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賴之城(1)

在電腦前幹坐了半個多小時,沒有辦法寫小夫妻。

已經四點了。很多煩躁的事情。全TMD還沒幹完。本子。會議。策劃。錄象。去他孃的B。

無賴之城是下一個要出版的小說。正在修訂中。發了看看。

想說無恥的說吧,我也沒辦法,小夫妻也只剩萬把字了,就是寫不出來,是真沒辦法。

的確想更新的,兩點多到家,傻看屏幕這麼久,腦子一片空白。

無賴之城

第一節

老子褲兜裡藏着把槍,汗流浹背,目光渙散,在城市中東奔西竄。

嚴格遵照回憶來說,我沒有碰觸過具備殺傷力的武器。兔子急了還咬人,我成了準殺人犯,是活活被逼的。

槍的來歷十分複雜。我諮詢曾經混當的朋友,他很嚴肅地說,中國官方的槍,都有彈道記錄,每把槍都不一樣,相當於人類的指紋,一驗就結果分明。我立刻彷徨起來,心中充滿恐懼,雖然連槍尚未到手,卻彷彿已經鋃鐺入獄。那個朋友接着說,千萬別打警察手槍的主意,你搞到了,裡面不一定有子彈,就算有子彈,一開槍第二天必定逮捕。我彷徨完了,問他,搞什麼樣的槍比較安全,他說,我日,搞什麼樣的槍都不安全。可是我沒有槍,更加不安全,據說一個排的人,天天提着砍刀在尋覓我。我想象中那些虎狼之輩,行如草寇,見面招呼也不打,瞬間將老子剁爲肉泥。一想到被剁爲肉泥,我悲憤起來,搞槍的念頭熊熊燃燒,以我悲壯的性格,怎麼可能坐以待斃,自然先下手爲強。

搞槍!搞槍!

我很坦誠地對朋友說,本來確實有埋伏在警察局旁邊,冷不丁用板磚拍暈某位民警,搶了槍就跑的念頭,但你這麼一開導,我猶豫了。

朋友說,你搞槍幹什麼?

我說,廢話,殺人。

朋友說,殺人就要有被殺的覺悟。

我說,老子有。和對手同歸於盡,或者他盡我不盡,然後被槍斃的覺悟,我都有。

朋友說,操,那你還怕被逮捕。

我一想,對啊,他媽的,怕個球。

於是感謝了朋友,去按計劃行事。

問題出在第一個環節,我找不到板磚。事情耽擱了幾天,我不好意思再麻煩朋友去諮詢他可以代替板磚的工具,只好自己上網搜索,發現一個詳細介紹兇器的網站。

網站一篇文章給了我頗大的啓發,作者首先說,拍暈人的最好選擇是板磚,硬度足夠,容易發力,一拍一準,乾淨利落。他話鋒一轉,說,然而,如今豆腐渣工程遍地,要在現代都市找一塊優秀的板磚,實在大海撈針,難比上青天。坐在電腦前的我,連連點頭稱是。作者說,天涯何處無妨草,無需苦鑽牛角尖,其實大家做個有心人,手邊合適的工具比比皆是。看到這裡,我精神一振,作者點撥道,酒瓶拍人腦袋,力度不好掌握,輕了毫髮不傷,猛了瓶子一碎,把人臉劃花毀容刺瞎,本來只是個傷人罪拘留,結果判個嚴重傷人罪三年,得不償失。我想,是啊,才搶到槍,就直接坐三年牢,簡直本末倒置。作者文末神秘地說,真正厲害的工具,叫做摺疊椅,摺疊好往人後腦勺一拍,呼啦暈過去,就算警察逮個現場,你把椅子一放,他連兇器都找不着。

我拍案叫絕。

我出門選購摺疊椅,爲了搭配白襯衫,挑了把藍色座墊的。付款的剎那,我忽然想到,摺疊椅和我的衣服搭配,豈非不打自招,相當於額頭貼個字條,上書:這椅子是我的。我趕緊換了把粉紅的,上面畫了KITTY貓,越看越可愛,心滿意足給了錢。

我扛着椅子就衝最近的警察局奔。這裡打個岔,我本來買了地圖,用紅筆勾勒清楚超市和警察局之間的路線,可惜預先選擇的超市死都找不到有摺疊椅賣,無計可施之下換了家連鎖的國外大型超市。從那家連鎖的國外大型超市出來,我太過緊張,忘了換超市的事情,依舊按照地圖路線,十字路口左拐直行,然後第三個路口右拐。

我右拐,迎面一個院子,大門掛着牌子,老年幹部活動中心。

我一手拎着椅子,一手捧着地圖,正對牌子愣了半晌。

我一步一步檢討自己的行動,很快發現所犯的錯誤。但人生地不熟,沒辦法迅速憑藉自己的力量再找警察局,唯一的手段就是問人。

老幹部活動中心人來人往,我禮貌地喊住老幹部甲,說,叔叔,警察局怎麼走。

老幹部甲激動地說,你去警察局幹嗎?

我說,報案,難不成自首。

老幹部甲激動地又說,什麼案子啊?

我想,靠,關你屁事。我剋制住自己用摺疊椅先把老幹部甲拍暈的衝動,仍然彬彬有禮地說,我家失火了。

老幹部甲激動地繼續說,那你該去消防局,話說回來,失火了趕緊打電話,非得跑那麼久親自去喊消防隊嗎?家都燒光了。

我一怔,老幹部甲說得有道理,忙改口說,我不去消防局,我去警察局。

老幹部甲激動地說,你去警察局幹嗎?

