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菱兒。”
印象當中,認識蕭楚以來,他是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一時間我竟愣在了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
可是回想他喊我的語氣,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剎那間又浮上了心頭。
他叫得那般熟稔,彷彿我們已經認識了很多年!
我壓下心頭的那一絲忐忑,低低的答應了一聲。
他像是怕我沒聽清楚般重複了一遍問我的那句話。
“到了應天之後,你怎麼打算?”
心中有些茫然,我喃喃自語道:“還能怎麼打算呢,見機行事,走一步算一步啊。”
蕭楚走近我,帶着些期待的道:“若是我跟你說,不如就留在應天,你會答應麼?”
“啊?”我不知所措的應了一聲,視線移開道,“我沒想過這個,當務之急,是到了應天之後送出穆先生給那位劉公子的信,我總要完成他的遺願。”
“至於我自個兒,本就是來去無牽掛的人,其實隨意啊。”
蕭楚的脣邊逸出一抹笑點了點頭,他的心情看起來好了不少。
我後知後覺的想到,莫非他是把我這個答案聽成間接的應允他了?
......停留兩天,重新踏上去應天的路,這一次換了一輛更大更舒適的馬車。
升級了座駕的好處是,第一路上更平穩了,第二,帶的東西更齊全。
我跟蕭楚各自佔據一角,忙着手裡的事情。
他只要醒着,大多數的時間都在看書,自從那一晚從鎮上回來,他不再要我替他念那些書冊了。
我得了空閒,路上又無聊,好在停留在山莊的時候讓人替我找了點繡花的工具,搗鼓搗鼓,打算沿路上做些女紅。
可是我委實沒有這方面的天份,我繡了塊帕子。上頭的花看起來遠沒有市售的好呢。
蕭楚正低着頭專注的看着一本書,聽到我的嘆氣聲,目光迅速移到了我這裡,見到我皺眉擺弄着那一塊繡好的帕子,他無奈的笑道:“做不好,就別做了。”
“你是我僱的人,又不缺衣少食的,這些只是消遣。”
“你說,是不是很奇怪,我能扎燈籠。能編竹篾片。還能用草葉做蟈蟈兒。爲何就是繡花這一項,怎麼弄都不行呢?”
“這有什麼奇怪的,術業有專攻,各人有特長。你會一樣,就一定會其他的麼?”
蕭楚說着,眼光掃到那塊被我擱在一旁的帕子上,他看清楚上面的花樣,掩着嘴笑了笑。
“我看書也累了,你還是做點有用的事情。”
“比如......?”我遲疑的看着他問。
他揚了揚手中那本合起來的書冊,笑而不語。
我提高了聲音道:”還以爲你改了這陋習呢?“
話雖然這麼說,可是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光是算上去應天的路費,再加上沿路的食物,蕭楚僱傭我的錢就很不少了。
我只能收起心頭那點憤懣,認真的拿起書冊念起來。
車廂內迴盪着我抑揚頓挫的聲音,我念了快四頁。擡眸瞧見那個人居然已經倚靠着車壁睡着了。
說實話,平日裡要我仔細的去看他,我心中有顧慮,一則是因爲他的容貌,二則是因爲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放下書冊,無聲的移動身體到他旁邊,蹲坐在那裡,打量他的臉。
這是從在山莊那一次開始的第二回。
不知不覺中,我沉溺其中,幾乎忘記了我還在馬車上,只覺得那種熟悉的感覺又涌上了心頭,偏偏我爲這件事跟他糾結過數回,我沮喪的發覺這是我一個人纔有的感覺。
嘆了口氣,收回神思,正在這個時候,身子底下的馬車遇上了什麼障礙物,只覺重重的一個震盪,接着便聽到馬兒的鳴叫。
自打出了山莊行走在路上,震得這麼厲害是第一次碰到!
這下可好,我整個人原本低頭專注的看着他,這麼一震,我身子一傾就撲倒在了他的身上。
天哪!
來不及反應過來,倒是駕車的車伕好身手,一溜的勒緊繮繩。
馬車再次震動,我這下可是完完全全的倒在了蕭楚的身上!
