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本人說到,心學是專注於自身的‘己之學’,而我科學便是專注於世間萬物的‘外之學’。”
講臺上,微風吹拂着趙昊的衣袂,讓他顯得愈發飄逸俊俏。他便用那極具煽動力的語言,高聲給衆人洗腦……哦不,宣講道:
“所以心學與科學非但不衝突,反而可以和諧共存,甚至互補共榮。”
“因爲我科學關注的領域,與心學完全不同。就好比這世上有人種地,有人打鐵一樣。鐵打的再響,不會影響到農夫的莊稼。莊稼種得再好,也不會影響到鐵水的溫度。相反,沒有鐵匠製造農具,莊稼就會歉收;沒有農民種糧食,鐵匠也會餓死。我們的關係就像這鐵匠和農夫,截然不同,卻又缺一不可啊!”
“……”這下臺下衆人雖然覺得他太拔高自己,但終究給足了心學的面子,也沒了那麼大火氣。
“所以我們沒有必要對立,完全可以並行不悖,互敬互愛。就像是白天和黑夜,共同組成了完整的一天。只有烈日當空,萬物會乾枯而死;只有黑夜漫漫,萬物同樣會枯萎而死。”
不錯,這還是趙公子在拔高科學……一門剛剛問世的小玩意,處處跟心學相提並論,自然會惹得那些心思通透的心學門人不快。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趙昊這還是故意委屈了科學呢。
因爲和科學相對的範疇是哲學。心學和理學都是哲學一支,而且他們的源頭儒家也是哲學一脈。
所以真正能跟科學對等的,應該是法、儒、墨所有東方哲學,加西方哲學,加不同文明圈不同國度不同學派的哲學的總和。
因爲至少在這個年代,所有哲學都是先驗的,也就是無法絕對證明對錯的……你信就是對的,不信就不跟你扯淡。
所以任何一門哲學都無法說服另一門哲學,因此無法將其絕對的歸納總結,只能枚舉堆在一起。
而科學卻是經驗的。
經過試驗後,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所以只會分爲並不矛盾的不同領域。卻不會像哲學那樣,就同一問題,產生諸多矛盾的學說。
經驗的當然比先驗的,更容易證明自己的正確性。所以隨着日後科技發展,科學的地盤越來越大,哲學卻越來越小衆。
其實當日後科學發展出心理學、神經科學的分支後,哲學家發現他們連‘心靈’,這塊最後的陣地都要守不住了。
因爲之前認爲需要通過‘內觀’,才能連接到的‘內心世界’,被證明其實是通過神經與大腦相連的。
甚至可以通過科學的方法去治療心理的疾病……
但在如今的大明,哲學一統天下,科學還是小種子的時候,趙昊不敢這麼說。
他現在要做的,是從哲學一統內外的領域中,偷到一塊地盤。怎敢奢望一下子就把江山奪過來?
何況他所說也並非權宜之言。
他是真的認爲,哲學負責人的內在,科學負責哲學以外的一切。有哲學的內在束縛和指導,科學纔不會跑偏,不會讓人類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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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上的線香,已經只剩三分之一不到了。
到目前爲止,趙昊的時間都用在了強調科學不妨礙哲學,而是哲學的有益補充上。
但這絕對不是浪費時間,而是明智的決定——只有給科學披上人畜無害的外衣,才能最大限度減少哲學對它的敵意,讓它度過虛弱的幼年期。
此乃趙昊過去兩天反覆思考的結果。還真當趙公子都在躺屍啊?
當然更要感謝海公那番死纏爛打……
其實在很長一段時期內,‘科學’是被視爲哲學的一個分支——‘自然哲學’的。
如果將科學視爲哲學一支的話,那樣就要陷入‘形而下’打‘形而上’的困境中——你明明覺得自己已經把道理說盡,證據擺在對方眼前,可人家就是不接受。徒呼奈何,你咬我呀?
如果不是跟海瑞的連番辯論,趙昊不會意識到,在哲學領域根本就無法分出勝負。
所以他纔會同意王武陽將本門定義爲‘科學’,並且放棄了讓科學抱大腿的終南捷徑。
從一開始就不依附於儒、墨、法任何一家,由此狡猾的將科學從哲學範疇抽離出來。
是的,趙公子可以沒節操的抱大腿;但科學要有節操,不能抱大腿。
爲的就是要讓心學和理學的門人相信,科學只是一種莫得感情的知識。
你是雞來我是狗,咱們不是同類。你打你的鳴,我看我的門,互相不干涉。
至少要在最初這段時間,要讓人家相信。
至於以後嘛,嘿嘿,呵呵,哈哈……
那就不是本公子能控制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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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總算將大衆的敵意消弭掉,趙昊這才抓緊最後的時間,宣講起本門要義來!
“科學者,指的是分科而學也。我們不追求唯一真理,而是將這個世界細化分類成不同學科——如天文、地理、數學、物理、化學、生物等等。然後通過對每個不同類別的研究探索,不斷完善對世界的認識。我們的目標是,漸漸形成一個完整的知識體系,來揭示這個世界的方方面面。”
“所以科學是一門探索自然規律的學問,是我們人探索研究宇宙萬物變化規律的知識體系的總稱……”
隨着趙昊條理清晰、簡單精確的宣講,臺下衆人的輕視之色盡去。
任誰都能聽出,這所謂科學,並非一個十五歲少年一時興趣的遊戲之作,而是有着縝密的體系與邏輯,完善而成熟的學問。
在場的畢竟還是醉心學術之輩居多,他們中的許多人也對能否通過心學,認識這個世界感到迷茫。
尤其是如今各家學說‘重本心’,‘輕功夫’。許多有腦子的心學門人,自然難免要在心中畫一個問號——這樣誇誇其談,枯坐參禪,難道真能有朝一日領悟大道,參透世界本質嗎?
而且趙昊故意將科學的研究方法,往朱熹的‘格物致知’上蹭,同樣是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但最終卻又不強求唯一真理。
這樣既避免了心學的無所事事,又解脫了理學的桎梏壓抑。讓許多人不由眼前一亮,感覺似乎找到了一條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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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月站在人羣外,靜靜看趙昊在臺上瀟灑自若的,宣講着科學的奧義。
她雖然聽不太懂什麼叫‘可檢驗解釋’、什麼叫‘結果可重現’,卻能明白的感受到,趙昊那強大的講臺魅力;清晰的察覺到,臺下那些年齡遠大於他的讀書人,從最開始的譏諷不屑,漸漸轉變爲了尊重和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