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和大伯也是走的海路,先趙昊一步進了北京城。
他們只坐了一條船,悄沒聲息就入了大沽口,根本沒人注意到。
當晚,老爺子住正院,趙顯父子住了東跨院,趙昊則和弟子們住在西跨院,兩邊的偏院給護衛和隨員們住。府上管事的都是原先春鬆衚衕的老人,無需多言便安排的妥妥當當,十分省心。
一夜無話。翌日一早,弟子們便爭着來給師父倒夜壺,結果還是被大師兄搶了先。
“終於又可以爲師父效勞了。”王武陽捧着趙昊的夜壺,激動的熱淚盈眶。“弟子等着一天,已經足足三百三十一日了。”
巧巧見狀萬分慶幸,幸虧馬姐姐早早來叫,不然非要被這幫莽撞徒弟堵在牀上不可。
別瞎想!這年代,大戶人家睡的千工大牀,就跟個套間一樣。裡間是主人睡覺的地方,中間用一道碧紗櫥隔開,外頭還安置了一張小牀,是侍女夜間伺候主人睡覺時的牀。所以纔會有通房丫頭之說。
趙昊晚上好做噩夢,半夜會經常起來要水喝。巧巧和馬湘蘭早就習慣了輪流值夜,伺候他睡覺。
兩人知道他來京城之後,一換地方肯定要做噩夢,昨晚按例由巧巧在外間陪睡。但天不亮,她就被細心的馬姐姐叫起來,纔剛收拾好鋪蓋出去,就見王武陽衝進了趙昊的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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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公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在弟子們的侍奉下梳洗刷牙,穿戴整齊,這纔去正院陪老爺子用早點。
“怎麼不多睡會兒?”趙立本正戴着老花鏡在看邸報,見趙昊這麼早起來很不習慣。
“時不我待啊。”趙公子口胡一句,鬱悶道:“攤上幾個搶着倒夜壺的缺德徒弟,還怎麼睡懶覺?”
“咳咳……”趙守業險些被一口茶水嗆到,苦笑道:“三位翰林搶着倒夜壺,這是皇帝老兒沒有的待遇啊。”
“大伯稀罕,明天讓他們給你倒去。”趙昊調笑一句,問道:“大哥呢?”
“去上班了,”趙守業又開心又心疼道:“白天在西山公司忙一天,晚上還去味極鮮,這孩子真是大變樣了。”
“吳大哥現在已經是吏部文選司主事了,整天在酒樓迎來送往也不是個事兒。”趙昊接過丫鬟奉上的調羹,一邊慢條斯理吃着豆腐花,一邊對趙守業道:
“大伯放心,不會耽誤大哥的終身大事的。最晚月底,我就從金陵調人過來替他,讓大哥專心成婚。”
趙昊的人選是四丫,倒不是信不過現在的掌櫃。而是不能讓人家小兩口長期兩地分居啊。吳玉在西山公司幹得不錯,沒法往回調,只好把四丫調來京城了。
“哎,大伯豈是那等不曉事的人?”趙守業忙擺手道:“年輕人就得多承擔點兒,纔好長進啊。”說着滿臉欣慰道:“趙顯這一年,跟變了個人似的,可見就得多摔打啊。”
“嗯嗯。”一旁低頭吃飯的趙芸也認同的點點頭,小丫頭終於走出了父母離異的陰影,不再跟扎嘴葫蘆似的了。
一家人吃完早飯,趙守業便帶着閨女去逛街了。兒子要結婚,他跟衙門請了半年假……其實一年不回去也沒人管。
趙家大爺感覺幸福之餘,還有點小悲哀呢。
趙守業走後,趙立本丟下邸報,問趙昊昨天跟皇帝談了些什麼。
趙昊便一五一十講了一遍。
聽到趙昊說,隆慶對太子寄予厚望,希望培養箇中興之主出來時,趙立本忍不住哂笑一聲。雖未置評,不屑之情卻溢於言表。
其實老爺子本欲說,我當初還想培養個狀元出來呢!
但話到嘴邊才意識到,自己那不成器的二兒子,確實中了狀元。
這才硬生生把話頭嚥下去,不好說隆慶想屁吃了。
“不是我說,大明朝的太子,根兒上就有問題。”老爺子便換個攻擊角度道:“爲了避免外戚干政,就矯枉過正,專找小門小戶的閨女給兒子配種。你說這村姑能教出什麼好皇子來?教個泥瓦匠還差不多……”
趙昊不禁苦笑,老爺子是對大明皇室百般看不上。不過好像也不能說完全沒道理。母親是孩子的第一老師,一個優秀的母親培養出的孩子,就是不一般。
但大明朝這樣缺心眼的制度還少嗎?他也無能爲力啊。
不過老爺子口嗨之後,還是提醒趙昊,要重視和太子接觸的機會。人會無限放大童年時的感情,這對他和趙家都很重要,必須多動些腦筋。
趙昊也是這樣想,自然點頭應下。又說到徐階專案上,趙立本沉聲道:
“老夫打聽到,徐階派了個呂光的人來,跟徐家在京城的管事到處活動,眼看就要掀起點風浪來了。結果林潤醒來的消息一傳來,那些人馬上就消停了。”
“這是自然,誰不擔心林中丞手裡,有徐家不法的鐵證?他沒出招之前,誰敢跳出來當靶子?”趙昊笑笑道。
其實所有的證據,都在那場火災中付之一炬了。但誰也不敢用自己的仕途和名譽去賭,林潤是不是還藏着殺招。
“總之海剛峰這麼折騰,都能坐穩應天巡撫的位子,也真是吉星高照了。”趙立本大有深意的瞥一眼趙昊道:“也不知道你爲啥,對他和林潤,比對你老子爺還好?”
