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在做這個決定之前,他們也慎重權衡過此行的風險。在這羣自覺已經征服半個地球的葡萄牙人看來,大明的水軍實力雖然比日本強不少,卻依然不夠看。
那什麼江南集團的船隊,實力再強能強過曾一本嗎?曾一本手下近三分之一的士兵裝備了包括火繩槍在內的各種火器。船上還配備了諸如佛郎機一類的火炮,稱得上亞洲水軍中的精銳了。
曾一本四十條船,一千五百人組成的艦隊,都不是一條卡拉克大帆船的對手,江南集團又憑什麼敢跟他們叫板?
所以在得到了大村純忠開長崎港、並將港口三裡範圍內的土地,捐獻給教會的承諾後,葡萄牙人心情愉悅的答應了他的請求。
他們在福田浦駐紮這段時間,大村純忠定時送上給養犒賞,還派日本婦女上船勞軍,除了這鬼地方風浪太大,哪怕只是駐泊都會讓人暈船外,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直到不久前,從耽羅島傳來消息,明朝的江南集團爲了保護他們的航路,組成了一支龐大的船隊。後來又聽說他們的艦隊一次齊射能轟塌一座小山,葡萄牙人才開始感到有些不安。
但經過討論後他們認定,這肯定是愛耍詐的明朝人故意吹牛的。明朝的火炮什麼水平,他們很清楚。那些拙略的鑄鐵炮,炮口還沒有他們的速射炮……也就是佛郎機粗,怎麼可能有那樣威力呢?
於是他們決定不予理會,繼續駐泊。
然而託雷斯神父這次帶來的消息,讓兩名船長徹底不安了。
平託拿起一片‘貝倫糕餅’送到嘴裡緩緩咀嚼……這是一種甜蛋奶茶司果餡餅,在烤爐中烤成褐色,撒上肉桂,再配上黑如焦油的咖啡,便是里斯本上流社會最流行的下午茶了。
但平日裡總能讓他一本滿足的貝倫糕餅,忽然它就不香了——這次五島水軍覆滅、江川城被夷爲平地的消息,可是日本人自己傳來的,不可能再是明朝人吹牛了。
一艘卡拉克船的船長,必然要具有冷靜的頭腦,優秀的判斷,和水準以上的謀略能力。又是孤軍在外,平託是不可能真正輕敵的。
他一邊默默盤算着去留,一邊問託雷斯道:“神父,堂·羅密歐那邊是什麼意思?”
“他希望你們能移動到橫瀨浦,阻止明軍船隊駛入大村灣。”託雷斯神父直言不諱道:“當然,這只是他一己的想法,教會不會干擾你們的判斷。”耶穌會與殖民艦隊是互相依存的共生體,孰近孰遠,老神父還是拎得清的。
“最好不要。”平託上校斷然道:“在沒有徹底弄清楚對方的實力前,我們還是不要貿然和明朝船隊交戰,就留在福田浦最好!”
說着,他毫不以爲恥的笑道:“其實如果教會能同意,我甚至想立即拔錨出海……您知道的,在港裡的戰艦就像是陷在泥沼的雄獅,太容易遭到攻擊了,何況這福田浦連一點岸防都沒有。”
“有道理。”託雷斯神父點點頭道:“孩子,不用顧忌教會,按你的想法去做吧。雖然教會總有自己的想法,但沒有任何人希望,將你們這些爲主開疆拓土的勇士,置於危險境地的。”
“多謝,如今像您這樣通情達理的神父越來越少了。”平託上校感激的看一眼託雷斯神父。那些耶穌會的狂熱者們,恨不得他們能立即征服日本,然後以日本爲跳板征服大明,早日讓該死的大明皇帝受洗纔好哩!
“到了我這個年紀,深知耐心的重要,有些事,是一代人做不完的。”託雷斯神父和藹的笑笑道:“當初我們跟着沙勿略神父來日本時,爲了取得那些大名的信任,不得不剃光了頭髮和鬍子,穿上僧衣戴上念珠,以佛教遠支自居。”
“沙勿略神父離開時,全日本只有幾百名受洗的羔羊。但有了他打下的基礎,現在全日本有三十萬信衆,我們也可以神職人員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傳教,還讓好多大名受洗。”頓一頓,他頗爲自豪笑道:“這就是很大的進步了,哪怕這次長崎的專屬牧區泡了湯,我們依然不用太着急……機會總是會有的。”
“當然,我們還是會盡量履行對堂·羅密歐的承諾。”平託上校舉起咖啡杯。
“當然,前提是保證自身安全。”神父也舉起咖啡杯,與他虛碰了一下。
“當然……”平託開心的笑了,每一位德高望重的耶穌會士,都是那樣值得人尊敬。
他呷一口杯中的咖啡,剛準備下令阿方索拔錨,忽然門被砰的推開,他的副官一臉惶急跑進來。
“不好了,船長,福田浦外出現一支來歷不明的船隊!”
