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算上杜安邦的出現, 日子幾乎回到了從前,程意仍舊忙碌,仍舊穿着那幾身舊衣服, 忙着上課, 忙着去工作室打工繪圖, 好在工作室的電腦連通互聯網, 程意查閱郵件變得更加容易, 順便申請了MSN,時常和馮良謙通信留言。
中秋一過,一場秋風一場寒, 一層秋雨一層涼,這座城在秋季頗多陰雨天, 雨不大, 淅淅瀝瀝卻不肯停下, 程意挑個陰天但是無雨的日子去郵局寄出給程心買的補品,從郵局出來, 天又下了雨,淅淅瀝瀝,郵局離學校不算近,坐車需要兩站地,程意來時選擇走路, 看着下雨了, 卻又捨不得那一塊錢的路費, 看旁邊商場人不是很多, 就跑了進去, 打算避一會再回學校。
在商場閒逛,因快要臨近十一打折, 已經有些舊貨被放上了花車,程意無目標的看着,花車裡的一件外套讓程意有些心動,拿起來抖了抖捏了捏,這外套還算是厚實,若是穿在這個季節要比程意此時穿的衣服暖和許多倍。
“看好了就試試,舊款打折的,給新款挪地方。”售貨員懶洋洋的靠在花車上,隨口介紹着。
“多少錢?”程意心動,商場的打折牌很難看懂,寫着3折起,實際拿起來往往是八五折一類的折扣。
“三折,二百七,最低價了。”售貨員仍舊懶洋洋的回答,程意卻心動了,這樣厚這樣長的一件外套,只賣二百多,程意拿在手裡:“我試試去。”
就衝這個價錢,程意已經在心裡看好了這件外套,其實程意身上並非沒錢,銀行卡里有工資,身上還有杜安邦給的信用卡,可是程意將那張信用卡封閉在錢包裡的小拉鍊後面,發誓如非緊急情況,絕對不會動用。程意把外套穿上,對着鏡子看着,稍稍有些肥大,顏色略顯暗淡,但是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程意穿着能夠保暖。
程意算了算,工資除去要給家裡的,要用來吃飯的,應該能省出這件衣服的錢,程意摸着面料,暗想:多吃幾頓方便麪,就有這件衣服錢了。
“我要了。”程意掏出銀行卡,刷卡買下了這件衣服。
“你怎麼買個水泥色的衣服?”肖瀟看着程意再宿舍裡試穿,皺眉:“姐們,你穿鮮亮點好看,這個太黯淡了,你穿上皮膚看起來都不健康了。”
“這顏色耐髒,而且話說回來,人家底子好,穿什麼都好看。”程意哼了一聲,肖瀟做嘔吐狀,程意看到她嘔吐,壓低了聲音:“你和小馬哥還好着呢?”
肖瀟點點頭,一臉幸福狀:“程意,他對我可好了,你也知道我家窮,他跟我在一起讓我一下子負擔輕了好多,而且他特別體貼。”
“那就好。”程意本想說,隨隨便便就讓女孩子懷孕的男人絕對不是好男人,可是此時聽到肖瀟這樣幸福的評論她和小馬哥在一起的日子,程意把這句話嚥了回去,換了一句:“保護措施還是要用的。”
“我知道我知道。”肖瀟一擺手皺眉笑着:“就是用了那個不舒服,不光是他不舒服,我都不舒服。”
程意臉紅了一瞬,緊忙轉了個身,那事兒給她的感受根本沒有到達舒服的地步,還停留在忍受,或者可以形容爲遭受。
晚上雨仍在下,程意剛進了工作室的玻璃門,同事就把一疊手繪草圖端了過來:“能出多少出多少,小程啊,加加班,急活。”說完轉身跑了,程意掛着雨傘端着圖坐在電腦前面,勉強扔下東西脫了外套去茶水間先給自己弄一杯熱咖啡再說。
這工作室讓程意喜歡的地方有兩個,免費上網和免費熱咖啡,程意不敢耽擱在網絡上,保持着畫圖的速度偶爾偷空聊天,熱咖啡卻是一杯接一杯,倒有了幾分此時不喝更待何時的感覺。
