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王恆嶽都緊緊抓着蔣百里的手不肯放開,倒不像是請客人,更像是抓到了一個犯人,未免讓蔣百里也有一些哭笑不得。
一進家門,王恆嶽就大聲嚷嚷起來:“韻欣,韻欣,來貴客了,準備酒菜,好酒好菜,我要和貴客好好喝上一頓!”
他這一嚷,把所有人都給驚動了,馬韻欣和杏妹子急忙出來,見到恆帥手裡死死抓着一個人,都覺好笑:“述之,哪有這麼抓着客人的?”
“啊恆嶽這才發現,鬆開了蔣百里的手:“百里先生,抱歉,抱歉,失禮了!”
“都督如此待客,倒當真是少見。”蔣百里微笑着。
“我這人性子急,百里先生千萬不要見怪,請坐,請坐。”
一邊吩咐去備酒菜,一邊請蔣百里坐了下來。
王恆嶽就是好奇,蔣百里怎麼提前進了四川?按照自己記憶,得到蔡鍔發動護法運動的時候纔會入川那?
原來,當初蔣百里從日本歸來後,被當時還是盛京將軍的趙爾巽請去了東北。
當時東北成立了兩個軍事領導機構:一個是督練公所,主持新軍訓練工作,趙爾巽兼任總辦,實際負責人是蔣方震蔣百里,以總參議名義主持練兵工作;另一個是主持整頓舊軍的軍務處,由行伍出身的老將張錫鑾爲總辦。
舊軍看新軍,一切都不順眼,尤其對那個初出茅廬的蔣方震,他那時年纔不過二十來歲年紀,公然就主持新軍一切訓練事宜。舊軍當然知道,如果新軍練成,首先蒙受淘汰命運的就是舊軍,因此蔣方震的練軍工作纔開始了三個月,舊軍將領就推舉張作霖領頭向蔣攻擊。張作霖爲人俠義,敢作敢爲,他能在東北系內崛起就是因爲他有膽識,這時他領頭反對新軍,公然宣稱要找蔣方震拼命。趙爾巽左右爲難,一方面想保全新軍幹部,一方面又不願太壓制舊軍,乃想出一個折衷辦法,就是派蔣方震到德國深造,專研陸軍,以緩和舊軍不滿的情緒。
1910年蔣方震再次回國,得日本士官學校同學良弼提拔,就任禁軍管帶,後轉趙爾巽幕再任前職。
次年蔣方震再度遭到排擠,不得不從東北逃亡,張作霖素惡其人,派人追殺至火車上。蔣方震因內急,火車上的職員打開了洗手間供其使用,在外部替其上鎖,因而得免。
接連遭此變故,蔣百里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原本想回浙江老家,但在半路上聽到了榮縣獨立的消息後,心中好奇,便轉道四川想來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誰想就在榮縣被“抓”個正着。
王恆嶽聽了大喜過望,這是連老天都在幫着老子了!
你蔣方震的軍事才能遠超於我,老子的軍隊將來就得靠你指揮,既然到了榮縣,老子那是挖空心思也要把你留下來的。
既然人在自己這裡,王恆嶽也不着急,虛心向蔣方震請教榮縣之戰的的得失成敗,蔣百里也很耐心,一一解釋。
其實榮縣之戰已經打完,王恆嶽真正的目的不是關心這個,而是要逐漸讓對方信任自己,或者說的難聽些是放鬆對自己的“警惕”。
“我有一事不明,還想請都督教我。”蔣百里忽然問道。
“請說,請說。”
“聽說都督從榮縣獨立一開始,就判斷出四川乃至全國局勢必然大亂,榮縣之圍不過兩三月必解,而後發展完全和都督判斷的一樣。方震請教,爲何都督如此自信?”
我是從書上看來的,可我能這麼說嗎?王恆嶽一笑而道:“所謂保路運動,其實嚴重損害到了各地利益。旁的地方或許勉強可以接受,可是四川在鐵路上的虧空實在是太大了,彌補不上了,四川是最反對保路的,再加上革命黨從中一鼓搗,哪有不亂的道理?本來之前四川的起義已經此起彼伏,滿清這是把絕好的機會送到了革命黨的面前!”
說着眼珠子轉了幾下:“至於我爲何那麼準確的判斷出時間,這個其實我和革命黨早有往來,因此革命黨準備全川起義的時間我都知道,故此”
王恆嶽胡編了一通,雖然不是很讓人信服,但也勉強說的過去了。
這時酒菜已經準備好,王恆嶽連忙請蔣百里入席。
王恆嶽給蔣百里倒上了酒:“以前趙爾巽任四川總督的時候,我常聽他談起你,總說先生大才,今日恆嶽見到先生,非要談個痛快不可!”
