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貓子身先士卒,帶領手下敢死隊抓着繩子向城頭攀爬,眼看着就要上去了,忽然聽到城牆上響起陣陣怪笑聲。
然後夜貓子等人便覺手中一鬆,那緊繃的繩索居然齊齊斷掉,敢死隊下餃子似的跌落城下。
慘叫聲中,城頭舉火照天,守城官兵一邊幸災樂禍的哈哈大笑,一邊將滾石檑木丟下城頭痛打落水狗。
事實上,曾一本寄予厚望的內應,在內聯組第一輪摸排中,就被打上了‘嫌疑通匪分子’的標籤。所有嫌疑分子,情報組都會安排專人暗中盯梢,結果剛剛出手就被抓了個正着。
還是那句話,一力降十會。在超越時代的組織能力面前,一切鬼蜮伎倆都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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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便是將計就計,將偷城的海寇一波送走了……
黑暗中,敢死隊死傷慘重,他們也不管夜貓子死活,便抱頭鼠竄,逃回了船上。
最後曾一本清點人數,連帶夜貓子在內,又折了三十多個。損失雖然不大,但接二連三的挫敗,讓他臉上很掛不住了。
不去看胡椒老等人那幸災樂禍的表情,他重重一磕菸袋鍋,恨聲下令道:
“明日舉大軍從四面攻城!老子的人從東面,你們也各選一面進攻吧!”
胡椒老等人都沒出言反對,他們畢竟不是來看熱鬧的。除了搖旗吶喊,還得下場牽制官軍的兵力。
這幫大海主各個精明透頂,知道什麼時候該划水什麼時候該拼命。在用計無果之後,‘四面開花’是最有效的一種攻城方式了。
因爲潮州是個周長超過十里的大城,而且三面環水。海寇們人多勢衆,可以充分發揮兵力優勢,多點開花,攤薄本就薄弱的防守兵力。他們還能依託艦隊快速機動,讓守城一方左支右絀、顧此失彼。一旦打開一個缺口,就能很快集中兵力,殺進城去了。
事已至此,他們也不能一點血都不出,於是各自選了個方向,便回自己的船上與手下商量起明日該如何攻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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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戰局,果然不一樣了。
戰鬥還是率先在廣濟門打響,曾一本有恃無恐,命令他的戰船冒着擱淺的危險抵近江岸,用船上的火炮集中轟擊城頭。
他手下海寇大炮的本事明顯強於城頭的官軍,在這麼近的距離,哪怕是在漂浮不定的船上,依然能保持很高的命中率。
轟鳴的大炮聲中,炮彈呼嘯砸在潮州城的城牆上。得虧大明的城牆厚實,要是日本那種豆腐渣工程,這一排炮下來,就非得被砸垮了不成。
饒是如此,守城的官民還是被壓制在箭垛後擡不起頭來。他們架在城頭的那些火炮,被射術精湛的海寇炮手重點關照,摧毀了不少。
其實不摧毀也沒什麼用,打炮是一門含金量很高的技術,根本不是短時間內能速成的。在趙昊的海警部隊中,除了天賦異稟的褚六響,大部分炮手都要經過長時間學習理論,反覆訓練,才能將命中率提上來。
雖然狗大戶們家裡都藏有大炮,但公然練習打炮終究不便,一來沒場地,二來也太扎眼。所以他們的火炮主要用途還是辟邪鎮宅,真指着這玩意兒殺敵?純屬想瞎了心。
那廂間,用炮火壓制住城頭的守軍,曾一本的主力開始大規模上岸。一卸下準備好的雲梯等簡易的攻城器械,海賊們便嗷嗷叫着朝城頭衝去。
而此時船上的火炮居然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雖然說實心炮彈對人員殺傷有限,但海賊們冒着被誤傷的危險,也要一口氣拿下城頭的氣勢,還是着實驚人的。
“今天的壓力很大啊……”城門樓上,透過望孔看着潮水般撲來的海賊,吳承恩一陣陣頭皮發麻。他抗倭多年,光守城就守了幾十次,還沒見過這麼大陣仗呢。
再看看被炮火壓制在垛牆後不敢擡頭的守城軍民,他不禁愈加憂慮道:“這些人比普通百姓強點兒有限,要是在氣勢上被壓倒了,就真成一羣烏合之衆了!”
趙守正穿着一身不知從哪搞來的帥氣山文甲,聞言扶了扶被震歪的虎頭兜鍪,便大步走向門口。
“老爺危險啊!”護衛們趕緊衝上去,要把趙守正拉回來。
“不要碰我。”卻聽趙二爺沉聲道:“這是屬於趙大器的時刻!”
“這……”護衛們聞命動作一滯,竟眼睜睜看着他推門走了出去。
“他去幹啥?”吳承恩呆呆看着忽然中邪般的衝出去的趙二爺。
‘趙大器是誰?’護衛們卻滿心都是問號。
衆人只見趙守正冒着紛飛的炮彈穩步走下了城門樓。
然後他抽出腰間寶劍,對趴在箭垛下的官兵和民壯高聲道:
“都勇敢點兒!起來迎敵,無非一死,城破卻是全家皆死。孰輕孰重,誰都清楚!所以唯有同我一途,與敵死戰,保衛我們的家園!”
