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外的風吹開畫舫西側一扇沒有關嚴實的窗。
我在風裡擡頭看着三分慵懶倚靠着墊子的人。
“你方纔提到昨夜的人手是避開柳家的安排?”我對着他,眼神中含着幾分驚疑。
“柳家的勢力網在岐北張得這麼大,你是怎麼避開他們的?”
我急於知道這一點,連上利通行取個銀子,傳遞的速度都能比這刮進來的風還快。
更何況是安排影衛這麼大的事情。
秦司昭既然派人來,便不會只是一個人的陣仗。
相應的,爲了保險起見,昨晚攔截的影衛也不是一個人。
兩邊實力相較,雲楚怎麼能做到在岐北無聲無息的不驚動柳家的勢力,也不掀起一點風浪呢。
我直覺得問問清楚,這也算是我要學習的功課的一種吧。
雲楚擡手關上了窗,還是那樣帶着三分懶散的笑道:“有三點。”
“第一,這幾個影衛是從別的地方調來的,沒有用到柳家的人手,相對來說自然也就容易保守秘密。”
“第二,這批人根本沒有見過我,我發的指令是交託給焰國那邊直接傳達的,而不是這批人到了岐北見過我或者陳玉卿再動手安插的。”
“第三,你說錯了一點,柳家的雖然在岐北有很大的勢力網,但是地方大了,總有疏漏,難道你就沒有遇到過什麼特別的狀況,那樣的狀況也未必都在柳家人的掌控之下啊。”
話說到這裡,雲楚笑意盈盈的看着我,順手取過食盒中的玫瑰餡兒餅咬了一小口。
我緊張的看着他咀嚼之後的表情,對他說的話反應慢了半拍。
“你指什麼,”我心中已經想到了一個可能,但是那樣一來就更鬱悶了。難道我的任何舉動都逃不過他的視線,這種感覺,我還是有點……不喜歡。
想到這裡。我有心刻意跳過這個話題,但是那一天我在後院屋內。支開了翠兒跟文宗,我跟瑾華詳談的經過還歷歷在目。
當時,我已經跟瑾華承諾過了,我去見朋友的時候會分析一下整個情況給他聽,順便聽聽他的意見。
這個朋友,指的就是雲楚,我們今天的見面在之前就被預設增加了這麼一個環節。
我若是刻意跳過的話。豈不是誑了瑾華。
左右爲難,我沉默着不說話,心中天人交戰。
雲楚好笑的看着我,他也不說話。只是動作優雅的默默將那個餅吃完了。
我有些心虛的跟他對視,捕捉到他眉眼之間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在等着我開口。
我嘆了一口氣,決定還是提一下。
畢竟,無論是謀算的策略還是行動的計劃。兩者我都輸他一大截。
但是和盤托出,我還有顧慮,決定說一半留一半,人稱也指代了,不想挑明。
我坐到雲楚的對面。低頭移動棋盤,我們之間就有了一個小小的阻隔。
“這幾天,我聽翠兒說起一樁事情。”我看着盤中棋子,思忖一番之後開口道。
雲楚微微一笑,打了個手勢示意我繼續。
“她有個遠親叔伯,原配多年無所出,後來取了個小妾,很快生下一個兒子。”
“沒想到的是,那個小妾的兒子長到幾歲後,原配也有了身孕,接着也生了個男孩。”
“可惜的是,原配很快就去世了。”
“小妾被扶正之後備受寵愛,原配生的那個孩子不但在家中的地位及不上他的哥哥,而且還經常暗地裡被虐待。”
“那個弟弟生性十分耿直,也不會說好聽的話,在家中的日子便很不好過。”
“但是他人品很正直,不像他的哥哥,整日遊手好閒,惹是生非。”
“眼看着兩個孩子都長大了,被扶正的小妾開始擔心自己兒子的地位,她跟丈夫提議,要讓小兒子去……入贅另一戶人家,而且是在離得遠遠的地方。”
“這個要求很荒唐,但是因爲有前面那些鋪墊,還牽扯到了一些不可說的利益,所以居然說服了家主。”
“但是這個弟弟,已經有了心上人,很不湊巧的是,對方還是自己家中的生意對頭,基本是處在不能共容的尷尬地位。”
“爲了反抗家中的婚事,這個弟弟便帶着他的意中人,生意場上跟他父親是冤家的那戶人家的女兒私奔了。”
“要是有人想出手幫幫這對苦命的小情侶,該怎麼幫?”
“或者說,別人插手是不是應該。”
雲楚擡手揉了揉額頭道:“說了一堆弟弟,哥哥啊小妾啊,你近來很閒麼?”
