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林中的樹葉縫隙間投射下來,灑落一地搖曳的影子。
我在小院屋內的燈下,打開已經完成大半的易容藥水,這一次的試驗結果還是不盡人意。
最初在雪國皇城中嘗試做的改裝,在兵荒馬亂的時刻尚能糊弄一下路人,但是在遇到雲楚之後,發覺不夠看了!
在他精湛的技藝指導下,藥水的配方几經改動。
我雖然做不出那樣惟妙惟肖幾可亂真的面具,但是改個膚色,修個眉形,類同穿越前高明的化妝師的技術我還是可以效仿到大半的。
我現在做的是逐步提高這樣的技術,放在亂世裡,是安身保命的手段,也是矇混過關的必要條件。
一旦心思集中到感興趣的事情上,我便心無旁騖,目光專注手中擺弄桌上的物品,這堆東西沿路跟着我,倒是該感謝東院的倉庫。
全然想不到,只過去不到兩個時辰,離我們住的小院最近的那一片林子,有個身影再度出現了。
上馬車的時候完全沉醉中,到了住所,她已經酒醒過來,室內外一個人都沒有,她每回醉酒之後都很少需要人照顧,只需好好睡一晚,早上醒來就恢復如常。
這一回,令她詫異的是,偏偏清醒的這樣早!
她起身之後飲下桌上擱着的瓷杯內已經涼透的醒酒茶,思慮片刻,腳步不聽使喚的就順着沿路的方向,追蹤到了鏢局大院內獨立的那座小院。
原本沒有寄託任何的希望,然而她霍然見到小院內兩間屋子的燈火都亮着的時候,還是驚訝的站在了原地。
她當然能分辨誰在哪一間,現在的時辰,卻沒有理由還亮着燈!
遲疑了一會兒,她慢慢沿着小路走到院牆的竹籬外。
生怕打攪到屋子內的人,她推開院門的時候也是靜悄悄的,不想被人覺察的。
在她看不到的室內。就在院門開啓的剎那,輕微的聲響還是讓同在燈下的兩個人都擡了擡腦袋。
......我在竹園練出了一種本事,就是不管外頭有的是什麼樣的不速客。
那個時候跟季九糾纏的背後勢力多,屢屢造訪竹園。跟夜遊神似的,最歡喜半夜遊一遊。
只要對方不是打到我屋子內,屋外面哪怕大動干戈,我完全可以無視他們!
屋子外頭的動靜,有就有吧,那是來人自己的事情。
只要不妨礙到我,我才懶得管!
轉念一想,似乎有些不對勁!
如今的季九已經擺脫了東院勢力掌控的範圍,身距竹園幾百裡外,怎麼外頭還會有夜探的人呢?
那是什麼人?!
但也只是一念間。我秉持原來的態度,還是一樣的,只要對方不違揹我的原則,我甚至連出門去探究的興趣都無,不對。是開窗的興趣都無!
手上的動作沒停下來,燈火卻是很快燃盡了,在大約半個時辰過後。
......靠在院中樹下的身影忽然間一滯,因爲她一直在凝神看着的燈火熄滅了。
悵然若失的望着好一會兒,她正要起身預備離開,屋子內的燈忽然又亮起來。
她明亮的眼睛透過夜色望着燈火閃爍中的窗子,下意識的將背重新靠在了樹上。恢復原來的姿態。
就這樣吧,容許自己一次,過了今夜,也不會再有那樣的機會了。
她安靜的望着燈火明亮的窗子,靜靜望着......
......我在抽屜中尋找了好一番,沒有收穫。又去屋內一角的架子上找,才總算是找到了添加的燈油。
燈火重新亮起來的時刻,我情不自禁的擡起頭看了一眼窗子的方向。
那個人還真有意思,就那樣靜靜的等在院中,也不打攪季九也不打攪我。好像只是來旁觀的。
問題是,大半夜的,他要觀什麼呢?
我無奈的晃了晃腦袋,一低頭開始忙碌自己的事情,我便重新投入到無比的專注裡。
......小院一排三間屋子,最西邊的那一間從頭到尾就是黑燈瞎火的,剩下的兩間屋子,中間那一間的亮光也終於在寅時熄滅,只剩唯一一間,始終亮着。
院內的人,衣襟都被夜露打溼了,夜寒透衣,可是她的姿勢始終都一動不動的,彷彿凝成了一座雕像。
......接近卯時,我一夜未眠,卻連先前酒意帶來的那點睏倦都消失的無影蹤,當然,更高興的是這個晚上沒有白費。
其實從昨夜到現在,回來的馬車上開始,我一直都是心緒涌動的,只不過,我在跟着雲楚的時光裡漸漸學會了怎麼去控制自己的情緒,儘量去調適自己的心情。
當被一件事攪亂了心情,切不可自亂陣腳,找點可以寄託的需要投入的事情做,是最好的抽離困境的方法。
然後,就等着給自己一點時間。
萬能的時間啊!
