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過了午時,眼看着天邊幾朵黑雲漸漸聚攏。
不一會兒功夫,就從頭頂那一片壓了過來。
趕車的小廝突然停住了馬,身手敏捷的跳下車來。
在窗框外敲了幾下,我低頭看看他手指比劃的意思,對着一旁的翠兒道:“剛纔這一路上經過,連個山洞都沒有看到。”
“這雨下起來的勢頭恐怕不小,還是抓緊點趕一程,說不定前面能找到個落腳點也未可知。”
他們兩人俱都點了點頭。
小廝已經問過我的意見,重新跳上馬車,一路卯足了勁兒快馬加鞭飛馳。
繞過山道,前方不遠處隱約看着有座村落。
“就是那裡了,”我笑道,“過去找找看,這麼一片地方,一個落腳點總是能找到的。”
馬車很快就到了那個村落,但叫人失望的是殘存的房子俱是破破爛爛。
車速放慢,走到村尾,隔開好一段距離,纔看到客棧的招牌。
我心中狐疑,招手喊過翠兒道:“你讓趕車的下去探一探,分明是座荒村,怎麼這客棧卻好端端的開在那裡。”
在我的概念裡,這有些不合邏輯。
翠兒沒動,倒是笑了笑說:“姑娘,奴婢想咱們走的是大路,一路上雖說碰見的車馬不多,但偶爾也有幾輛。”
“既然這條道比起小路來說,經過的人要多,那路上有座客棧很正常吧,來往的客人總要住店的。”
我頷首道:“話雖然不錯,但是還是小心一點的好,我們兩個直接下去。不太方便,讓趕車的先去探個路。”
“翠兒,你將梳妝盒取出來,我們改一下裝束,這樣,我會比較放心。”
翠兒聞言,先跟趕車的囑咐了幾句。就見那男孩子跳下車,往客棧方向走去。
翠兒重新梳理了我的頭髮,幾次三番下來,她的手藝也精進了不少。
“不妥,翠兒,”我搖頭道,“最簡單的束髮便可,也不要任何裝飾,還有這衣服。太華麗了。”
我順手在包袱中挑揀了一番,從帶的幾套男裝裡選出一件淡青色的袍子,還替翠兒取了一件粗布的衣衫。
一番打理之後,我看起來像是個文弱書生,翠兒自然是伴讀的書童了,單從衣着看。是家境普通的人。
我們坐的馬車,因爲早有考量,所以也是岐北的普通樣式。上面也沒有添許多繁複華麗的裝飾。
人,馬,車,都沒有破綻,我還是仔細看了看,心中計較一番,才安心下車等着探路的小廝回來。
“姑娘,他來了。”翠兒扯扯我衣袖道。
瞧見不遠處,小廝正一路小跑回來,奇怪的是。他不是一個人。
身後還跟着一個大娘,這是……我蹙眉想了想道,莫不是客棧的老闆娘。
不光是他們兩個人。身後還跟着一小條黃狗。
若說那大娘是老闆娘的話,那狗自然也是養在客棧的看門狗了。
沒等小廝比劃,大娘先一步走上來,對着我笑道:“這位小公子,可是要住店?”
我點頭,跟她行了一禮。
大娘五十開外的年紀,頭髮花白,看着很面善,她對我熱情的道:“我瞧着那孩子是開不得口的,怕他說不清楚,所以直接來找你們。“
她很歡喜的迎着我們去到客棧,一路上那隻黃狗不停的朝我們搖尾巴,看着十分的溫順。
我忍不住逗了逗那隻小黃狗,大娘笑道:“阿黃看着小公子是好人呢。“
翠兒嘴角一咧,扯了扯我的衣袖,衝着我擠眉弄眼。
大娘跟小廝走在前面,我們拉開一段距離跟着。
翠兒忍不住出聲道:“公子是好人,好人。“
我擡手敲了她腦袋一下,刻意壓低了聲音道:“這是客棧的看家狗,見慣了投宿的客人的,它要是撲上去又叫又咬的,豈不是把客人都嚇跑。“
“我哪怕不是好人,它一隻狗能看出來麼?“
翠兒哈哈一樂道:“能看出來的吧,姑……公子是好人。“
“你還是少說啊,還姑公子呢,免得露出破綻來。“
到了客棧門口,瞧見是個小院子,房加起來也不過七八間。
這個客棧能容納的人顯然很有限。
大娘跟我解釋道:“我們邊上那條路,是去西南陲的必經路,一般從岐北到西南陲的人,來我這裡吃飯住店的不少。“
我心中一動,道:“大娘,近來您瞧着來往的客人多麼?“
“不算多,跟以往差不離。”
“照您這麼說,我一路上過來,走了好長一段路也沒看見別家的客棧,您這兒的房間夠來往的客人住麼?”
