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聲槍響再次響起,彈着點偏離到根本無法追蹤的地方。聽到槍聲,燕威沒有急於向聲音方向看去,而是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等待着。
似乎,敵人終於放棄了他的行動,自從第四聲槍聲響過之後,再無其他動靜從遠處傳來,整個叢林也因此恢復到之前的寧靜之中,先前被槍聲嚇走的鳥兒,也逐漸放棄了警戒,返回到自己的棲息地,而在樹下,老鄧卻仍舊一動不動地藏在一簇草叢內,仔細地觀察着前方。
燕威心中對老鄧的僞裝着實歎服,即便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他都需要仔細分辨,纔可以將他與周圍的樹叢區分開來。每一處草葉都被捋順成與林間風向一致的方向,緊密的遮蔽,將身體各個部分都徹底覆蓋起來,遠遠看去,簡直與一堆草毫無二致!
“小心,手榴彈!”老鄧的提醒傳來的同時,一枚手榴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靈活地穿過林間樹木的縫隙,衝向老鄧隱蔽的地方。
“轟!”下一秒鐘,劇烈的爆炸掀起的氣浪瞬間將老鄧的藏身地一口吞沒。猛烈的爆炸如同氣錘一樣重重地砸在燕威的身上,頓時讓他氣息爲之一滯。
猛烈的爆炸下,老鄧那完美的僞裝,不,甚至包括老鄧的身體,都被一下子高高掀起,隨後重重地摔在地上。
敵人的手段顯然太出乎預料,火箭筒的狙擊,將概略殺傷的手段發揮到了極限。看着老鄧一動不動地躺在草叢中,燕威本能地想要衝過去幫忙,可是爆炸所產生強烈的衝擊波的來襲,讓他幾乎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操縱。
就在燕威蠕動着恢復自己彷彿被魘住的肢體時,一陣陣有節奏的腳步聲,緩慢地由遠而近,逐漸在耳邊清晰起來。
緩慢地轉過頭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膠鞋,隨後一個頎長身材的男子背影出現在叢林之間。
男子的腳步緩慢而平穩,肩膀上,一支保養得近乎全新的槍斜斜地挎在他的肩膀上,一隻手柄磨得有點發白的手槍鬆散地提在手中。
對方輕鬆地跨過被爆炸炸出的彈坑,隨後一腳踢散老鄧放置在草叢裡作爲隱蔽的頭盔,最後慢步來到老鄧的身邊。
“砰,砰,砰,砰!”強大的後坐力讓對方的身子不斷顫動,子彈巨大的穿透力則將老鄧的身體連連帶起。
見到眼前這一幕,燕威想要衝過去和對方同歸於盡,可是,他自問此刻缺少這個勇氣。敵人強大的氣勢讓他心中泛起一種無法匹敵的感覺,燕威自覺,無法用沒有武器或者是身體受傷這樣的藉口欺騙自己,因爲他知道,即便武器在手,身體完好,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或者甘願在背後開槍了結這個宿敵。
從容地補完槍後,低下身子,拉開老鄧身上的挎包,將他藏在包內的軍裝拿出來,將一枚肩章撕下,作爲擊斃的證明放進口袋,隨後轉身離開了戰場。
目睹着所有這一切在眼前發生,燕威不知道如何來形容自己此刻心中的感受。此刻的他,仍舊匍匐在潮溼的土地上,呼吸着一陣陣被爆炸炸開的,混合着老鄧血液的新鮮的腥腥的味道,茫然地等待着什麼。
等待敵人離開?等待呼吸心跳恢復平穩?還是等待......燕威自己也不知道。
時間就這樣在等待中流逝着,一直到露水打溼了他的軍服,讓肌膚感到寒冷,燕威才茫然地爬了起來,向老鄧的屍體走了過去。
現場仍然保持着之前的一幕,所不同的是,老鄧的鮮血已經凝固,變成暗紅色的血塊。對於生死早已見慣的燕威,並沒有留下淚水,而是表情平靜地從自己的挎包裡拿出軍服,小心地套在老鄧的身上,隨後將他的屍體緩慢地挪到彈坑中間,一捧捧用土覆蓋起來。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此刻,唯一能爲老鄧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入土爲安,不過,燕威知道,只要那個敵人的槍手沒死,老鄧絕對不會安生。
收拾起仍舊完好的步槍,拿好剩餘不多的彈藥,燕威換上了失去一個肩章的舊軍服,從容地站起身來,向遠方的叢林走去!