咖啡在手,不顧燙口熱熱的喝一大口,程意去桌邊將圖紙按照順序排列好,坐定開始畫圖,工作室請了一個退休的老設計師做總監,老頭子七十高齡仍舊耳不聾眼不花,只是不會用電腦,所有圖紙全靠手繪,錄圖這樣的基礎活就由程意這樣的實習生完成了。
馮良謙的郵件安靜的躺在郵箱裡,簡短的介紹了一下他最近的學習情況,自嘲的說自己和程意一樣過上打工的日子了,在一間中餐館送餐,有時候還要剝洋蔥削土豆皮,程意看着他拍下的中餐館照片,笑容從心裡泛上了嘴角,卻也帶上了一股一股的辛酸。
言不由衷的回覆了馮良謙的郵件,程意埋頭繪圖,設計稿雖然手繪,但是嚴格按照標準圖紙的格式繪製出來,尺寸標註非常嚴明,程意打心眼兒裡佩服這個老爺子。
“老程,你錄圖啊?”老爺子收拾好東西要下班了,看見程意,笑着打招呼,程意咧嘴笑了:“小黃,你下班啊。”一老一少兩個人反過來稱呼,倒也有趣。
“下班下班,兒子要回家了,回去看看老伴今天做什麼好吃的。”老爺子點點頭,披上雨衣走了,程意有些感嘆,老爺子七十多了,兒子纔剛到三十歲,一事無成,仍舊啃老。
程意加班加到了半夜纔回去,好容易敲開了大媽的門,往樓上走就聽見低聲打電話的動靜:“你愛我麼?我就想知道這個。”程意一愣,聲音壓的再低,程意也聽出是陸幽的動靜。
“你爲什麼不能愛我,我愛你,我爸媽讓我去新西蘭留學,很可能再有兩個月我就不在這了,你就算是騙我也不肯讓我高興一下麼?”陸幽的聲音帶着哭腔,程意有些後悔自己怎麼停下來,剛纔應該徑直走過去,此時再走,倒是更加尷尬了。
“我真的愛你,我真的愛你.....”陸幽反反覆覆就只有這一句話,程意只能在樓梯上坐下,等候陸幽打完電話。
“我給你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你考慮一下,我真的那麼不可愛麼?別回答,別回答我,別說,我現在不想聽。”陸幽掛了電話,蹬蹬蹬跑上去了,程意鬆了口氣,心裡卻更彆扭。
第二天上課,陸幽仍舊是一貫的沉靜,程意有些想要和她聊天,無奈陸幽的頭就沒擡起來過,程意自己琢磨了半天竟然連一句閒聊的話也沒總結出來。
吃過午飯,程意跟宋麗君回宿舍的路上靈機一動:“老大,宿舍好久不喝酒,咱們今晚湊湊一塊喝一頓酒咋樣?”
宋麗君看看程意,嘆口氣:“好啊,我給他們發短信。”事情順利的出乎程意意料,當晚飯時間到了的時候,程意和宋麗君擡着一箱啤酒回宿舍,樓下看到江金貴拎着大包小包的食物等馬雯雯,對個面江金貴笑:“怎麼今天想喝酒了,雯雯跟我說要喝酒讓我送吃的。”
“今天宿舍要把酒言歡。”程意和宋麗君笑着說,說話間馬雯雯已經衝了出來,扒拉着江金貴手裡的塑料袋,皺眉:“讓你買吃的你就會買這些垃圾食品,真是,男人真是沒品位。”一邊埋怨着,一邊從袋子裡掏着吃,江金貴寵溺的笑着:“你看你,埋怨我沒品位,還一個勁吃。”
程意和宋麗君倆人覺得後背一陣肉麻,咳嗽着上樓了。
大家拿着自己的水杯,倒滿了啤酒,碰杯之後一飲而盡,然後開吃,七嘴八舌的閒聊着,或是說八卦,或是抱怨學校,或是陰損看不慣的人,宿舍裡熱鬧的像是開了鍋。喝過三杯酒,陸幽靠在劉欣的肩頭,沉默了半天,咯咯笑了出來,搶過啤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眼淚掉了下來:“難受!”
“難受就別喝這麼快!”宋麗君拍着陸幽的後背,陸幽哭了出來:“我難受,你們誰他媽知道,我難受!”