爲他擔任翻譯的一名潮州府的舉子,高聲將趙二爺鏗鏘有力的動員用潮州話喊出來,雖然語調聽起來蠻搞笑,但效果還是不錯的。
很快有那容易上頭的年輕人站了起來,然後越來越多的人也跟着站起來,準備迎敵。
趙二爺又趁熱打鐵,喊出了這個時代的最強音。
“此戰退敵之後,所有參戰者賞銀百兩,戰死撫卹千兩,傷殘者養老送終!”
城上軍民登時就加滿了霸服,民壯們嗷嗷叫着搬起石頭檑木,朝城下準備架起雲梯的海賊砸去。
官軍和各家的槍手弓手,也紛紛架起火槍、張弓搭箭,朝着城下射去。
拜層出不窮的大規模宗族械鬥所賜,潮州民壯開槍射箭的本事,可比打炮的功夫強多了。加之城下的海賊密密匝匝,不用怎麼瞄準就能例無虛發!
海賊們終於出現了大量的傷亡,但富裕的潮州城就在眼前,他們怎麼能輕易放棄?便在頭目的指揮下,舉起盾牌、扶住雲梯,也嗷嗷叫着開始蟻附城牆。
迎接他們的卻是一勺勺燒滾的菜油,雲梯上的海賊被燙的滿頭大包,慘叫着跌落城下。
這時,城上又都丟下了加大號的霹靂火球。那水桶大小的火藥桶,在人羣頭頂炸響,數不清的鐵片和碎瓷片飛濺,丈許範圍內的海賊都被炸成了血人。
一枚接一枚的霹靂火球,不要錢似的扔下來,徹底把賊兵炸的魂飛膽破,丟下數百具屍體再度撤退了……
~~
見總算打退了東城牆的攻勢,趙二爺還沒鬆口氣,傳令兵便疾奔而來,稟報另外三面城牆也遭到了賊軍的攻擊。
而且西面城牆的攻勢尤爲猛烈,似乎那纔是賊兵真正的主攻方向。
“什麼?”趙二爺沒想到這邊居然是佯攻,急的他就要帶人過去支援。
“東翁稍安勿躁。”吳承恩忙勸住他道:“敵人聲東擊西,難保不是調動我們的疲兵之計。要是咱們把人調過去,他們再重新狂攻這邊怎麼辦?再狂奔回來嗎?人累都要累癱了。”
“那要是西城牆失守怎麼辦?”趙守正急的屁股冒煙道。
“那邊有潘部堂呢。”吳承恩卻淡淡道:“他向我們求援了嗎?”
“那倒沒有。”趙守正一愣。
“相信一位部堂的判斷吧,等他求援再說不遲。”吳承恩給他吃一顆定心丸。
其實真實的情況是,城中連官兵帶民壯不過一萬人,要分守四面長長的城牆,兵力實在捉襟見肘。在勉強完成佈防後,吳承恩的手裡就只剩一千預備隊了。這一千人是在最緊急的時候救急用的,怎麼能一開戰就把這唯一的底牌打出去?
所以他根本沒有餘力支援另外三面城牆,只能祈求潘季馴和負責守衛南城牆的潘仲驂,守衛北城牆的劉子興三位老大人老當益壯,老將出馬一個頂倆了。
好在三位經驗豐富、威望過人的老大人也沒有讓人失望,他們運用手中不多的兵力,頑強抵抗住了敵軍的進攻。
尤其是潘季馴那一邊,他負責守衛的西城牆長度不亞於東面,承受的進攻甚至強於後者。但他卻發揮出主持大型河工的過人能力,將僅有東面一半的兵力精打細算投入到每一寸城牆上,根據敵人進攻的烈度從容調配兵力,甚至可以通過輪換來保持城牆上守軍的戰鬥力。始終保持一種張弛有度的狀態,讓城外進攻的大海主諸良寶和胡椒老,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卻始終無法攻上城頭。
雙方鏖戰到黃昏十分,曾一本終於鳴金收兵。
各路頭領到他的船上一碰頭,發現都損失了好幾百人。
慘重的損失卻沒有讓他們心生退意,反而激起了這幫亡命徒的賭性,滿腦子就剩一個念頭——攻下潮州城,洗劫一空,把損失連本帶利都撈回來!
城牆上,趙守正倒是很高興,覺得打了個大勝仗,下令殺豬宰羊,犒賞將士。
吳承恩卻沒趙二爺這麼樂觀,海寇的頑強兇殘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怪不得閩粵兩省大軍聯手進剿,卻依然讓他們愈發猖獗呢。
接下來的進攻只怕會更加兇猛……
現在就看老伴兒能不能說動那林道乾了。
能,曾一本很快就會清醒過來,乖乖退兵的。
不能,那隻能繼續惡戰連場了,就真應了那句閩南話‘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拼’了。
唉,吉凶難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