“什麼?!”平託手不由一抖,黑色的咖啡灑在他胸口的蕾絲上。
顧不上心疼自己昂貴的禮服,他一邊用絲綢帕子擦拭着胸口,一邊着急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上了艉樓的頂甲板。手腳麻利的順着後桅的側支索爬上了高高的後瞭望臺。
然後順着瞭望手所指的方向,手搭涼棚,頂着撲面的西北風向遠處眺望。
果然看到海灣外,一支規模龐大的船隊,在滿帆快速南下中。
“多少條船?”平託大聲問道。
“五十一條中式帆船。”歐洲人還沒有望遠鏡,全靠瞭望手站得高望得遠。瞭望手忙回答道:“二十條大福船,一條萬斛烏尾船,還有一些小船!”
他們常在閩粵海域活動,自然對大明的船隻瞭若指掌。
“爲什麼這麼晚才發現?!”平託有些氣急敗壞的問道。
“他們是從北面駛出來的,我的視線被山擋住了……”瞭望手怯生生道。
“白癡!”平託罵一聲,顧不上發火,看了看敵我距離,又迅速盤算一番,便從側支索爬了下來。
阿方索和神父也都跟着上了甲板,肅容望着他。
“先生們,下午茶時間結束了。立刻傳令,炮手各就各位,做好準備迎戰!”平託船長沉聲對副官下令,又對阿方索道:“趕緊回你的船上去,做好戰鬥準備。”
頓一頓,他加重語氣道:“這鬼天氣,主要靠你掩護了!”
“是,上校!東方美人會誓死保衛果阿公爵的!”阿方索馬上弓腰行禮,快步下了艉樓。
與此同時,果阿公爵號響起了震天的銅號聲,在甲板下避風的水手們蜂擁而出,快速各就各位。
看到平託船長沒有下令升帆,託雷斯神父問道:“我的孩子,你不打算走了嗎?”
“來不及了神父。”平託陰沉着臉道:“現在是逆風,我們根本出不去海灣。只能就地堅守,等到風向轉變再突圍。”
“原來如此,願主賜福你們!”託雷斯點點頭,趕緊捏着十字架唸唸有詞給他加霸服。
平託也顧不上感受主的光輝了,他緊抿着嘴脣盯着不斷逼近的敵船,盤算着該如何應對。
這條卡拉克大帆船上載員500人。但其中只有幾十名葡萄牙人,加上僱傭的英國、荷蘭船員,也不到一百歐洲人。
其餘都是從南亞和印度買來的水手,還有幾個在船上擔任會計和商務人員的華人……因爲水手的生存條件惡劣,病死的數量太多,澳門總督大人不願意在明朝官府那裡,落下奴役漢人的口實。而且用‘南亞猴子’多便宜啊,所以他們從不僱傭大明的水手。
其實葡萄牙人還有一層考量,就是明朝人學東西太他媽快了,他們擔心賴以縱橫四海的造船、航海技術,被明朝人學去……
技術含量最高的炮手,自然更是清一色的葡萄牙人。至於搬運炮彈、復位大炮這種重活,是交給那些南洋土人水手來做的。
三層甲板上,一扇扇炮窗被推開,一門門長管蛇炮被推出。訓練有素的船員們迅速完成了開炮準備。
但平託輕易不會下令開炮的,一來距離太遠只能打水花,二來卡拉克大帆船船身太過高大,在這樣的強風天本就側傾的厲害,如果再朝上風處齊射話,弄不好會出現重心傾斜,令船隻坍塌的。
所以真要開火的話,還得指望一旁的東方美人號,那種蓋倫船取消了艏樓,艉樓也幾乎藏在了船身裡。極大的降低了重心,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
當然,能不開炮靠磋商拖延時間是最好不過。在這樣的強風天,被堵在下風處的大帆船,實在是太被動了。弟霸服太多,神父的霸服也抵消不了啊……
平託船長趕緊命人放下小艇,派副官和幾名華人船員打着全球通用的白旗,迎上那支氣勢洶洶的艦隊進行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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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自然正是趙昊的懲戒艦隊,他們在摧毀了江川城後,甚至都沒顧得上打掃戰場,便爭分奪秒迅速向東而來。
可運氣不太好的是,途中風停了,趙昊他們登時傻了眼。這就是沒有自主動力的毛病所在——儘管中式硬帆受風效率高,逆風也能行駛。可沒風就只能抓瞎,任由洋流擺佈了……
強大的日本暖流把他們送到了距離福田浦八十里外的西彼杵半島北端,也就是橫瀨浦一帶。這就是爲什麼大村純忠會嚇得趕緊央求託雷斯神父,求葡萄牙大帆船趕緊北上支援的原因。他以爲明朝人下個目標就是自己呢……
誰知道趙昊他們純屬被動過來的。懲戒艦隊根本沒興趣冒險穿過細細的針尾海峽,去找藏在大村灣內海里的大村純忠晦氣。
所以一等風來,艦隊馬上掛帆南下,在嚮導的帶領下,直撲福田浦而來。
也算是錯有錯招,居然還打了個佛郎機人個措手不及!
ps.今天沒了。我以爲國慶假期7號就完事兒了呢。結果今天還有一天,嗚嗚……明天終於可以清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