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華元君和垂雲將軍前後腳入楓楊宮, 隨玉華元君同來的還有朱雀陵光神君。
鳳羽嘉吩咐前殿衆人不要聲張,後宮的是非開了他的眼界,他要看看玉華元君如何處置此事。
“——要本宮說, 這是聖前的不是。”
玉華元君以爲揚靈元君是被白語冰氣暈了過去, 兩頭幫忙說話, 大義滅親地道:
“些須幾件玉清藥品, 沒什麼大不了。我們不是尋常人家, 家底殷厚,聖前又大方。那太清藥品裡,服一枚即可飛昇的九轉丹, 你們這些因功入宮的嬪妃和飛奴,從前不也當尋常丸子吃麼?如今爲這麼點事爭吵, 顯得小家子氣。你們都沒錯, 說到底是聖前的錯。聖前錯就錯在, 賞便賞了,卻不說明白。譬如聖前寵愛小世子, 卻以打壓他爲樂,不給他正經名分,難怪揚靈妹妹糊塗呢。”
鳳羽嘉掃睇玉華元君,忽有養了不孝女之感。這小丫頭胳膊肘往外拐,真敢數落他的不是。
遊波元君和一干飛奴欽佩地望着玉華元君, 須知堂堂鳳皇就在此處。只有這位皇貴妃娘娘, 就算當着鳳羽嘉的面數落, 恰似得寵的女兒唸叨父親幾句, 彼此沒有嫌隙, 鳳羽嘉也不會發作。
玉華元君說着話,往揚靈元君坐過的椅中一坐, 端起飛奴獻上的茶,眸卻望着朱雀陵光神君。
朱雀陵光神君和垂雲將軍立在殿門外,有說有笑,不摻和後宮的是非,聊些無關痛癢的軍務。
玉華元君道:“這案子沒什麼可斷的。當務之急,是勸聖前速速定下名分。我們這些做嬪妃的,不必陪皇侍寢,是我們的福氣,但該有的眼力見還是應當有。揚靈妹妹這麼一鬧也好,由此可見,議立正宮娘娘的事,不能再耽擱了。聖前公務繁忙,貴人多忘事,我們就要督促着他。”
鳳羽嘉微一頷首,到底是一手帶大的青鸞,和完了稀泥,三言兩語便貼上了他的心。
玉華元君抿了一口茶:“我這麼一說,想必宮中許多人不服氣,去把所有嬪妃都叫來罷。”
遊波元君不敢有二話,如此把衆嬪妃都叫來,鳳羽嘉恐怕要挨個收拾一遍。她背過身衝鳳羽嘉吐了吐舌頭,領命而去。聽聞皇貴妃玉華元君召見,不多時,一大幫鶯鶯燕燕呼啦抄涌入楓楊宮。
唯有望帝宮的子規真君體弱免去相見,而桃花宮的赤霞真君閉關釀酒也未能趕至。
“臣妾們給皇貴妃娘娘請安,”衆嬪妃施禮畢,圍着摩空真君說話,“摩空哥哥也來啦!”
摩空真君姍姍來遲,雀立鳥羣,險些被衆嬪妃看殺了。聽聞白語冰有難,他纔來此。
徐步行至鳳羽嘉身邊,胳膊肘一撞鳳羽嘉,他搖扇低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你別問,瞧個熱鬧。”鳳羽嘉笑微微地敷衍摩空真君,要看看自己宮裡如何長了歪風邪氣。
玉華元君對衆嬪妃道:“坐下敘話。今日聖前賞賜了小世子玉清藥品,未及時將碧梧符節送至,使得揚靈妹妹生出誤會。這件事便不說了,本宮叫你們前來,爲的是議立正宮一事。早在十餘日之前,隨本宮去探望小世子的姐妹,皆已察覺小世子身上有聖前的氣息了罷,閒話也沒少說。”
與玉華元君交好的嬪妃們,當即發話道:“哎喲,玉華姐姐,此事本該由聖前做主,難爲姐姐一個女兒家說出口!聖前是要立小世子爲正宮嗎?好事啊,聖前開心便好。我們受聖前庇護借居此處,沒有反客爲主的道理,沒什麼可議的。恭喜小世子,今日來得匆忙,稍後我們去籌辦賀禮。”
卻也有嬪妃一板一眼地理論:“早在我們入宮時,聖前就命大總管交代過,爲防我等爭寵攪得後宮烏煙瘴氣,嬪妃的名分皆按各自的修爲和功績來定,與聖前寵愛與否無關。玉華姐姐、摩空哥哥和赤霞哥哥,三位娘娘各有千秋,我們是服氣的。子規哥哥和精衛姐姐,從前的功績也不必說了。至於揚靈姐姐麼,已是特例。她平素飛揚跋扈,念在她管賬勞苦,我們也是客客氣氣的。”
“要說聖前立白答應爲正宮,恕臣妾們不敢苟同。聖前是兩儀二聖之一,娶誰爲妻,孕育出怎般的子嗣,關乎整個羽族的興亡命運。雖說娶男子沒什麼妨礙,有的是孕育子嗣的法子,但論修爲論德行論功績,白答應可有造福羽族之能?說句不留情面的話,不過是龍族的一個小娃娃……”
玉華元君青袂一拂,放下茶盞道:“聖前四十餘億年未立正宮,羽族可曾因此興亡?爲何正宮名位虛懸,你等是當真不知?摩空你來百鳥宮已久,你說說,爲何我百鳥宮的正宮名位虛懸?”
