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本來想當然地以爲孫啓晟肯定會把我送到新租的公寓去, 我壓根沒想過找搬家公司,也沒想過在同學朋友中找幫手。此時突然之間被那個原本是世界上最疼愛我最憐惜我最把我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人趕出家門,我既愕然又茫然, 在門口站了半天都沒想過來下一步該怎麼辦。
發了半天呆之後, 我的腦子纔開始重新慢慢轉動, 第一個念頭想到的是:該找個壯勞力來幫我搬家吧?
可這個念頭幾乎是才冒出來就被我否定了。
因爲我壓根兒沒想過要告訴任何人我今天離婚, 此時也完全沒想好該怎麼跟別人說。
我這才意識到, 別說今天了,就算是明天,就算是後天, 甚至是下個月,我也許都開不了這個口去向任何人宣佈我離婚的消息。否則人家問我原因我該怎麼解釋?我自己知道我給孫啓晟的那個原因在誰聽來都會很勉強很說不過去, 而那個更直接的原因, 我根本說不出口, 不是連對孫啓晟都沒說麼?
從未考慮過的現實就這麼沒頭沒腦地向我泰山壓頂而來,我發現原來不僅結婚需要準備, 離婚也需要準備,可我偏偏就在沒做好準備的時候結了婚,然後又在沒做好準備的時候離了婚……
好吧,我被我自己打敗了……
而且這樣被前夫趕出來,讓別人知道我也太沒面子了吧。到時我跟人家說我離婚是因爲我不愛孫啓晟, 人誰信啊?看我這落魄潦倒的樣兒, 明顯是孫啓晟不愛我把我拋棄了嘛!
於是, 在門口發了半天愣之後, 我一咬牙, 毅然決然地拖着行李,自己往電梯走去。
有什麼大不了的?這麼點東西, 我自己也能搬!
事實證明,這段搬家之路的前95%以上都是沒問題的:有電梯,有斜坡,有熱心賣力的出租車司機。
可是最後那不到5%……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都看不下去所以成心要整我,自打我從出租車上下來起,天空就開始飄下冷冷的雨,我個路盲拖着兩隻摞着包和袋的大箱子在十字路口轉圈兒,一時之間找不到新租公寓的入口在哪裡。來來往往的人是不少,可如同大都市裡的絕大多數人那樣,個個都是冷麪無情的樣子,我發現自己霎時間變成菜鳥,硬是開不了口找人問路。
吭哧吭哧拖着行李沿街轉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小區入口,又抓瞎地轉悠了半天才找到我那幢樓,此時的我已經被雨淋透了,那樣子不知多狼狽多難看。
可真正的考驗纔剛剛開始呢——進了門洞發現找不到電梯,我這纔想起來,這房子雖然不舊,卻因爲樓層不高的緣故,壓根兒就沒有電梯……
話說當初敲定下來住這兒的時候,我一心只想着自己住的只是第三層,上下樓走樓梯別提多方便,到了這會兒才發現自己獨獨遺漏了對搬家這樁大事的考慮;又或者說,就算當時考慮到了,我覺得也不算回事兒,因爲一來,搬家是一次性的,再辛苦也只會麻煩一次而已,而更重要的是,我打心眼兒裡就怎麼也沒想過孫啓晟會不幫我搬家啊……
如今我還有什麼好說的?以前任何事情,不管有沒有道理,動不動都可以怪他,而就在我放棄了怪他的資格的第一天,才遇到了真正糟心的事兒。
在樓梯口一籌莫展愁眉苦臉了半天,我把所有可能的方法都一一想遍、該排除的排除了之後,終於開始行動。先把小一點的那隻箱子提上去,再硬着頭皮下來拖那個50斤重的大箱子。話說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我還經常運動運動,不過我做的也都是有氧運動而不是肌肉運動,只管塑體型,不管長力氣,何況自從畢業之後我就再也沒鍛鍊過,如今徹底變成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脂肪女,那一路活活痛苦得我齜牙咧嘴,好幾次都差點兒被箱子帶着翻下去,一邊還要擔心其餘行李離開我的看管會不會遭受侵犯。
唉,我是多麼需要這會兒有一個天使般的女賊來告訴我天下無賊啊!
好不容易把行李都放進了屋裡,簡單清理了一下之後,我累得四腳朝天,嗓子渴得冒煙。沒有水喝,我暫時卻也管不了了,將自己一軲轆狠狠摔到陌生的牀上,昏昏沉沉地清醒着,既睡不着,也不想起來收拾,更打不起精神出去把尚缺的必需品買回來。
讓我壓力最大的就是這最後一條。這是真正的出租房,很多東西都缺,尤其是衛生用品,而首先,我對這片兒還不怎麼熟,不知道最近的大超市在哪裡;其次,就算找到了最便利的購物場所,就憑我單人獨力的,得跑多少趟才能把東西都買全啊?!