“爺爺這話說的,誰能比得上您老人家?”趙公子趕忙腆着臉給趙立本又斟茶又捶背,指天發誓爺爺排在第一位。這才把傲嬌老頭安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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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倆最後說到此番進京的正事兒上。
聽完趙昊的講述,趙立本皺眉嘆口氣道:“你判斷的沒錯,這事兒且得拉一陣子鋸,弄不好還得鬥一場。”
“我姿態都放得那麼低了,”趙昊不爽的嘟囔道:“只給漕運做個補充而已,也要鬥出腦漿來嗎?”
“在某些人那裡,‘海運’這倆字,提都不能提。”趙立本苦笑道:“老夫探過前任漕督的口風了,他說漕運衙門上下有個共識,那就是海運的口子開不得,弄不好就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這麼嚴重?”趙公子眉頭緊蹙。
“琉球,還有南洋諸國,每年都是坐船來朝貢的,年年如此,也沒見人家翻了幾次船。更別說佛郎機人從幾萬裡外的泰西而來,不也是坐船嗎?現在福建也開了海,民間每年那麼多船隻放洋。只要不瞎,誰都知道海上沒那麼危險。”趙立本說着眉頭一揚,顧盼自雄道:“當年鄭和七下西洋時,紅毛鬼還在家裡摻着尿玩泥巴呢!”
“嗯。”趙昊微微頷首,他通過和長公主、皇帝的接觸,發現他們根本不把出海當成多大的事兒。顯然在一個曾經征服過海洋的國度中,是沒有人會真正畏懼海洋的。
“但越是這樣,吃運河飯的那幫人才越心虛,他們恨不得堵上所有人的嘴,讓朝堂上沒人提那兩個可怕的字眼,他們才能安心啊。”趙立本擱下茶盞,滿臉譏諷道:“這種掩耳盜鈴的笨拙的把戲,居然能一直演下去,可見大明要亡啊!”
趙公子一陣無奈,老爺子雖然被自己說服,但對大明朝的成見卻已根深蒂固。
“那咱們就多找幾張嘴說話,他們堵不過來的。”趙昊忙給老爺子打氣道:“回頭我召開西山公司股東大會,提議與江南公司聯合海運,就不信那幫人,能把我所有股東的嘴,都堵上!”
“嗯。”這都是計劃內的事情,趙立本自然早就知道,顧盼自雄的點頭道:“那幫傢伙是沒碰上咱爺們,不然早就給大爺跪了。”
“好好,好!爺爺氣勢逼人啊!”趙公子忙奉上馬屁,激勵爺爺再多串聯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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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昊回到西跨院時,唐友德、孫大午和郭大已經在那恭候多時了。
前者帶來了厚厚一摞西山公司的賬目,後者帶來了盧溝橋煤場的賬目,要請公子親自盤賬。
雖然年底結賬後,他們第一時間就把總賬加急發往江南,但重要的是,讓公子看到他們端正的態度。
“停停,擱這兒就行,本公子回頭再看。”卻不知道趙公子已經被江雪迎慣得,連賬目都懶得看了。不過他帶來的隨員裡,有四名專業的賬房,回頭讓他們慢慢審去吧。
趙昊看到院子裡,已經擺好了躺椅和果盤。不禁朝巧巧擠眼笑笑,巧巧姐就是貼心啊,還沒忘了本公子這點兒愛好。
他舒坦的癱在躺椅上,招呼幾人在旁邊的馬紮坐下。“你們去年幹得不錯,比原定計劃超額完成了一半,我很滿意啊。”
“嘿嘿……”三人心下一鬆,唐胖子湊趣道:“讓公子滿意就是我們的使命。”
“一切都是公子的佈局,我們奉命行事罷了,沒壞了公子的大事就好。”小黑胖子郭大也獻上純屬的馬屁。
“不過比起公子在江南的手筆,西山公司只能算小打小鬧了。”孫大午還是老樣子,會作事,不會說話。
“哈哈哈,放心。”趙昊坐起來,拍了拍他圓滾滾的肚皮道:“我這回來,就是帶你們玩票大的!做成之後,包你們名垂青史的那種。”
“哦?”三人登時六目放光,公子終於想起,他在北京還有一幫子忠心又能幹的手下了。
“要我們幹什麼?公子快說說吧!”
“你們回去就趕緊通知下去,西山公司明天上午召開臨時董事會,到時候就知道了。”趙昊卻懶得再把話說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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