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預定的動身日期了!
按照計劃,溥儀必須在這天傍晚,瞞過所有的耳目,悄悄混出靜園的大門。這件事很使溥儀費了一番腦筋。溥儀先打算根本不走大門,索性坐汽車從車房的門出去,溥儀叫才投靠自己的孫耀庭去看看能不能打開車房門,他說車房門久未使用,門外已經被廣告招貼糊住了。後來還是祁繼忠想出個辦法,把溥儀藏在一輛跑車的後廂裡,然後叫人把車從大門開出去。爲了機密,他連司機也沒有叫,而是讓勉強會開車的孫耀庭來開車。
就這樣,祁繼忠坐在司機旁邊,押着這輛“空車”,把溥儀載出了靜園,直奔溥儀和吉田商定的地點:曙街敷島料理店。
在離靜園大門不遠的地方,吉田忠太郎坐在一輛汽車上等着,一看見溥儀的汽車出了大門,他的車便悄悄跟在後面。
日本租界和接近的中國管區一帶整日戒嚴。這次佈置的戒嚴,給溥儀的出奔造成極爲順利的環境。在任何中國人的車輛不得通行的情況下,溥儀這輛汽車走到每個路口的鐵絲網前,遇到日本兵阻攔時,經後面的吉田一打招呼,便立刻通過。
雖然“司機”孫耀庭的技術實在糟糕,剛一出了靜園大門就撞在電線杆子上,溥儀的腦袋給箱蓋狠狠碰了一下,一路上還把溥儀顛撞得十分難受,但是也總算順利地開到敷島料理店門口。
汽車停下之後,吉田打開了車廂,扶溥儀出來,一同進了敷島料理店。有一個早等候着的日本軍官,叫真方勳大尉的,拿出一件日本軍大衣和軍帽,他和吉田把溥儀迅速打扮了一下,就帶着溥儀、祁繼忠、孫耀庭和隨後趕到的兩個“隨侍”馬德清和任福田,坐上了一輛司令部的汽車。汽車暢行無阻地在白河岸上走了一陣兒,到了一個碼頭。
碼頭上很清靜。溥儀很快就明白,這不是日租界,溥儀有點發慌,吉田低聲安慰溥儀說:“不要緊,這是英租界。”
溥儀在他和真方勳二人的夾扶下,快步地在水泥地面上走了一段,一隻小小的沒有燈光的汽船出現在眼前。
溥儀走進船艙,看見了鄭孝胥父子倆如約候在裡面,心裡才穩定下來。坐在這裡的還有三個日本人:一個是上角利一;一個是從前在升允手下當侍衛官的工藤鐵三郎,是土肥原手下的浪人;還有一個叫大谷的”溥儀也見到了船長西長次郎。
同時還知道了船上還有十名日本士兵,由一個名叫諏訪績的軍曹帶領着,擔任護送之責。這條船名“比治山丸”,是日軍司令部運輸部的船。爲了這次特殊的運輸任務,船上堆上沙袋和鋼板。
其實溥儀並不知道,船上還暗藏了一大桶汽油,準備萬一被中**隊發現,無法脫逃的時候,日本軍人就放火燒,讓溥儀們這幾個人證與船同歸於盡。
溥儀的屁股距離汽油大概不會超過三米之遠,溥儀卻認爲離着“幸福”是越來越近了呢!
吉田和真方勳大尉離開了汽船,汽船離了碼頭,電燈亮了。溥儀隔窗眺望河中夜景,心中不勝感慨。白天的白河溥儀曾到過幾次,在日本的驅逐艦上,溥儀曾產生過幻想,把白河看做溥儀未來奔向海洋彼岸,尋找復辟外援的通路。如今溥儀真的航行在這條河上了,不禁得意忘形,高興得想找些話來說說。
可是溥儀高興得未免太早,鄭垂告訴溥儀:“外國租界過去了,前邊就是中國人的勢力。軍糧城那地方,可有中**隊守着哩!”
聽了這話,溥儀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看看鄭氏父子和那幾個日本人,也都板着臉,一語不發。在每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情形下,至少過了兩個小時,突然間從岸上傳來一聲吆喝:“停——船!”
溥儀像神經切斷了似的,幾乎癱在地上。艙裡的幾個日本兵呼嚕呼嚕地都上了甲板,甲板上傳來低聲的口令和凌亂的腳步聲!