“小公子,您有所不知啊,您是打岐北來的,頭一遭去西南陲吧?”大娘看了我一眼道。
“是啊,我是去西南陲見我的老師的。”
“他幾年前移居去了西南陲,這一次我跟他通過信之後,去看看他。”
“確實是第一次去。”我回答道。
“我說呢,小公子,雖然前面走了好長的路程,但是打從我們這兒經過之後,走大概半日的路,就能到前面的一個小鎮了。”
“大部分客人,趕得及的,都是去小鎮投宿,我這兒畢竟簡陋。”
“但是也有像您這樣的啊,眼看着要變天了,生怕走到半路碰上大雨沒地方躲避,或者是走到這兒的時候瞧着天已經快黑了,就會在我們這個小客棧湊活住一晚,吃個飯。”
聽大娘這麼一說,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所以住在這裡的客人沒有想象中那麼多,也就解釋了爲什麼這個客棧只有那麼幾間客房的原因。
誠如她說的,很多人寧願再趕些路就到前面的小鎮落腳了。
這個小鎮。也是我攜帶的卷軸上沒有標示出來的一個地方,我心想待會兒得把這個加上去。
地圖永遠只是作爲參考的工具,很多路只有親身走過了,才知道。
走進客棧的小院子,大娘的丈夫就迎了出來,他們夫妻瞧着都十分的面善。
看他們的架勢,我們三個應該是今日裡到訪客棧唯一的客人了。
大娘先讓我們安頓下來。我跟翠兒住了一間屋子,趕車的小廝住了另一間。
當中一間大點的屋子,就是客棧的大堂了,放着幾張方桌跟十來條長凳。
我隨意挑了張桌子坐下來,大娘還在陪我們說話,她丈夫已經下廚去做飯菜了。
我瞧着翠兒跟小廝都站在一邊,連忙招手道:“你們兩個,都過來,在外面哪還有那麼多規矩。坐下來一起吃飯。”
大娘見狀,笑了笑跟翠兒道:“你們小公子人真好。”
言罷,翠兒又對着我笑眯眯的眨了眨眼睛。
我也沒理她。
她其實在湖心閣跟我住一塊兒的時候,天天都同桌吃飯的。
倒是那個趕車的小廝,坐在那裡手腳都有些不自在。
飯菜香味飄來,三個人都有些飢腸轆轆的。好在沒等多久。
一盤金黃的炒雞蛋,一大盤碧綠的炒青菜,米飯放了切片的鹹肉蒸熟。再加上附近河裡抓來的一條鮮魚擱薑片清蒸了。
菜都是最家常最簡單的。
我們三個人風捲殘雲去掉了半鍋飯,翠兒連聲說好吃。
小廝不會講話,但是他飯吃的最多。
等他最後一個吃完的時候,外面的大雨已經澆了下來。
風大雨急,看着有點嚇人,我喝了大娘端來的茶,看看屋子的頂棚道:“大娘,隔壁的荒村是怎麼回事,沒有一個人住了麼?”
“沒有了,”大娘替我添了點茶水道:“原先還有幾戶住着。後來也搬到西南陲去了。”
“聽說這幾年,西南陲那裡來了個城主,管的可好了。“
“別說是荒村那幾戶人了。就剛纔我跟您說的,再過去半日路程的小鎮上,不少居民也都遷移到西南陲去了。”
我微微一笑,放下茶杯道:“照您這麼說,我的老師移居到那裡,也是移對了。”
“沒錯,”大娘看着我的眼神很是慈愛,“小公子是個心好的,知道記掛老師,大老遠的還跑去看他。”
話音中帶了幾分感傷。
我捕捉到了那瞬息之間的情緒,追問了一句:“您跟大爺兩個人住在這裡,家中沒有別的人了麼?”
我不能問得太直接,只能這樣略微婉轉的來了句。
“我兒子去了西南陲,前年回來過一趟,就是我說起的那個西南陲城主,他手下招募了一些人,我兒子也是底下辦事的人。”
我問:“他叫什麼名字?”
大娘詫異的看了我一眼。
我笑道:“我既然要去西南陲,到了之後就順便幫您打聽一下,告訴他您很想他,讓他回來看看你們,可好啊?”
“家師已經移居西南陲好幾年,在城中多少有些人脈,打聽個人應該不算困難吧。”
“好,好好,”大娘神色激動的握住了我的手道,“小公子,您真好啊,再好不過了,我先謝謝了。”
我默默記下了大娘說的。
外面雨小了些,翠兒已經趴在桌上打着哈欠了。
我站起身推了推她對着大娘道:“我們去睡了,明早再來。”
……剛回到住的屋子,外面雨又大了起來。
我跟翠兒躺在牀上,被子單薄,山中寒氣重,有些睡不穩。
迷迷糊糊過去大約一個時辰,外面突然喧鬧起來。
翠兒警醒,趴在窗口聽院子外面的動靜。
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