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旅天涯...
入學的日子鄰近了。漫長的暑假,隨着秋葉的飄落而遠去了。
秋天,空氣裡一直迴盪着幾許淒涼:友人的別離、親人的思念、戀人的紛飛
有情人的別離,在秋日裡愈演愈烈。那是一種揮之不去的愁緒,可以讓青山變色,綠水停留。重爲了前程而遠走他鄉,一絲孤獨、一點失落、別樣心情
也不知落紅現在怎麼樣了,渴望跟她道別,如今成了癡人說夢。耳邊迴盪着《星願》的旋律:“眼睜睜地看着你,卻無能爲力,任你消失在世界的盡頭”
重神傷的心湖,起不得半點微瀾。耳邊傳來一串電話鈴聲,大概持續響過十來次,重纔回過神來。是誰?這麼執着的電話,是她?不可能!也許呢!一個個問號像潮水般涌滿腦海。重抑制着砰跳的心臟,整理電光般交織的思緒
重提起電話:“喂,誰誰呀?”
“我,月!竟然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你沒事吧!”月質問道。
“哦,是你呀!有事嗎?”重多少有些失落。
“也沒什麼事?開學你怎麼去呀?”
“我爸開車送我去。”重不假思索地回答。
“這樣啊,我本想讓你搭我的車去,現在你有車了,那就祝你一路順風吧,學校見!”
月現在成了一個開朗又伶牙俐齒的女孩,也許只有重尚未發現她的好處,其實是她的心不在這裡。
重淡淡地應了一句:“一路順風。”
或許是第一次離家遠行,或許是漫長暑假的消磨,或許是心靈上的創傷。一路上,重被折磨得一塌糊塗,應該說是煎熬。
父親母親在臨行前,爲重準備了一通。衣食住行,樣樣俱全。兒女的遠行,牽動着父母心。母親爲重縫這縫那,一直忙到大半夜。重在自己臥室是裡靜靜地等候,拿出鋼筆在自己的日記本上寫道: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孟郊一首《遊子吟》,把偉大的母愛抒寫得淋漓盡致。
一夜難眠,早晨五點鐘,重被碗筷的叮噹聲喚醒。母親早早地爲重準備早餐。重長這麼大,受到了父母的百般寵愛。母親只求他盡孝膝下,未曾想過會成個大學生,如今算是意外收穫。對於母親的付出而言,是順理成章的。
母親的言傳身教,使重很小就處事穩重。父母不強求他,他卻越發嚴格要求自己。“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是一些父母的幸運,也是一些父母的悲哀。
父親把行李一件件地裝上車子,重坐到桌前用餐,母親還不停地忙活。
“來,多吃點。”
“再吃點這個。”
“多喝點湯,省得長途車吃不消。”
母親邊說着邊往重的碗裡夾着餃子。
一切準備就緒,車子緩緩地離開了那個熟悉的農家小院。駛入縣城,太陽微開,薄霧在人羣裡穿梭。繚繞的晨霧,不正是那糾纏的愁思嗎?重禁不住這樣想。
不知行至何處,重有些迷糊,胸口如有巨石重壓,一時透不過氣來。忽然,胃部抽動了兩下,食物翻動欲出。重盡力控制着自己,手心淌着冷汗。
大概行了兩個小時,霧已漸漸散去,太陽升起來了。雖然已是九月中旬,但空氣經太陽這麼一烘烤,也顯得悶熱難當。這時,又遇上了一段顛簸路面,車子如航船遇到了暴風雨,起伏不定。
重堅持不住了,嘴裡冒着酸水,臉色煞白。他用手狠命地捂着嘴巴,母親抓住重的手問道:“怎麼啦!”
“我想吐。”
“暈車了吧?”父親急道。
“慢點開,路難走!”母親說。
“沒事,您別擔心我”話音未落,只聽哇地一聲,腹中物噴涌而出。有如傾瀉的泥石流,車座,褲子,襯衫無一倖免。
父親嘆道:“哎呀,怎麼沒往外吐呀,弄這一身都是。”
母親道:“別急別急,停車收拾一下。”
父親有些心煩,道:“這成什麼了?”
母親急忙拿出衛生紙,耐心地擦着。
父親失望地說:“哎呀,這是幹什麼來啦?”