......舒展了一下腰身,我從桌邊站起來,窗外已經慢慢亮了,我吹熄桌面上的燈火,活動久坐僵硬的腿,在室內緩緩走了半圈,我猛然間擡起頭看了眼窗外。
很快的,我推開門,走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讓我呆立在那裡,怔住不知所措。
院中的桂花樹下,是我熟悉的身影,那個人原本應該是大醉未曾醒來安睡在她自己的房中。
我蹙眉看着,顧六靠在樹幹邊,睡着了!
她是幾時醒的,幾時從自己的房裡過來,幾時到的小院......
莫非,昨晚整夜守着的人,是她?
顧六動了動身體,我趕緊後退幾步,將門合上,在她有些懵懂的睜開眼時候,看起來是我剛剛走出屋子。
這個時候醒過來的她看起來狼狽且可憐,衣服被夜露打溼了,臉色蒼白。眼下有着青色的陰影,面上的神情憔悴且倦怠。
她雙目對上我,忽然間慌張起來,很快意識到她還坐着呢。趕緊飛快的扶着樹站起身,隨即低頭不停用手整理着衣襬。
我沉默看着她,腳步比思維更快做出反應,對着她的方向慢慢挪動了腳步。
“顧鏢師,早啊。“
”你找我,是有事麼?”我語氣從容,聽起來不慌不忙。
“能讓你這麼一大早就跑到小院來,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我面色平靜的對着她問。
“嗯,是,是......昨夜去採買的丫鬟都回來了。東西都買齊了,我來,我來......是跟你說一聲的。”
“好,多謝。”我對她友好的點了點頭。
瞥了一眼我隔壁的那間屋子,“銀子待會兒我讓我大哥算給你。”
“我不是來說銀子的事情的。”她眼中有着焦急有着忐忑,“要我讓人給你們裝車麼?”
“好,多謝。”
“你不用這麼不停的說謝,“她咬脣漲紅了臉道,”只是舉手之勞,恆城我比你熟悉啊,再說。再說......“
”我們是朋友,說多了謝,的確是生分。“我微微一笑道,”但是我除了謝,好像也找不到更適合的話對你說。“
顧六眼中閃過驚喜,眼神都似乎被點亮了。很快她又悵然若失的低下了頭。
”還有其他事情麼?“我含笑問她。
”沒......沒有了。“她手仍抓着衣角,這幅情形跟我初見她的印象比起來,真是不啻霄壤,我暗自嘆息了一聲。
我看出顧六的窘迫,走近她爽朗一笑道:”大約是沒有了。昨晚喝酒的時候你都說了唄。“
”啊,“顧六看着我,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道,”昨晚我喝醉了,都是胡說的......我沒說什麼事吧?“
我握住拳擡手至脣邊,咳嗽了一聲道:”什麼都說了,我想聽的你有說到,我不想聽的,你也說了一堆。“
顧六頓時臉紅得跟蘋果有一拼:“你別當真啊,我醉酒之後就不記得說了什麼,你就當笑話聽吧......無論是該說的,不該......說的。”
“我跟你開玩笑的,”我低頭忍住笑道,“你什麼都沒說,喝醉了也只是趴在桌上睡覺而已,倒是董大娘跟我聊得很投機,她做的羊肉湯真是好喝。”
“是啊,董大娘以前就是恆城的金字招牌,雖然現在不開店了,但是她的手藝可沒得挑。”
“顧六,託你的福,能在離開恆城前嚐到這麼美味的菜。”我語氣誠懇的對着她道。
她避開我的眼神,轉過身:“我走了......去看看底下人幫你們裝車。”
她慢慢走了幾步,忽然間小跑起來,一溜煙的就沒了蹤影。
我沒有動,望着她直到她背影消失在小徑的樹叢間。
身後那道目光一直關注着院中的事態發展,我再次咳嗽一聲道:“大哥,你不用躲了,可以出來了啊。”
洗漱一新的季九換了一件新的袍子,灰白的髮絲梳得一絲不苟,他看着我的眼神又好氣又好笑。
“我怎麼沒看出來,你居然有幾分紈絝的潛質?!”
“你眼神不好啊。”
我打量他一眼道:“顧六人是挺不錯的。”
“是不錯。”
“真的挺不錯。”
季九接連說了兩句,聽在耳中很不是味道,他勾起嘴角道:“原本我還擔心,看來現在都不用多想了,你別的不學好,紈絝的樣子倒是學到十之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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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你希望的麼?”
“沒聽到顧鏢師說了,底下人會幫我們裝車,整理下行裝,一會兒去前院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