溥儀探頭到窗外,看見每個沙包後都有人伏着,端槍做出準備射擊的姿勢。但是船的航速卻好像在下降,航向也好像是靠近河岸。溥儀正不解其故,忽然電燈全熄,岸上響起了槍聲,幾乎是同時,機器聲突然大作,船身猛然加速,只覺一歪,像騰起來似的掠岸而過,岸上的喊聲、槍聲,漸漸都在後面消弱了。原來日本人早準備好這一手,先裝成聽命的樣子,然後乘岸上不備,一溜煙逃過去了。
過了一會兒,燈光又亮起來,艙裡有了活氣。半夜時到了大沽口外,在等待着商輪“淡路丸”出口外接溥儀們的時候,日本兵拿出了醬湯、鹹白菜和日本酒來,鄭孝胥活躍起來了。高談其中日同文同種,把這一場驚險經歷描繪成“英雄事業”的一部分。他和日本兵乾杯,詩興大發。即興吟了一首詩道:“同洲二帝欲同尊,七客同舟試共論;人定勝天非浪語,相看應在不多言。”
鄭孝胥後來刻了兩個圖章給溥儀,一枚是“不忘在莒”,另一枚是“滹沱麥飯”。前者是借魯昭公奔莒的故事,暗示溥儀安不忘危,也就是別忘了溥儀和他在一起的這一晚;後者是借劉秀敗走滹沱河,大樹將軍馮異爲他烤衣服、做麥飯充飢的故事。
鄭孝胥把溥儀比做劉秀,他自己自然是比做大樹將軍了。
鄭孝胥這天晚上的高興,除了由於他在溥儀周圍那一羣人中間,又成了一個勝利者外,大概還有另一層不便說出的原因,是他從日本軍政的表面摩擦和分歧中,比任何人更早地看出他們的一致。
在“淡路丸”上,鄭孝胥講了一整天的治國平天下的抱負,過了兩天之後,溥儀們到達了遼寧省營口市的“滿鐵”碼頭。
爲什麼去瀋陽要從營口登陸,這個問題溥儀根本不曾考慮過,溥儀想到的只是東北民衆將如何在營口碼頭上來接溥儀。在溥儀的想象中,那裡必定有一場民衆歡呼的場面,就像溥儀在天津日租界日僑小學裡看到的那樣,人們搖着小旗向溥儀高呼萬歲。但是船身越靠近碼頭,越不像那麼回事。
那裡並沒有人羣,更沒有什麼旗幟。等到上了岸,這才明白,不但迎接的人很少,而且全是日本人。
經過上角利一的介紹,知道這都是板垣派來的人,爲首的叫甘粕正彥。
甘粕正彥沒有講什麼話,就把溥儀和鄭氏父子讓進預備好的馬車,把溥儀們載到火車站,上了火車,坐了大約一個多鐘頭,又換馬車。這樣,溥儀稀裡糊塗地就到了離營口約有百里的一個叫湯崗子的溫泉療養區。
溥儀懷着狐疑的心情走進了對翠閣溫泉旅館。
對翠閣旅館是日本“滿鐵”的企業,是一所日本風格的歐式洋樓,設備相當華麗,只有日本軍官、滿鐵高級人員和中國的官僚纔有資格住。
溥儀被帶進了樓上一間非常講究的客房,在這裡溥儀見着了羅振玉、商衍瀛和佟濟煦。看見了他們,溥儀立刻高興起來。
羅振玉告訴溥儀,他正在和關東軍商洽復辟建國的事,又說在商談結束前不宜把溥儀到達這裡的消息泄露出去,而且除了他之外別人也不宜出頭露面。
他這話的真正用意溥儀沒有領會,溥儀卻自以爲弄清了一個疑團:怪不得沒有熱烈歡迎,原來人們還都不知自己來。
溥儀相信和日本人的談判是容易的,不久就可以宣佈溥儀這個大清皇帝復位的消息,那時就不會是這樣冷清的了。
溥儀想得很高興,全然沒有注意到鄭氏父子聽了羅振玉說話之後的異樣神色。溥儀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餐別有風味的日本飯菜,在窗口眺望了一會兒這個風景區的夜色,然後心曠神怡地睡覺去了。
過了一宿溥儀才明白這次又是樂得太早了!
漱洗之後,溥儀招呼隨侍祁繼忠,說溥儀要出去溜達一下,看看左近的風景。
“不行啊,不讓出去啦!”祁繼忠愁眉苦臉地說。
“怎麼不行?”溥儀詫異地問,“誰說的?到樓下去問問!”
“連樓也不讓下啊!”
溥儀這時才知道,對翠閣旅館已經被封鎖起來,不但外面的人不準進到旅館範圍來,住在樓下的人也休想上樓,尤其令人不解的是,爲什麼連樓上的人也不許下去呢?找羅振玉,已不知何往。他又怎麼可以出去呢?鄭孝胥父子都很生氣,請溥儀找日本人問問是怎麼回事。
陪溥儀們住在這裡的日本人,領頭的就是上角利一和甘粕正彥。祁繼忠把上角找來了,他笑眯眯地用日本腔的中國話說:“這是爲了安全的,爲了宣統帝安全的。”
“溥儀們在這裡住到什麼時候?”鄭孝胥問。
“這要聽板垣大佐的。”
溥儀不耐煩了:“熙洽他們呢?不是羅振玉說熙洽要接我嗎?”
“這,也要聽板垣大佐的。”
“羅振玉呢?”鄭垂問。
“到瀋陽找板垣大佐去了。現在還在討論着新國家的問題,討論出一致的意見,就來請宣統帝去的。”
“糟!”鄭垂一甩手,憤憤地走到一邊去了。這個“君前失禮”的舉動很使溥儀看不慣。
不過,這時更引起溥儀注意的,是上角說的“新國家”問題還在討論。這可太奇怪了,不是土肥原和熙洽都說一切都沒問題,就等溥儀來主持大計了嗎?上角現在說“還在討論”,這是什麼意思呢?溥儀提出這個問題,上角利一含糊其辭地回答說:“這樣的大事,哪能說辦就辦的。宣統帝不必急,到時候自然要請宣統帝去的。”
“到哪裡去呢?”鄭垂匆匆地走過插嘴,“到奉天嗎?”
“這要聽板垣大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