大概十多分鐘的停留,重依舊是那副狼狽相。母親幫他準備了一個塑料袋子,關切地說:“彆着急,往這裡吐。”
重腦海中縈繞着父親那句話:“這是幹什麼來了?”他深深地體會到父親的焦急,也徹底品嚐了嘔吐到極點的全過程。先是有東西吐,胃裡空了,吐的是酸水,酸水吐完了,吐的是黃色的苦水。到最後只是哽咽,卻沒有東西吐得出來,這是最難受的階段。
重滿腦子胡思亂想:“這是怎麼了?我的運氣總是那麼差。就這個樣子還念什麼念?回家算了,以後還不知道會有多少糗事!可是都已經快到市區了,哪有回頭的餘地。”
重想哭卻沒有眼淚,一幕幕燭光下寒窗苦讀,一次次風雨中奮力前行,好男兒怎麼能夠相信眼淚。瞬間,重醒悟了。他握緊拳頭,暗道:“我一定戰勝這一切,慘況永遠也不會再重演。”
這只是一個瞬間,竟是重一生的轉折,也是他成熟的開始。
小小的挫折,對於一個常人來說算不了什麼。但是對於敏感的重來說,卻是一次生死考驗,也是一次鳳凰涅槃。
踏進大學校門的那一刻,竟然沒有一絲欣喜。不是因爲路上的不快,卻是因眼前的一切和夢想中的象牙塔相距甚遠。
崎嶇的角落,尚有失修的路基。梧桐樹葉在地上慵懶地小睡,偶有幾隻蜻蜓,從空中飛過。沒想到城市裡也有昆蟲。教學樓泛着滄桑的黃色,樓前兩側的花壇裡,有一兩朵月季花在安靜地開着。走到甬路的中段,聞到一股濃濃的油煙味。擡頭一看,一座低矮的建築,頂端有煙囪冒着煙,門前寫着二字:“食堂。”筆畫間還溢着油漬,在陽光裡“熠熠生輝“,重的胃裡禁不住蠕動了幾下。
忽然,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中文系的重來了嗎?過來領牀單被罩。”重循聲過去,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女教師在喊,只見她站在一堆牀單中間。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壯實幹練。長着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重接過來,遞到母親手裡,便去和父親交學費。大概一個小時的跑步運動,總算是辦停當了。除了渾身是汗,其它的就是疲憊。
重回到宿舍,母親已經幫忙鋪好了牀鋪。重說:“媽,您跟我爸回去吧!”重送母親下樓,同學招呼重去吃飯。他告訴母親:“您放心吧!我跟他們去了。”重混入了人羣,母親那不捨的眼神努力地追隨重的背影。
飯桌上,重少言寡語,聆聽者大家的侃侃而談,觀察着別人的舉手投足,咀嚼着難以下嚥的飯菜。
飯後,大家AA制付了款,推門出來。一股初秋午後的熱風襲來,竟然有垃圾袋在空中翻飛。或許這就叫做城市裡的鄉土氣息吧!
走在校園裡,忽然聽到父親在喊:“重,快過來。”重呆住了,父母竟然還沒有離開。重問道:“爸媽你們吃飯了嗎?”母親道:“剛纔到你姨姑家吃的,你週末可以去他家做客,我讓她多照顧你。”父親遞給他一張建行卡,還有一張灰色的紙道:“給你存了一千元錢,這是密碼。”
重聆聽着這一切,心中一股暖流充斥全身。他斬釘截鐵地說:“您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開學第一天,又是發書呀,又是開會呀,又是體檢呀,又是軍訓呀。一忙就到週末了。
重躺在牀上看書,其他同學在玩牌。在嘈雜聲中隱約聽到樓下有人喊:“中文系的重,有人找!”
重衝到窗前,向樓下一望,竟是母親之前說的姨姑來了。他穿好衣服,跑到樓下,客氣地說:“姨姑,您怎麼來了。”
姨姑笑着說:“你爸媽不放心你,讓我來招呼你一下。”重頓時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姨姑瘦小的身材,竟然能騎車帶動六十公斤重的重。不知過了幾條街,穿過幾條巷,便走進一個小院。穿過道房,來到正房。重心裡奇道:“怎麼,大城市中心還有這樣的矮房小院?”
姨姑看出了重的心思,便說:“我們在師大對面有樓房,正裝修呢!”
城市人是不是都害怕別人會小看自己呢?重暗想。走進客廳姨姑父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小姨弟正在讀初中,他牽着重的手說:“哥哥這邊坐,我要挨着哥哥。”
重歡喜地說:“好好,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吳建。你叫什麼呀?”他眨巴着眼睛看着重。
姨姑說:“怎麼和哥哥說話哪?不禮貌。”
可能是城裡人沒有太多親戚,小孩子見到客人就會很激動。小朋友低着頭吃着飯不在說話。重和姨姑姨姑父三言兩語地拉着家常,三口兩口地就吃飽了。
姨姑引導着重到吳建的房間裡午休。重躺在蚊帳裡,打量着四周。思緒紛飛:姨姑是工業大學的教授,姨姑父是教育局的科長。生活竟是如此清貧。想着想着,重禁不住笑了,怎麼一個農村學子,竟會嘲笑城裡人的窮酸?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一覺醒來,太陽已經西斜。室內瀰漫着一縷幽香,四下尋找,在牆角有一盆風信子在默默地綻放。推門出來,院子裡靜悄悄的。姨姑父上班去了,姨姑在整理衣物,小姨弟在演算數學題。
重走進屋子,姨姑道:“怎麼不多睡會?”
重道:“睡好了,我能幫您做點什麼?”
姨姑笑道:“你是客人,也沒什事要做。要不就幫吳建輔導一下功課吧!”
重走到吳建身旁坐下來。他在認真地演算,似乎已經鑽研很久,並沒覺察重的靠近。姨姑接着說:“不會的題問問你哥哥,他成績特別優秀。”重接過本子,看了看道:“你先讀懂題目,想好思路再做題,這樣做是不是更簡單”他認真地聽着,忽道:“我明白了,你是怎麼想到的?”
不知不覺,重已經和小姨弟積累了一些友誼,之後下了一盤棋,他面對失敗有些鬱鬱寡歡,拿出玩具自己擺弄着。
重感覺有些不自在,希望時間過得快些。這裡畢竟不是自己的領地。
夜晚,孤獨而漫長。流螢飛舞,蟋蟀清唱。窗外街燈閃爍,這是城市的輝煌。天邊的弦月,伴着幾點疏星,揮之不去的落寞。
離開,重決定離開。
清晨洗漱完畢,重簡單地吃了幾口早餐,對姨姑說:“我想回學校了,改天再來拜訪。”
姨姑也沒怎麼挽留,給重帶了些母親來時買的糕點,就讓姨姑父順路帶重回學校。
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羣,在身邊閃過。陌生冷漠的面孔,也不知錘鍊了多少個春秋。遍地是柏油馬路,看不到一片土地,感覺自己在人海中迷失。投親訪友那是短暫的停泊,獨自遠航,那纔是永恆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