這麼想着,我忽然之間只覺悲從中來,一翻身想抱枕頭,卻發現連枕頭都沒有。
這下子我再也忍不住了,一咧嘴就放聲大哭起來。
此時此刻,我心裡翻來覆去只想得到一句話: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啊!
多諷刺!我這麼大人了,才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滋味,而我所謂的那個家,也並不是我父母的家,而是我和孫啓晟的家,我們曾經擁有、如今卻被我自己放棄的小家。
有些人是喜歡獨自哭泣不讓任何人分擔的類型,有些人是在傷心難過的時候有人陪有人聆聽就會好很多的類型,我是屬於後一種,而且我極其沮喪地發現,這幾年來,我雖說是一直在跟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談戀愛吧,卻還是莫名其妙地把閨蜜都談丟了,我的傾訴對象就只剩下……
孫啓晟了……
之前我們那什麼的時候他說我什麼來着?什麼時候都這麼自私、這麼任性,對吧?
一點兒沒錯,因爲此時在痛哭流涕當中,我厚着臉皮做的一件事情就是——
撥通了孫啓晟的電話。
照理說他應該不接的,可就跟我居然還好意思給他打電話一樣,他居然接了。
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忍不住又開始哇哇大哭,這回更加滔滔不絕難以收拾。這天因爲下雨的緣故,本來就有些悶熱,我剛纔還爲了搬東西拼出了老命,後來又十分盡心盡力地哭,以至於我大汗淋漓,再加上眼淚鼻涕,簡直渾身都在淌水。
孫啓晟嚇着了,失聲連問了好幾遍“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越問聲音越高,最後嗓子都快劈了,甚至開始威脅我如果再不說話他就要報警了。
而我還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絞盡腦汁:“你在你新租的那地方嗎?在就‘嗯’一聲!”
我可憐巴巴地從抽泣中勻出一絲功夫來“嗯”了一聲。
他鬆了口氣,然後當機立斷:“那你等着,我馬上來!”
他怎麼知道我的住處?說來也是諷刺,這地方是他陪我一起來過、經過一番同其他地方的審查比較最後敲定的。
他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充滿愛心的前夫了吧?
就在飛奔前來的這一路上,孫啓晟一直在電話那頭手足無措地聽我毫無內容地哭個不停,每次好不容易勸動我去把臉洗了,我一回到牀上卻又立即清清爽爽重獲能量再接再厲更有效率地哭,一直哭到他敲開我的門爲止。
他站在那裡,緊張地打量着我:“到底怎麼了呀?”
我抽抽噎噎地傾訴了半天自己搬家怎麼辛苦啦,現在想着要買東西怎麼鬱悶啦。他苦笑了一下:“你不早說?我以爲你找了人幫你搬家呢。沒人你告訴我呀,當時就讓我幫你搬過來呀。”
我委屈地嘟着嘴:“我臉皮纔沒那麼厚呢,被你趕出來了還去求你!”
他差點沒咬着自己舌頭:“你臉皮還不厚?你現在找我臉皮就不厚了?反正你都要找我,那還不如早點找呢,省得自己白受罪!”
我一想:呃……大師兄說得對呀……
他張開大掌,抓住我的腦袋沒好氣地晃了晃:“行了,別犯蔫兒了。走,咱找個地兒吃飯去,然後我帶你去買東西。”
那天孫啓晟帶我去吃了頓好的,點了一桌都是我最愛吃的菜。我吃得既痛快又汗顏,最後索性得寸進尺地提出了最過分的那個要求:“孫啓晟,離婚的事兒……咱能先別告訴別人麼?”
他眉毛一擡:“怎麼了?”
我不好意思地又拿出了當初那個殺手鐗:“我怕我爸媽打斷我的腿……”
他無語了半天,嘆了口氣,不出我所料地答應了這個無理的要求。
我感激涕零之餘趕快提出個條件來聊作彌補:“這忙你只需要幫到找到新女朋友爲止,到時候就算被打斷腿我也不會讓你再這麼兩肋插刀了,我發誓!”說罷自我感覺頗爲良好地望着他,意思是我夠義氣吧?
他不予置評地淡淡一笑,簡單答覆了一個字:“好。”
我最後一口氣也鬆了下來,心情大好地低頭剛把一筷子菜往嘴裡送,冷不丁聽他冒出一句:“那我怎麼跟我爸媽說我被學校退學的事兒?”
我含着一口菜愣了一下,恬不知恥地含混道:“就說你太想我了,熬不住跑回來了?”
這也不算我天方夜譚吧?他以前是這麼說過來着啊,還不止一次。
他又恢復了那副“被你打敗了”的無語表情,沉默了半晌之後問我:“你覺得這樣我爸媽就不會怪你了?”
這回輪到我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