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只是持續了一小會兒，因爲屏風後的人突如其來的咳嗽聲再一次打斷了話題。
墨言繞過去查看，語調關切的低聲問了幾句，隨後出來道：“請回吧，國師大人要休息了。”
青芷每走一步，雙腿都彷彿是灌了鉛。
她失魂落魄的從蓬萊閣主樓出來，並未見到女帝在她身後。
青芷出了院門，到了橋上，被清冷的風一吹，頭腦才清醒了幾分。
小菱！青芷忽然想起，頓時白了臉色，自己要去主樓，女帝尚且如此，好歹是在宮中幾年的人，從未出過差錯，可是換成了小菱要怎麼辦？
會不會被遷怒？！
站在橋上望着湖水的青芷後悔不已，後悔在那一刻說出了她的名字，倒像是自個兒將她推進去的一樣！
女帝冰冷的眼神讓她此刻想起都覺得心悸。
視線掠過遠處的花圃，青芷腦中浮現出了另一個的樣子，麟德殿的那位不是幾次三番都想要小菱過去麼？
不如，去求求他？
讓他出面跟女帝說，至少他到現在爲止都是後宮之首。
別人說話興許沒有多大的份量，可是賀衍之——終究是不同的。
宮中傳聞蘇泫將要上位，可是青芷敏銳的覺察到了，那人離後位的差距，不是一點點。
要說宮中所有的貴人美人加起來，最適宜坐上那個位置的，依舊只有賀衍之。特別是此番蘇泫上位，他都能按捺得住，更是意料之外。
彷彿落水之人抓到了那一根救命的稻草。青芷的暗沉沉的目光亮了亮。
天色還早，再過幾個時辰，小菱就要從宮外回來了，不曉得她這一趟出宮怎麼樣？
青芷嘆了口氣，決定等她回來，將整個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她。
那丫頭鬼靈精，兩個人商議比一個人悶想有用多了。
至於花圃的另外幾個人。這等消息還是先瞞着，畢竟跟她們沒有牽連，何必攪和進來呢。
......我心事重重的走在路上。竟然不知不覺的就到了麟德殿的外頭，反應過來的時候，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到麟德殿來做什麼？我要去的明明是花圃。
出宮一天，青芷身邊少了人手。也不知道谷蘭跟那個寶善會不會忙不過來。
宮宴在即。青芷手上的事情可比我剛去花圃那會兒多多了。
聽說宮宴的場地最終決定設在了蓬萊閣外頭，青芷前幾日還催着修造處儘快製作出新樣式的花盆，這不，接下來還得跟麟德殿的人商議場地的佈置。
想到這裡，我忽然覺得有些不解。
要說事情近在眼前，怎麼麟德殿那位還挺沉得住氣的，他自己當然是坐鎮殿中懶得動，但是連手底下的人都未曾派過去主樓跟墨言商議。倒是很奇怪。
宮裡一年到頭難得有幾件大事的，宮宴算得上了。
花圃跟蓬萊閣主樓不過一水之隔加上中間的那片林子。距離說起來實在不遠。
真要有人去接洽了，墨言斷不會瞞着青芷的，一定是要坐下來一起商議。
何況還有宮內的其他人蔘與，比如飲食，比如宴席上用的酒，這些還得尚食局安排。
可是看這幾日，鳳平浪靜的，除了了貴君蘇泫挪地方在宮中掀起了點波瀾，外加新晉宮女的分派激起了幾朵小水花之外，還真沒聽到別的風聲，關於這件事的。
這些人也太沉得住氣了！骨子裡都在盤算些什麼啊？
時近傍晚，林中的道路上來往的宮人極少，我徘徊了一小段路，聽到遠處有腳步聲的時候，馬上閃身到了樹後頭。
我不喜歡在宮中撞見太多的人，尤其身上穿的是麟德殿的衣裳，比蓬萊閣的衣服還要不自在，雖然這身衣服在備受冷落的別宮美人看來是佔據優勢的象徵。
因爲蘇泫的事情，最近麟德殿是經常被人提起的，一般這類升貶明顯的舉動，會影響到後宮的平衡，但是賀衍之沒有任何反應，這一點也讓宮內的人摸不着頭腦。
人影走近了，是女帝身邊的人。
“今早下了朝，陛下就去蓬萊閣國師大人處了，連湖國派來的使節都沒見。”
“可不是麼，看陛下的神色焦急，還擔心國師大人出事。”
“從早上到現在，就沒從蓬萊閣主樓出來過，兵部的人來過，沒敢去蓬萊閣打攪。”
“你說陛下要什麼時候纔出來，會不會要等到明日了？”
“不好說，不好說啊......不是第一回了。”
“咱們隨意走走，過會兒再到門口去等。”
“要不要緊？”
“不是留了人手在那邊，有消息一定跑不了......”
