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灑落竹院的小徑,我面色凝重望着眼前不過幾步遠的季九輕聲問道:“這是你暗中得了信,還是憑空猜測的?”
窗口透進來的陽光在他臉上勾勒出一方陰影,室內的光線本就比室外要暗。
明暗之間,襯得眼前人的容顏更有幾分我熟悉的味道。
是似曾相識的場景,在幾年前曾經有過那樣一個早晨,也是那般看着另一個人。
我心思流轉,猛然間想到了一種從未設想過的可能。
不偏不倚的,在這種時刻想起來,卻讓我心底生出寒意。
季九再一次察覺到我細微的情緒變化,偏頭望着我道:“是你還聽到了別的傳聞。”
“啊,不是。”我陡然回神,垂下眼簾掩飾自己此刻洶涌的情緒。
我想到雲楚跟我說過的一句話,任何事,無論多麼迷局,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刻透露出冰山一角來,人跟人之間的差異就在於有的人能抓住那些細微末節的變化,從而抽絲剝繭,尋到真相。
而另外的人,往往過了也只是過了。
“我一直很認真在聽你講啊。”我嘴角動了動道,“九爺,你說過東院這地方不一般,在西蘭國都的那一家更甚。”
我眼神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除了女帝送來的信,你應該有方法更快更及時得到情報。”
我眯了眯眼仔細端詳他的臉試圖在上面找出更多相似的地方:“難道我說錯不成?”
他沉默,我瞄了瞄他壓低聲音道:”計劃有變,行程推後有什麼不好,你且多些時間預備,我也好熟悉你昨晚跟我說的規矩禮儀。“
我繼續用試探的口氣問詢:”你在擔心兩方博弈,到最後出現你不想要看到的結果?“
”你猜錯了,“季九搖頭道,”事實上我並不是很關心她們兩邊的爭鬥,無論女帝還是她妹妹上位。我想的唯一的事情都是抽身遠離,但是你也說對了一點。“
我不解的望着他挑了挑眉。
季九經過我身邊,走到窗前,望着外頭被風吹動的樹影。片刻之後,他踱步回來:”女帝至少能有八成的勝算。“
”實力差距這般懸殊?“我吃了一驚,不敢置信的瞪着他道,”那對峙的局面還有何意義?“
”這跟雞蛋碰石頭有什麼區別?“
勢單力薄的一方太不明智了。
我靜靜地想了想,對着他道:”照你這麼說來,豈不是一直都是女帝縱容着她的妹子?“
”九爺,你替我釋疑,這是爲何呢?“
季九走至窗邊桌前坐下,招手示意我過去。
桌上的茶水早就涼透了,他也不介意。不單替他自己滿上一杯,還替我也倒了一杯,他望着我推了推面前的茶杯道:“小林,你喝口茶,不着急。“
我有什麼可急的!
就算兩邊拼命也跟我沒有直接的關係。我比他更置身事外,但是身在西蘭女國,牽一髮而動全身,況且這可不是小事情,我擔心的是尋藥的計劃也會不會受到牽連。
西蘭國的日子不太平,我能否順利混進宮去?
季九放下手中的茶杯:“正好我今日裡得空,可以跟你好好說說。”
他這話說得好像他平日裡日理萬機似的。但是我只在心底吐槽了一句,並沒有講出來,當下臉色鄭重望着他道:“願聞其詳。”
“小林,她們兩人之間牽涉到一樁陳年的宮闈秘史,我無法一一跟你盡述,但是你記住一點。當初女帝坐上這個位置,是虧欠了她唯一的妹妹的。”
“說起來,我出現的時機也很不好,加重了她們兩人之間的敵對。”
雖然事關重大,還牽涉到了我來西蘭要做的任務。但是聽他這麼直言不諱的說出來,我還是沒頂住,嘴角咧開笑了笑。
他無奈的看了我一眼道:“這是事實,我無須諱言。”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試探着道:“我問句不該問的話,可是盤旋在我心頭良久,你的一身傷病,也是拜這兩個人所賜?”
季九忽然間低了頭,臉上是我熟悉的那種難過的表情,我有些後悔,正要轉移話題,聽得他小聲道:“是。”
語罷,他飛快的擡起頭看着我:“只回答今日這一回,從今後都不會再提起。”
“你跟我終歸會是橋歸橋路歸路的,也許這輩子往後的人生都不會有見面的機會,你對我這樣一個未來的陌生人,應該更容易道出真相纔對。”
“未來的陌生人,這話好新鮮。”
季九感慨的道:“你到竹園之後,常常讓我想起少年時候在宮裡的日子。”
心跳加快,我低頭掩飾着喝了一口冷茶,只覺從喉嚨開始,一股涼氣灌了下去。
“那......還好麼?”