摩空看了鳳羽嘉一眼,想起白語冰使宵行的兵器,有些微妙地答道:“等待龍祖宵行轉生。”
衆嬪妃相顧失色,忽有了個大膽的猜想:“不是罷,難道說,白答應……是龍祖轉生?”
玉華元君監視修真界的沈止念和假宵行的一舉一動,並不知曉白語冰纔是宵行轉生一事。
“不論小世子前世如何,聖前苦盼四十餘億年,今始心儀小世子,聖前若從此有了着落,便是一件大喜事。你們要說小世子配不上聖前,聖前如何會心儀小世子?你等不知,小世子爲人低調,兩百年前,爲救凡人,才被關入崑崙宮。擡入百鳥宮時,他被蠱雕劫去妖界,又救了獵烽將軍。之後隨聖前下凡,還救了無思天一城的修真人士,把功績讓給了日夜遊神。此番聖前修復《山河社稷圖》,出了些個差池,若非他勇斗山中魔物,不但諸位將軍有難,恐怕連聖前也會多受勞累。”
聽玉華元君如此一講,鳳羽嘉也才發覺,白語冰頗立了些功。
玉華元君道:“小世子行善不欲人知。難道我等尸位素餐,當真要裝作不知?我也不是說,立即定小世子爲正宮娘娘。這到底須看聖前的心意。但擡他做一宮之主,這些功德是夠了罷?”
衆嬪妃登時轉了口風,賠笑道:“夠不夠的,我們說了哪算,聖前和玉華姐姐拿主意便是。”
經揚靈元君一事,鳳羽嘉心中有了計較,忽然開口道:“行善不欲人知,爲惡衆所周知。我白語冰,自認無愧天地,對聖前忠心不二,當得起一宮之主。此處不是皇貴妃娘娘的一言堂。諸位若認爲我有什麼過失,大可就此講明。免得待我做了正宮娘娘,再搬弄是非,一切可就悔之晚矣。”
這話說得十分狂妄,有些羣嘲之意。懂行的嬪妃,瞧得出他有所依仗,默不作聲。
遊波元君和之前在場的飛奴無不汗顏,這白答應是鳳羽嘉所扮,說這番話無非是在釣魚。
偏偏有蠢物上鉤,薔薇宮的淑妃修蛾元君冷笑道:“你的過失,說出來污了玉華姐姐的耳!”
玉華元君顧不得這白語冰的異樣,盤問修蛾元君,白語冰有什麼污人耳的過失。
修蛾元君便提玄穹太子玄颺的事。這事本沒什麼可說,玉華元君道是白語冰早已婉拒玄颺,後來頻頻相見,是情面上的往來,交個朋友罷了,總不能就此撕破臉,使羽族和龍族生出嫌隙。
修蛾元君不依不饒:“玉華姐姐心善。貓兒偷腥的那些個腌臢事,姐姐卻未必知曉呢。”
不待鳳羽嘉說話,摩空真君已聽得不耐煩,冷聲道:“你有什麼話就直說。”
修蛾元君微一瑟縮:“我是瞧不出,不過,聽旁人說,白答應身上有些不乾不淨的東西。”
玉華元君問道:“好妹妹,哪個旁人,說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我說出來,姐姐心向着他,還道是我妒他壞他名節。姐姐細看他有什麼不妥,便知。”
玉華元君是覺着白語冰與往日不同,譬如舉手投足的儀態,和鳳羽嘉竟有些夫妻相。
瞧不出有什麼不妥,玉華元君便讓此處最有修爲的摩空真君瞧。
摩空真君瞧了半晌,也瞧不出端倪,不冷不熱地說道:“今日白答應收拾得格外齊整。”
“修蛾妹妹這話是說糊塗了,”遊波元君拼命打圓場,瘋狂地暗示道,“白答應身上沒有不乾不淨的東西,怎麼能是不乾不淨的東西!就算與往昔不同,那也是如日之方中,在前上處……”
鳳羽嘉沉得住氣,任衆人端量,修蛾元君偏不服氣:“不若讓陵光神君來瞧一瞧罷!”
