心一直瞞下去。”
狄一怒視他:“你也懂得真心可以換來真情,縱然受你指使,我與她數年相伴,終有赤誠相待之日。這世上,也只有你這種人,纔會這樣喪心病狂地把別人的真心如此輕賤。”
狄九連眉毛也沒動一下,淡淡道:“我們在說內奸的事,你不必故意把話題扯到傅漢卿身上去。我知道你想保護她,所以一直小心地不讓修羅教查到你們的行蹤,也不敢帶她回總壇。我也知道,你想幫別的人掩飾,所以情願讓她頂下這個內奸的罪名。但是,我也可以告訴你,從一開始,我就防着她對你情根深種,所以她雖是我的人,但是對我這邊的事,她其實瞭解不多。想掌握我的行蹤,她還辦不到。她最終爲你背叛了我,本來也是意料之中遲早會發生的事,看在她確實幫我拖住你四年多的份上,我不會把她怎麼樣。但你如果再這般遮遮掩掩,就怪不得我無情。你若繼續堅持這個說話,我就真把她當內奸來肅清……”
說到無情殺伐之事,講出斷然威脅之詞,他的聲音依舊不帶一絲火氣:“不要以爲你把她藏得很好就萬無一失,我在她身上動過手腳,留過隱藏不掉的印記氣息。只要我想,就能把她找到……”
話音未落,劍鋒出鞘的龍吟之聲乍起,狄一目光猶若霜雪,語氣森然地說:“你武功在我之上,但你我都受過阿漢的指點,大家都清楚彼此的底細,我若拼死一擊,怕你也難以全身而退,在此之後,修羅教也好,那些爲了寶藏紅了眼的正人君子也好,正可乘機打落水狗,我看你也沒什麼機會去找她了。”
狄九不驚不怒,只是眼神略帶驚訝地看着他,輕輕道:“真奇怪,我們從同一個地獄爬出來,你可以是一個有良心,有擔當,肯爲心愛之人赴湯蹈火的好男人,肯爲朋友兩脅插刀好夥伴,而我,卻只能當一個魔鬼……”
他微笑着,略有不解地搖搖頭,然後發出一聲長笑:“他被我逼到這個地步,連自己的性命,和心愛之人的安全都顧不得了,還要護你到底,你仍要接着躲下去嗎?”
夜色幽深,最黑暗處傳來一聲輕嘆:“其實你剛纔盡展輕功,全速飛馳,就是爲了逼我跟得心跳氣喘露出形跡來吧?”
那聲音帶點無奈,卻並無沮喪與挫敗之感。隨着嘆息之聲,一人徐徐現身在隱約月色之下,脣邊帶一抹淡淡笑意,悠然道:“先聲明,我只是在知道他沒有惡意的情況下,告訴他你可能出現在哪裡,這應該不算是內奸吧?”
月色下,那人有着與狄九極相似的面容,但是臉上卻多了一道不輕不重的傷痕。奇怪得是,整道疤痕不但不讓他的面容顯是猙獰,反而憑添一種風塵滄桑灑脫不羈的味道,也因着這一道傷痕,讓他的面容生出極奇妙的變化,原本與狄九那如同孿生子一般的相貌,也一眼就可辨出差異來了。
被狄九喝破行藏,他卻並不顯得驚慌,微笑着聳聳肩,攤攤手:“你們兩個愛怎麼吵就怎麼吵,我兩不相幫,想打想殺都隨便,不要扯上我。”
這樣輕鬆的語氣,讓狄九啞然失笑。當年那批影衛,到如今也只有這麼一個人,可以真正地活出灑脫與自在來。
狄一卻終是忍不住皺眉道:“你忘了當年是誰還你自由身,現在居然還幫着他?”
狄三不以爲然道:“我還是要先聲明一下,他找我幫忙時,已經是叛出修羅教之後了。如果是在那之前,我要知道他會刺傅教主一劍,我當然是不肯幫他的。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同他生氣又有什麼用。傅教主都不說他半個不字,我也無謂多事了。更何況,他答應過我,我只要負責幫忙對付修羅教就可以,無需做任何傷害傅教主的事,他自己也許諾以後儘量不傷他……”
狄一冷冷打斷他的話:“儘量?”
“當然是儘量!這才象是實話。”狄三笑道:“他要真賭咒發誓,寧死也不傷傅教主一根頭髮,只怕你我誰也不會相信。反正我算來算去,幫他的忙,也不吃什麼虧,偶爾還能幫你通通消息,何樂而不爲。”
他笑看着狄一那不贊同的表情,微笑道:“不用教訓我,我這人雖還有點良心,但也是很小很小的一點,想跟我講大道理的話,還是省省吧。”
狄一沉默了一會才道:“此人虎狼心性,你如今又這般不羈,真覺得他可以容你?”
“當然不能,不過現在非容不可。”狄三漫不經心地道:“如今他的實力遠不如修羅教,以後怎麼樣不知道,至少在眼前,我這麼有利用價值的人,只要沒有任何明顯的背叛舉動,他一定會容。所以你實在不必特意用你的老婆替我頂罪。”
狄九一直袖手冷眼看狄一和狄三對話,眼看着狄三如此奇特的立場令狄一頗爲不解,又一番話說得狄一直皺眉頭,卻暫時反駁不出什麼話,狄九忽得用一種極輕淡極隨意的語氣說:“你也來幫我吧。”
狄一幾乎以爲自己的耳朵出錯了:“你說什麼?”
這傢伙把阿漢給傷成什麼樣了,自己沒衝上來找他拼命,已是給足阿漢面子了,他憑什麼以爲,他能把自己給拉到他那一邊去。
狄九語氣出奇平靜地說:“反正阿漢也不想你幫他報仇,你也不會不尊重他的心意。即然如此,何妨同我們一起,聯手對付修羅教。有你在我們之中,參予我們的行動,至少你可以控制局勢,確保最終傅漢卿不會受到傷害。”
狄一幾乎是有些瞠目結舌地望着他,他原是受傅漢卿之託來勸狄九的,怎麼現在變成狄九全力拉攏他了。這世界的變化,是不是太快了點?
他愣了半晌才道:“你確實善於舌辯,也很懂得如何說服人,但是,除非我瘋了,否則我永遠不會接受這種可笑的題議。”一邊說這話,一邊還抽空橫目瞪了狄三一眼。
狄三視而不見,微笑不語。
狄九從容笑道:“我一路引着你盡展輕功而來,就是爲了讓你看一樣東西。”
“我知道。”狄一臉色隱隱有些發青。“再向前半柱香的時間,就可以見到當年你建的那座假惺惺的琉璃屋……”
狄九微笑着打斷他的話:“不,你錯了,我想讓你看的,是它……”他伸手,指向路邊最黑暗幽深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