“玉卿說你在利通行查看銀子的數量準備自己的嫁妝,看來不是空穴來風啊,否則你怎麼有心情關心這些個家宅內鬥,還有什麼私奔的小情人。“
我氣得怔在了原地,冷笑道:“陳烏鴉自個兒才備嫁妝啊,他打算把自個兒嫁到西蘭女國吧。“
“這麼臭的一張嘴,只有最強勢的女人啊,才能把他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雲楚聞言,眼波流轉光彩奪目,他笑道:“你說的很對,這對他來說,還真是個好去處,好歸宿。“
他放柔了聲音道:“小菱兒,你想幫人,也得看對方需不需要,還有,你能幫到什麼程度。”
我想了想道:“至少不會讓他們有家不能回,我覺得上一輩的恩怨不該牽扯到小輩的身上。“
“即便他們的父輩是生意場上的死對頭,他們兩個人兩情相悅,便該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不是沒有對策,”話到嘴邊,我突然想到我剛纔已經承認了說的事情跟我有關,不知不覺的,他一句話就把我引出來了。
頓了頓,我乾脆繼續這個話題:“我不是沒有一點想法的,但是我最顧慮的倒不是我能幫到什麼程度這一點。因爲那個地方還有跟我牽連的人,我要做什麼,都得知會對方一聲。”
“我可不像某些人。老是自作主張。”我意有所指道。
雲楚淡淡一笑:“你何必現在就要有下一步的計劃,你等的。來了麼?”
他笑看着我問道,我心跳加速,掩飾着說
:“沒有呢,可能要到年後,哪有那麼快。”
雲楚不置可否的道:“是麼?我的結果倒是沒那麼晚,最多,不超過年底。快的話,就在眼前了。”
我心中狂跳,按捺下驚疑,對自己說不會的。沒有走漏任何的風聲。
竭力維持臉上的淡定,我轉移了話題道:“那我就聽你的,再等些時日作出決定。”
我擡頭看了眼窗外,日西斜,湖面上景色怡人。
“時間也不多了。太晚回去不好,我們來下一盤棋吧。”我夾住一枚棋子不等雲楚答應就先落了下去。
雲楚也不多問,幽深的眸子打量我幾秒鐘,微微一笑道:“好啊。“
“需要我讓你麼?”
……對弈很快就有了結果,自然是我輸的一敗塗地。
“該走了。”我站起身道。眼光鎖定在了雲楚的臉上,凝注了好一會兒,我低語道:“你身子剛好,不要隨便就出來。”
“多多靜養些時日纔好。”
“下回出來,萬不可遺忘登船坐車都要囑咐底下人備有暖爐或是炭盆。”
“你以爲我不知道,可是我還是覺察了你剛纔……催動了真氣,否則你的手……不會這麼暖。”
“我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細心,可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大意,些許微小的地方,你瞞不過我的。”
雲楚靜聽我講話,他沉默了片刻,笑道:“怎麼說的跟要離開似的,你要走了麼?”
“是,我要走了,”我壓下心頭那股抑制不住的惆悵道:“天晚,翠兒在園子會等得着急,我出來的時候就說過的,我會很快回去呢,不會像上次那樣。”
一瞬間,我心底突然泛起強烈的後悔,今天到底爲什麼要穿男裝出來呢,原本我應該穿上他送我的那件衣服的啊。
有些難過,我掉轉身子向艙外走去,走了幾步,身後仍舊沒有動靜。
我驀然回頭,雲楚正笑看着我,他從榻上起身,站在那裡。
下一秒,我看見他伸開了手臂。
我疾奔了幾步,到他懷裡。
輕輕貼上雲楚的胸膛,沉醉在他的氣息中,一瞬間有種再不想離開的錯覺。
可終究,還是要離開的。
我忍住淚水努力踮起腳尖,飛快的在他臉頰上印了一個吻。
推開他,我不要命的跑到船尾,跳上了那艘來時的小舟。
心跳的厲害,我按上了胸口,直到船靠岸才平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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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園子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柳梢頭。
我一刻沒有停歇,直接讓翠兒去喊管事們來。
“姑娘,”翠兒道,“您要不要先吃晚飯,這事情有那麼着急麼?”
“很着急呢,馬上找他們來。”我不想耽誤時間。
片刻之後,幾個管事就集中到了湖心閣。
看着屋子裡齊齊圍坐的一桌人,我瞟了一眼屋頂,對着其中一個管事道:“明兒我想去隆福寺上個香,你們替我備好車,我師兄說近來我師傅身體不好,我想替他去祈福。“
“我要在隆福寺小住幾天,園子裡的事情就交給你們管理。“
說完之後,我便讓管事們散去,唯獨其中一人走到門口時,翠兒擋了擋他,趁其他人不備,將我寫的一封信迅疾的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