”你幹什麼?“蕭楚睜開眼睛,見我整個人倒在他身上,兩個人貼在了一起,頓時愣了愣,轉而他低聲笑道,一雙眸子凝視着我。
離得這麼近,他精緻的眉眼像是放大了數倍在我的面前。
慌不迭的從他身上爬起來,我嘿嘿一笑道:”剛纔是個意外。“
”公子,路上有處泥坑,馬車陷了下去,現在好了,您坐穩。“
前頭傳來車伕的聲音。
我不敢看蕭楚,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他從軟墊上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襬從容的道:”你怎麼不念了?“
我連忙高舉起書遮住臉,磕磕絆絆的往下念。
......馬車接連經過兩個城池,我們都沒有停留,蕭楚這一次的路程似乎有些趕。
吃過點心,喝了幾口茶水,我看着蕭楚問:”你從山莊出來,馬不停蹄的趕路,是爲什麼?“
”尾巴。“蕭楚簡潔的道。
我眼中恍惚了一下,回想起在山莊門口跟那個女孩子狹路相逢,結果蕭楚讓我藏好的那一幕,低聲追問道:”她還是跟着你來?“
”所以得快些走。“
”你確定有跟她說清楚?“我想了想道。
”當然是。“
”可是男未婚女未嫁的,她對你有念想也是很自然的,只怕到了應天你也未必能徹底擺脫她。“
“你可以試着跟她培養一下感情麼。”
我好心好意的建議了一句,餘光瞄到蕭楚不悅的眼神,我語音頓了頓。
咳嗽了一聲,我接着道:”如果你的確對她沒有半點意思,另外有個主意。“
”你說說看。“蕭楚饒有興致的看着我道。
”其實很簡單啊,你變個身份就行了啊。“
”怎麼變?“
”你成親,她不就死了那條心麼?“
”說得容易,“蕭楚笑道。
他笑了笑,沉默片刻。突然間冒出了一句:“到了應天之後,你可有住的地方?”
我被他轉變的話題牽引,搜尋了一下記憶中的印象,除開沿途蕭楚告訴我知道的那些,我的確是對應天沒有別的記憶。
我認真的道:“我對應天一無所知,大約到了那裡找個客棧住下。”
“我不能帶你回我家中。”蕭楚眼神閃爍了一下。
“誰要跟你回去?”我頭搖了搖,“到了應天,我們就分道揚鑣了。”
“哎,”我擡起頭,目光落在他臉上。“你不會真以爲我被你僱了。就當你的丫鬟了吧?”
“我不做這個的。我好歹還懂些醫術,總能找個藥鋪或者醫館尋點事做。”
“你也知道的,我運氣不賴。”我笑道,“沒準哪位應天的名醫能看上我。收做弟子也未可知。”
“你不是說家中有人一直替你念書嗎?”
“是。”蕭楚眼神暗了暗道......
到了晚飯的時候,馬車停下來在林中休憩,我找遍了車廂中,卻不見那塊繡得差強人意的帕子,也不知道弄哪裡去了。
補足了水,繼續趕路,應天離我們一點一點近了!
......應天城東南方位的一條巷子裡,綠樹掩映的一座小院子,清晨時分。有個眉眼清秀的小廝從裡頭出來,沿着衚衕巷子一路往南走。
這是我在仁善堂做事的第六天,幸虧我買的那一身男裝,外加穆先生書中記載的能掩飾容貌的藥方,否則醫館怎麼肯僱用我。
來了應天才知道。拋頭露面在外頭做事的,幾乎都是男人。
這個時代,對女人的諸多限制,使得我沒辦法在很短的時間內找到一份能養活自個兒的事。
好在我看的醫書不是白看的,在穆先生身邊的那幾個月,我學的草藥知識也足夠讓我勝任醫館的工作。
想到穆先生,我懷中一直帶着的那封信從不離身,初入應天,我按照上頭的地址找過一次,那所宅院大門緊閉,我敲了好久的門都沒有一個人來應答。
我甚至攀上了樹,趴在牆上查看過,那裡實在不像有人住着的樣子。
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決定先在應天住下來,隔一段時間再去打聽那所宅子的人。
我跟蕭楚在城門口不到的地方就告別了,他跟我說,要選另一條路進城。
知道他的身份非富即貴,我更知道有時候不能多說多問。
唯獨他告別時候的眼神,惆悵得讓我的情緒也跟着低落了大半天。
醫館離我租住的地方不遠,告別時候蕭楚借給我的銀子足夠讓我租下幾個月了。
穿過一條熱鬧的大街,拐了個彎就到我做事的地方。
輕車熟路的將一個竹匾端到院中,攤開裡面的藥材晾曬,今兒天氣好,這是我的主要工作。
忙了小半天,外頭的管事突然進來喊我。
“小林,今日醫館來的病人多,抓藥的人手不夠了,你去幫個忙。”
我答應了一聲,跟着他到了沿街的店鋪裡。
各種藥材分門別類的堆積在一個個架子上,要根據大夫開出的方子替看病的人抓好藥,再一份一份的包起來,好方便他們回家煎藥服用。
來了六天,這不是我第一次幫忙,可是今天我一邊抓藥,總覺得渾身不自在,心中一個激靈,回身看了眼等候在外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