“我指你少年時候的生活?”
“不怎麼樣,但是總有歡樂的時候,那個時候我的弟弟還天真無邪,少年不知愁滋味,我們也有過一段短暫快樂的日子。”
按住茶杯的手緊了緊,我聽到自己用無比淡定的聲音問了一句:”從沒聽過這一段,你的弟弟,現在何處?“
”一年多前,得到過消息,聽說現在是在夜國。“
他語聲輕緩,卻如一記悶雷砸在我頭上,我看着他一時間居然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小林,小林。“季九接連喚了我幾聲,我愣怔的看着他機械的道,“消息可靠麼?”
......腳步沉重,我走在竹園內的心情更爲沉重。
當真相一步步在我面前展開,我幾乎要承受不住眼前給我的”驚喜“了。
回憶過往,這個人在我跟雲楚的生活中被提起最深刻的一次印象,就是在靈犀峰,那不堪回首的一個局......
我失去了主張,順着小徑走到經常呆的那個位置,剛要掏出袖中那一管精巧的竹簫打算吹上那半闕曲子,摁在簫上的手指不禁顫了顫。
我第一次失去了主張,接下來,我還要不要幫他完成心願,或者撂下眼前的攤子,窮盡腦汁想出脫離此地的辦法?
到底我該怎麼做纔是最好的,雲楚,雲楚,那可是你的......
......墨色般深沉的夜,輕盈如燕的身影悄悄繞過樹叢停在了竹園的門口。
全副武裝只露出一雙眼睛,在黑夜中閃着凜然的光。
竹園的外圍看起來平淡無奇,但是他停留了幾秒鐘,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翻牆直接落到竹林的一角。
黑衣人看起來對住院的地形十分的熟悉,彷彿已經看過無數回,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是潛伏在東院兩年以來,第一次涉足這一片禁地。
儘管在行動前,他已經畫過無數次關於竹園內地形的草圖了,他從管事的口中,從底下人偶然的議論中,悄悄地匯聚信息,直到完整的畫出竹園的地圖來。
他知道那位公子身在何處,也知道那位近來的新歡住在哪裡。
挑選眼前的時機行動,實在是因爲時間上再不能耽誤了,主子停留城內只剩一天,若是再耽誤,無法跟她交待。
足有兩年沒有執行過此類單獨的任務,他慶幸自個兒的能力並未減退。
院中寂靜無聲,今夜月光被烏雲掩藏,舉目望去,一片漆黑,只有院內正屋的一盞燈還亮着,偶爾有人影閃過,想必是屋內的人起身喝水走動。
黑衣人毫不遲疑的掠了過去,落在院內的剎那,他突然間聽到一點細微的動靜。
沒等他做出反應,黑夜裡的另一個人也到來了。
電光火石間,雙方過了幾招,兩邊俱是一愣,功夫的套路熟悉如同一個師傅所授。
停下來,隔着幾丈遠,打量對方的身形,還是後來的那一位先開了口。
”你是什麼人?“
......我在窗前整理我的藥材,這幾天託了季九的福,賞賜中的一部分到了我這裡,可惜那些小玩意上都有特殊的標記,拿來賞玩可以,缺銀子的時候連去典當都不成。
怎麼就不能賞些銀子呢?我抱怨了一句,將腕上修竹堂的信物翻過來看看。
期待西蘭國都不會叫我失望,終究還是修竹堂在錢莊的憑證好用些!
耳邊傳來的聲響,讓我的動作驟然停下來,隨即我嘆了口氣,將窗的木銷子都合上了。
我不想再管閒事,若季九在女帝的地盤都出事,那東院一幫臥虎藏龍的管事才叫白混了!
......燈火下,鼎內的香霧漸漸彌散開,是清淡怡人的氣味,聞着能讓人整個神經都放鬆下來。
季九望着眼前跪倒在地的兩個黑衣人,做了個手勢,其中一個便到了他身邊。
只剩一人跪在那裡,季九低聲道:”是她讓你來的?“
”是,“底下人飛快的擡起頭瞥了他一眼,目光掠過季九的白頭髮瘦削的身形,語調沉穩道,”是公主讓屬下來的,局勢緊張,公子最好能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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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公子願意,她如今就在城內,想跟您見上一面。“
剩餘的兩句話,黑衣人怎麼都說不出口了,滿心苦澀。
季九望着他足有半刻鐘,忽然間冷笑道:”避一避?說得容易,避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