我在樹後，深深吸了口氣，攥緊了拳頭。
倆人的對話不停在我的耳邊迴響，我站在林子裡，只覺心中一片涼薄。
臉色發白想了想，我還是調轉方向，回花圃去。
走出沒兩步，我停了下來，感覺到背後那一道忽然出現的視線，下意識的轉頭去看。
一看，不由得楞住了。
傍晚的林中，樹下站着的人穿了一襲淡青色繡雲紋的錦袍，芝蘭玉樹，清俊雅緻，嘴角噙着笑，目光直視過來。
連看慣了美男的我都忍不住心跳快了一拍。
賀衍之這人真是怪，我覺得初見他的時候，尚且沒有像今日這般驚豔，倒像是一次比一次好看，心中忽然浮現出我無意間撞破的他的秘密，我後背一冷，打了個寒戰，提醒自己趕緊忘掉。
“從宮外回來了？”我對着他行禮。賀衍之緩緩走近，語氣溫柔道。
我再度一愣，今兒的他說不出哪裡不對勁。這種表情跟眼神都讓我覺得不對勁，加之剛纔的聯想，我就更......
穩了穩心緒，我對上他的視線道：“回來了，多謝皇貴君給的令牌，很好用，很順利。”
不光是這樣。早上出宮門的時候，也多虧了他的照應，關於這一點。我沒有提起。
就算是不提，他也心知肚明的，因爲太明顯了，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是他的安排。
“事情都辦完了？”賀衍之問。
我想了想。搖頭道：“很可惜，沒辦完。”
“原本我出宮去，是要去看看我在國都城內的朋友，“我垂低了頭，語氣黯然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沮喪道，”不知他們早幾天就已經離開了，我去的時候連院門都是落了鎖的。”
“白走了一趟。”
換成青芷跟谷蘭，換成其他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會這麼說，一定會說成是去看我的家人。對着賀衍之，我卻不想說謊。
“我還去了市集，熱鬧的很，那邊，那邊還有戲班子來唱戲。”
我頓了頓，對着賀衍之揚起手中一直提着的那個小包袱道：“這是我替花圃幾位姐妹買的禮物，是在城中的朱雀大街挑選的。”
賀衍之的目光明顯被我手中的東西吸引了，片刻之後，他悠悠道：“那我的呢？”
你的？你的什麼？
我險些要開口問了，盯着他幾秒鐘才反應過來，立刻紅了臉道：“您說的是......禮物啊？您，您什麼都不缺，我......”
“什麼都不缺......”賀衍之低低重複了一遍，接着擡起頭，注視着我笑道：“你能出宮一趟，我是最大的功臣。“
”你連不相干的人東西都送到，怎麼就沒有我的份？”
見鬼了！
哪個知道他還要什麼禮物啊，我漲紅了臉尷尬道：“那個......您說的也是。”
“不過這一次，是我疏忽了，下回出去的時候，給您帶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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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曉得要給他帶什麼，不過剛纔宮門口回來的時候，聽到那一番對話給了我靈感，既然都有宮內的美人特地讓底下人出宮去買吃的，最多下一次也替他帶份同樣的好了。
民以食爲天，他們都是王的男人，呃......喜好都差不多吧！
賀衍之卻是不說話，直直看着我，我被他這麼看着，渾身都不自在起來，怪誰呢？！
你要東西也不早說，要知道，我昨日還在你麟德殿內呢，那個時候也沒聽你跟我提啊，現在馬後炮，來不及了！
我沉默片刻想到出宮的事情還得在他眼皮子底下進行呢，只好嘆了口氣道：”是我疏忽了，我答應了青芷她們，要動手做點心的。“
”等我做好了，送到麟德殿一份，算作賠禮，也算是感謝皇貴君您的，好不好？”
賀衍之到此時，臉上的表情才舒緩了。
“時辰不早了，我該回花圃去，今日離開一整天，管事那邊怕是......”我看了一眼賀衍之道。
“也好，你走吧。”
走出幾步路，我回過頭去，見到賀衍之一動不動的站在樹底下看着我。
我身形一頓，對着他道：“您還有事？”
“小菱，”他慢慢走過來，到我跟前，“你幾時到麟德殿來？”
目光相交，我定定看着他道：“咱們是有約定在先的。”
“我知道。”
“所以......幾時來我有選擇權的。”
“我知道。”
“皇貴君，”我終於鼓起勇氣對着他道，“其實我對您有不少疑問。”
“我知道。”
“我等着你，等你到麟德殿的那一天，我可以幫你解惑。”
“真的？”我難以置信道，“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賀衍之忽然俯低了身子，似乎要伸手替我拂鬢邊的亂髮，我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
下一秒，他伸出的手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