“你難受就說!”劉欣推了陸幽一把,陸幽摟住了劉欣的脖子:“他他媽的不要我,他憑什麼不要我,他算個屁啊......”陸幽罵的再狠,口氣裡更多的是幽怨而非憎恨,大家全都聽的出來,陸幽口口聲聲說人家算個屁,其實心裡把那個男生看到比什麼都重。
程意從包裡掏了一瓶白酒出來,給陸幽到了半杯:“姐們,我覺得你的情況,喝啤酒不足以解決問題。”
陸幽一把搶過去,一口乾了,然後趴在劉欣腿上一陣乾咳,臉被辣的通紅,眼淚橫流,哭得更兇,舌頭都大了,叫喚些什麼誰也沒聽清楚。
宋麗君拿過程意手裡的白酒,給自己倒了半杯,一口一口的抿着,程意也給自己到了一點,剛抿了一口,胃裡劇烈的翻騰又上來了,程意難受的放下了杯子,暗想:這輩子是不是不能在喝酒了?
“程意,你知道麼,我這學期差點回不來。”宋麗君流着眼淚,程意嚇了一跳,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宋麗君哭。
“老大,你咋了?”程意連忙拉住了宋麗君的手,宋麗君卻一使勁掙脫了,又喝了一口白酒:“我爸說女孩子上學沒用,讓我趕緊嫁人,說我弟弟找工作要給人家送禮,沒錢,我嫁人了就有彩禮了,你說,有這樣的麼?”宋麗君捂住了臉,程意愣住了,原來自己身邊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痛苦的事情,並非只有她程意的生活亂成一團。
“後來呢?”程意看着宋麗君,伸手安撫着她。
“我爺爺說了,家裡出個大學生不容易,一定要念完,我纔回來的。”宋麗君有些低沉,抹了一把臉,把剩下的白酒喝乾了。
“你給我聽着,你不愛我,我就死給你看,我就死給你看!”陸幽那邊瘋了似地喊着,程意扭頭,看到陸幽拿着手機捂在耳邊,因醉酒已經有些睜不開眼,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一句什麼,陸幽猛的睜開了眼睛,嘴脣動了動,毫無徵兆的把手機扔出了窗外。
“呀!”程意扔下杯子衝下樓去,聽着身後衆人勸慰陸幽的聲音,心裡感嘆:敗家娘們,再生氣也不嫩扔手機啊,多少錢啊那是。
程意下樓在黑暗中摸索了一大圈,撿了一堆零件上來,陸幽在牀上用杯子蒙着頭嚶嚶哭泣,程意吧那一堆零件放在桌上,其他人仍在閒聊,程意坐在肖瀟身邊,肖瀟有些萬幸似地低聲說:“幸虧我遇見的是小馬哥,不然我也得哭死。”
兩天後,陸幽請假回家了,走的時候一臉死樣的寒冷,跟誰都不打招呼,程意使出吃奶的勁扳着陸幽的臉:“別幹傻事兒啊,你才幾歲,別幹傻事。”陸幽犟的像頭驢,使勁扭身走了。
程意心裡總有些惴惴不安,而不安,終於在陸幽回家三天後得到了證實,輔導員通知宿舍長宋麗君說陸幽住院了,讓宿舍人有空去探望,衆人買了水果鮮花衝到醫院,陸幽的媽媽用手絹抹着眼淚,泣不成聲:“我就出去取個簽證資料的功夫,她就把門鎖上,吃了藥了,幽幽,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媽媽怎麼活啊!”
“我家幽幽有男朋友麼?是你們班的麼?”陸幽的爸爸一臉寒冰,像是在審問,大家面面相覷,有些艱難的搖搖頭。
“幽幽懷孕了,洗胃的時候被大夫看出來了,幸虧才一個半月,手術做了對身體也沒有什麼傷害,但是我的女兒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我不會善罷甘休的!”陸幽的爸爸含着眼淚,陸幽的媽媽靠在他懷裡,程意等人愣住,大家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只能尷尬的勸慰着。
陸幽蒼白着臉,帶着一絲愧疚看着衆人:“讓你們擔心了。”
“姐們,有啥過不去的啊?你現在要死要活的,過個倆月兩年的,你回頭看看,這是多不值得的事情啊!”肖瀟拍着陸幽的肩膀,一副過來人的模樣。
“嗯,我下個月去新西蘭,你們保重。”陸幽淡淡的一笑,這句話竟像是在道別,程意看看陸幽:“你真的去新西蘭?”
“真的去,學校已經申請了,別擔心,死過一次了,不會再有第二次。”陸幽笑着,笑容有些慘淡,眼神有些空洞,但是這句話卻讓衆人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