蔣百里飲了酒,微微一笑:“清軍已敗,無力再對榮縣發起進攻,都督下一步準備何爲?”
“先生以爲我將何爲?”王恆嶽反問道。
“都督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當然要聽真話!”
蔣百里微微一笑:“原本榮縣之敵既敗,都督當分出一兵,協助同志軍攻取成都,這是中策;或者與清軍議和,保有榮縣一地,這是下策。但都督中策下策,卻一個都沒有取”
蔣百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中策,成都能不能打下來不好說,即便打下來了,將來如何處置也難說得很,都督不甘人下,同盟會也不會都聽都督指揮,還是一個亂局。下策,更是荒唐。清軍一旦平定成都,騰出手腳,必然猛攻榮縣,以榮縣彈丸之地,可以堅守多久?早晚必破,到時晚矣”
王恆嶽頻頻點頭,蔣百里當然不會知道馬上就要爆發武昌起義,滿清王朝也即將壽終正寢。但他分析卻是絲絲入扣。
“於此之下,都督採用了上策。”蔣百里繼續說道:“清軍主動後縮,都督也主動退後,兩軍劃出一個緩衝地帶,各自都有默契。而都督也沒有發兵成都的意義,反而調了一些軍隊加強樂山防衛,其意再明顯不過。若是民軍勝了,都督則是革命功臣,四川要有什麼動靜,都督說話分量十足’清軍若是勝了,都督握有榮縣、樂山、自流井、貢井四地,宜賓、嘉定又旦夕可以取之,轉圜餘地大了,和清軍打下去繼續等待局勢變化的資本也就大了!”
手指微微扣了一下臺面:“都督採用的好上策啊,無論誰勝誰敗,都督都有利可圖,趁着兩軍混戰,大力發展自己,有地盤了,做什麼都容易得多了。”
他說的一點也不差,王恆嶽心中歎服:“先生,我以爲滿清大限已到,成都是一定能拿下來的,不過,你說我去不去成都?”
“都督心中早有主意,難道還要來問我嗎?”蔣百里笑着說道:“民軍勝了,就算八擡大轎來請都督,都督也不會去的。都督的用意,是在靜觀其變,然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王恆嶽“哈哈”大笑:“不瞞先生,成都那張位置不好坐,誰坐上去,屁股下面燒得厲害,沒準一覺醒來,忽然發現自己光着身子被趕出四川去了!”
蔣百里也忍俊不禁:“都督快人快語,一點也不隱瞞,方震佩服!”
王恆嶽忽爾收起笑容,嘆息一聲:“先生,滿清一定是會完蛋的,但滿清完蛋了,並不代表中國就會太平了。一個個大軍閥、小軍閥都會出現,你打我,我打你,中國還是戰火一片,恆嶽心裡最憂心的,是這個。”
“哦,你難得認爲滿清垮了,革命黨不能統一天下?”蔣百里有些好奇。
“你也叫革命,我也叫革命,可是叫來叫去,有幾個人是真心革命的?”王恆嶽冷笑一聲:“孫文也奮鬥了不少年了,可他手裡沒人沒槍沒銀子,那些實權派面上討好裡,可暗裡誰會來聽你的?將來無非是誰的拳頭硬,誰說話的分量就足而已。”
蔣百里盯着他問道:“那麼都督呢?都督是首義功臣,說話的分量該足了吧?”
“首義功臣?好聽而已。”王恆嶽搖了搖頭:“真要想結束內亂,手裡沒有精兵不成,沒有大炮也不成,先生大才,所以恆嶽想請先生留下來,幫上恆嶽一把!”
說着站了起來,對蔣百里深深一揖。
其實從一開始,蔣百里就已經猜到,王恆嶽繞來繞去無非就是爲了這個目的!
他對王恆嶽的感覺也相當不錯,這個人雖然喜歡動心思,但在自己面前卻是坦坦蕩蕩,一絲一毫也不隱瞞。
自己留學日本,留學德國,爲的就是將來有一天能夠一展胸中報復,可是東北兩次遭遇,卻讓自己傷透了心。
原本想回浙江,但卻陰差陽錯的來到了四川,陰差陽錯的遇到了王恆嶽,這或者也是天意吧!
眼下王恆嶽對自己恭敬有加,勢力雖然不算強大,但幾個地方都被王恆嶽發展的有模有樣,軍隊也算得上是精銳之師,真的留在這裡未嘗不可。
想通了這一層,站起身來說道:“都督既然如此器重方震,方震便留在都督身邊以盡綿薄之力!”
“不是綿薄之力,是很大的力!”一見蔣百里應了,王恆嶽大喜過望:“方震兄,我任命你爲中華革命同志軍參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