朱雀陵光神君立在門外,聽聞衆嬪妃喚他,“啊”了一聲,頗有些煩惱地含笑入殿來相見。
羽族兩大戰神共聚一堂,衆嬪妃飽足了眼福,登時各顯小女兒情態,險些忘了白語冰的事。
本來較之高不可攀的鳳羽嘉,這百鳥宮多的是爽朗健兒和俊美男子。
有鳳羽嘉一力庇護,宮中又沒有人族正神那些斷情絕愛的刻板規矩,實不必單戀一枝花。
可惜這陵光神君已被玉華元君相中,衆嬪妃望朱雀而興嘆,只感慨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玉華元君粉面含羞,碧眸流光,對陵光神君道:“既然陪我來了,那你便看一看罷。”
陵光神君拿眼一掃鳳羽嘉,畢竟在神界身兼數職,且時常陪在陪皇伴駕,比衆人有見識許多,一眼便看出這白語冰的神氣,分明是鳳羽嘉的神氣,只是瞧着不像變化之術,不由得微感疑惑。
陵光神君裝傻道:“我一個外男,本不該參與此事,不知娘娘們傳見,想讓我瞧什麼呢?”
“神君已瞧出不妥了罷?”修蛾元君觀顏察色,急切地問道,“是白答應說他有什麼過失,我等大可就此講明。神君不必爲他遮掩,爲聖前着想,理應讓聖前瞧清他的真面目!”
陵光神君笑道:“我瞧不出白小主有什麼不妥。我和娘娘你素未謀面,娘娘你真不該傳我來看,讓聖前誤會了便不好了,娘娘你說什麼不妥,聖前明察秋毫,還須我來瞧?我猜想,娘娘是想讓我瞧出白小主中的念罷?這個之前是有的,白小主被納入《山河社稷圖》那一瞬,我思想着此事不對,識神一掃,原來《山河社稷圖》誤把念當做了魔物。唉,不知是何人下咒,使白小主染上了念。好歹毒的心啊,聖前受此驚擾,險些被魔氣反噬。這真兇若被查出,怕是要掉腦袋呢!”
修蛾元君唬得花容失色:“是有人下咒嗎?揚靈姐姐說,他是與外面的神魔苟且染上的。”
“這位娘娘真是胡鬧,爭風吃醋也該有個限度,胡亂謗神且不說,誤了大事可該重罰,”陵光神君聽罷笑道,繼而向鳳羽嘉一禮,“聖前,難爲你親自查案,這下子可算水落石出了。”
衆嬪妃這才知曉鳳羽嘉頂替了白語冰,道他是爲查此案如此佈局,不相干的各自額手稱慶。
一時衆星捧月般,衆嬪妃圍擁鳳羽嘉,口中紛紛稱頌,各敘別情和掛念之意。
鳳羽嘉由下跪到被擁戴,在自己的百鳥宮裡嚐了尊卑冷暖,心頭自是感慨萬千。
最感慨的乃是,這些人裡能一眼認出他的,只有對他動過殺心的朱雀陵光神君。
兜兜兒則最爲感動,沒想到堂堂鳳皇親自來救,得了些安撫,自回桃花宮調養。
鳳羽嘉命飛奴將修蛾元君押入幽謐院候審,玉華元君則帶衆嬪妃離開了楓楊宮。
朱雀陵光神君領走了一頭霧水的垂雲將軍,最終楓楊宮只剩下鳳羽嘉和遊波元君。
鳳羽嘉去揚靈元君的榻前守候,遊波元君求情道:“聖前,揚靈姐姐從前不是如此壞的。”
“我知道,以她的修爲,無法向玄穹太子下咒。”話說到此處,識神一掃揚靈元君,鳳羽嘉彎眉一蹙,這小黃鶯受他一跪,壽數折損大半,內丹真元卻比他想得要充沛許多,顯是修爲不淺了。
遊波元君道:“這個……向玄穹太子下咒,不至於罷?要說揚靈姐姐的修爲,近年她進境神速。整個楓楊宮的靈氣被她吸納乾淨,還須許多靈石藥品填補。我有時見了也害怕。家母從前對我講,修煉太快不是好事,可揚靈姐姐聽不進。許是她太急於求成,一時走火入魔,被心魔昧了心竅。”
鳳羽嘉微感詫異,沉吟無果,對遊波元君道:“你先退下罷,待她醒來,我仔細問一問她。”
遊波元君稱是告退。不多時,白語冰趕回宮,見鳳羽嘉守在榻前,從後方一把摟住他的肩:
“乖乖隆地咚,好傢伙,聖前,你可比我會折騰,怎麼把賢妃娘娘嚇暈啦?”
鳳羽嘉嘆了口氣,一時不知從何說起:“白答應,你想不想聽,揚靈的身世?”
白語冰感到聽也可不聽也可,喚飛奴拿來些果子,陪鳳羽嘉一同守着揚靈元君。他近來因要和鳳羽嘉圓房,又得知了自家母后的出路,臉上總不自覺地浮出喜氣,使得鳳羽嘉的軀殼容光煥發:
“給新人講舊人的故事,聖前你是獨一份,先是宵行後是揚靈,這麼樣,你求我我便聽。”
鳳羽嘉擡眸一看白語冰,白語冰立時改口道:“開個玩笑,奴婢小爺我心下也好奇,她爲何和我過不去?聖前你先講揚靈的事,我再和你講我大哥的事。如此一來,我倆就算是互換心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