失去肩章的軍服是個恥辱,這是已經遠遠超越了仇恨的東西,是一個軍人對另一個軍人,一支軍隊對另一支軍隊的留下的恥辱,這種恥辱,必須要用同樣的手段來洗刷。
老鄧說得對,一個好的狙擊手,並不僅僅是槍法打得好,而是要正確判斷出敵人在思考什麼,只有預測了敵人的行動,纔可以預測敵人的位置,否則即便槍法再好,也僅僅是打死靶的笨蛋。
燕威此刻有種熱切的想法,想知道“槍手”是怎麼想的,他是怎麼知道老鄧隱藏在那裡的,爲了這點,燕威要留在這裡,重新模擬“槍手”之前的行動。
尋着一路留下的痕跡,燕威很快來到一百米外的一處草叢裡,這裡,火箭彈留下的燒灼跡象清晰而明顯,顯然,“槍手”就是在這裡投擲的手榴彈。
一股刺鼻的硝煙味隨着淡淡的微風緩慢地飄蕩在周圍,在這硝煙之中,似乎還摻雜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這是什麼味道?燕威仔細地聞着,分辨着,很快,他的眼前一亮,明白過來——血腥味,順風的關係,老鄧那邊吹來的微風將血腥味一齊帶到這裡,那麼,之前老鄧的暴露,莫非和這有關。
是的,確實是,之前老鄧的腿受過傷,傷口僅僅經過簡單的處理,可在強急行軍十餘公里後,傷口肯定再次迸裂,那麼,敵人一定是依靠林風帶來的血腥氣息,大略地知道了老鄧的位置,隨後才用火箭彈對他進行了概略殺傷。
可是,敵人是怎麼隱藏自己的蹤跡,沒有被發現的呢?燕威發誓,之前他根本沒發現哪怕一絲一毫的敵人的蹤跡。
“嘩啦!”在燕威仔細尋找着草叢中敵人留下的痕跡時,腳下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若非仔細聽,幾乎要被忽略過去。
燕威低頭看去,立刻發現一顆子彈殼躺在草叢之中。信手拿起一看,燕威的腦子裡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這是一枚機槍的彈殼,從尾部的底火可以看出,子彈並非是被槍機擊發,而是另外一種尖銳的東西。
眼見於此,燕威立刻低下身子在草叢中尋找起來,很快的,他就在另外不遠的地方找到了他沒錯,就是這個,如果不出燕威預料之外,敵人就是依靠這個隱藏起自己跑動時的聲音。
一根小小的彈簧,和一隻鐵釘,正確來說,在這外面還應該有一根簡易的套筒,所有這一切構成的就是一個簡單的激發裝置,一種可以發射子彈的小機關。
這種簡易的小機關在陣地戰中曾經被日軍廣泛使用,加裝了子彈的套管,一旦被人踩上,可以輕易地打穿腳面甚至大腿,威力完全可以匹敵一枚反步兵跳雷。
當初日軍在九州島的時候爲了防止中**隊發動衝鋒,曾經在前線廣泛設置這類機關,讓燕威沒想到的是,這種曾經很熟悉的小東西,竟然在這裡又見到了。
看來對方應該是用香菸或者是草捻一類的東西作爲簡易的定時器,控制了這東西的發射,也正因爲如此,之前的子彈纔會那麼沒有準頭,完全如同無的放矢一樣。
而後敵人在尋找老鄧的過程中忽然聞到了一股血腥味,所以概略地向前方發射了一枚火箭彈。
所有的線索被掌握後,燕威的腦海裡已經清晰勾勒出一個老謀深算的敵人,怎樣冷靜地,巧妙地安排好了這一切的景象。
老鄧死得冤嗎?燕威不知道,燕威只知道,敵人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不過,戰爭中,無論運氣站在誰後面,都是無可抱怨的事情,因爲不論雙方之間的差距有多麼巨大,真正較量中所比試的,永遠都是勇氣,信念,和決心。
老鄧或許早已經預料到自己會犧牲,可即便是這樣,他卻沒有退縮,沒有逃避,他做了一個軍人該做的選擇,迎面去面對,明知不可戰而爲之一戰!
從這個角度看,燕威知道,老鄧輸得一點也不丟人。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槍手”並沒有發現自己,他一定是爲了某個目標而來,而這個目標就是老鄧。現在,目標解決了,“槍手”一定會消失一段時間。那麼,他再次出現的時候,就是又有了新的目標。
這個目標會是誰?燕威沒去想,或許是隊長,或許是李參謀,但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自己,因爲就算“連長”要狙殺的目標不是自己,那自己也會迎上去,給老何和老鄧一個交代。
擦了擦手中被硝煙薰得漆黑的步槍,被油浸過的槍托立刻閃過一絲柔和的黃光。在小心地檢查了一下子彈袋後,燕威背起了步槍,尋着隊長等人離開的方向,向遠處走去。
茂密的草叢中,露水隨着走動不斷滴落,讓原本潮溼的腳掌更添一絲悶熱。按照老鄧的指示,燕威不斷改變着自己行動的路線,並在確定沒人跟蹤後,急行軍向預先告之的地點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