我差點崩潰,腦血栓輕微溢血,忍無可忍,大聲說,他媽的我不去警察局了,我去消防隊還不行嗎?我偏不打電話,我偏要自己跑過去喊消防隊。他媽的快告訴我消防隊在哪!

老幹部甲激動地說,你真的去消防隊?

我說,是的,我真的去消防隊。

老幹部甲突然不激動了,看着我,平靜地說,路挺遠的,打車吧。

我奮力用摺疊椅在草坪上砸出個凹坑,轉身就走。我沒走出大門,心有不甘,回頭望望,喊住老幹部乙,禮貌地問,阿姨,警察局怎麼走?我哥哥在那上班,我找他有事。

老幹部乙說,你哥哥叫什麼?

我把摺疊椅抓得咯吱咯吱響,狠狠盯着她。

老幹部乙說,你至少告訴我哪家警察局吧。

我想,對啊,就說,最近那家。

老幹部乙說,你出門,過馬路就是。

我差點抽泣,哽咽着鞠了躬,道了幾聲謝。我本來要火燒屁股奔跑的,又怕這樣行跡可疑,便放慢腳步,結果聽到身後兩人對話。

老幹部甲說,小夥子挺冷靜的,事情這麼急,還不慌不忙。

老幹部乙說,急什麼?他去找他哥哥。

老幹部甲說,哦,他哥哥懂救火。

老幹部乙說,警察懂救火?人民警察不好當啊。

他們邏輯混亂,我心浮氣燥,辛苦按捺,只想趕緊拍暈個警察,搶了搶就收工回家。

警察局真森嚴啊,我站在門口,腿肚子發抖。人也跋山涉水來了,必須堅持計劃。爲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我閉目深呼吸幾下,眼睛一睜,一羣警察列隊出來,最前一輛警用摩托車開道。

我先心中一喜,真順利,拍暈一個,搶了槍,再搶摩托車,逃跑非常方便,接着心一沉,他們人多,力量懸殊太大,槍車兩空,肯定椅子沒掄到別人頭上,就被四肢按在地面,海扁痛揍,擡上摩托車法庭也不進,直接送監獄。

等待機會!武俠小說裡,成功的殺手共同的特點是,耐心。

我背過臉,將椅子朝身邊一提,餘光偷偷觀察那羣警察。可能我長相文靜,他們並未注意我,齊齊走遠。

結果一等再等,始終等不着單獨行動的警察。期間我站累了,椅子放好,剛剛一坐,就有路人一好奇地說,哥們,你示威靜坐啊,那得去市政府大門。我無以回答,老子不坐,老子站。路人二跑來,說,小夥子,你這椅子多少錢一把?我背對馬路,椅子藏在身前,路人三四五六七圍攏,我是圓心,他們繞成半圓,唧唧喳喳議論。他們好不容易散了,路人十十一圍攏,我是圓心,他們繞成半圓,唧唧喳喳議論。

夕陽西下,我絕望了。拾掇拾掇椅子,明天再來。腳都沒挪,一名矮個警察打我旁邊走過。我喜出望外,看,他肢體瘦弱,身材濃縮,不拍你拍誰。我悶嘴不吭,心裡狂吼一聲,虎步躍上,椅子從腦後划起璀璨的弧形,直奔他的前額。

說時遲那時快,他微微側退,我招式用老,勁力落空,他乘機一手拽緊我的肩膀,左腳小內割,使我下盤踉蹌,隨即扭身大背摔。

像我掄起摺疊椅一樣,他把我掄起,划起璀璨的弧形,重重拍向平坦而結實的水泥地。

在我眼中,世界瞬間倒了個,馬路、房屋、行人嘩地扯成飛速平行的線條,那半張臉隱在高樓之後的夕陽,也剎那東昇西落。當夕陽劃到終點,我也劃到終點,眼簾所有物體和色彩,炸起一層黑乎乎的煙霧,啪地四散,只剩無數金黃的小點和破碎的直線。

這只是時間軸上多麼多麼狹窄和短促的一截,但我看到了宇宙爆炸的模擬鏡頭,耳邊還響起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她說,我們一起走,好嗎?我覺得那聲音清脆柔弱,多麼多麼熟悉,然而回憶拒絕搜索,你是誰呢,我們一起去哪裡呢?

我的淚水幾乎要涌出來。

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我不流淚,直接暈過去了。

我遭遇拘留十天。他們沒有嚴刑逼供,開始每天問我動機、理由,我目光呆滯,語無倫次,一口咬定認錯人了。他們三天後就放棄審訊,教導我認錯人用椅子拍人犯法,認對人用椅子拍人也犯法。我拼命點頭,說以後不拍,認錯人認對認都不拍。

錄了筆供,記了檔案,拍了指紋,我一進宮生涯結束,刑滿釋放。

我漫無目地閒逛,從商場到電影院,從公園到高架橋,整座城市都覆蓋了我的腳印。深夜蹲在豪華女裝專賣店旁,我感覺腿麻,胡亂蹬幾下,平衡掌握失敗,仰天滾倒。我側躺玻璃門邊,驀然看見自己的臉。

頭髮蓬亂,像颱風襲擊過的農田,各類莊稼互相竄門,你擁我抱,東倒西歪。我盯着玻璃反光虛構的自己,眼睛蒼白,佈滿蜘蛛網似的血絲,瞳孔跳躍,伴和着心臟的節奏,一伸一縮,一張一緊,漸漸放大。我不由自主恐懼,而瞳孔深處小小的火苗扭曲着,如同吸收四面八方霓虹燈狂歡的光芒,它逐漸熱烈,嘶吼和狂笑膨脹。

在火焰最深的地方,我發現最害怕的悲傷和憤怒。

這令我徹底淪陷。

我尖叫着跳起,衝過一條街道,衝進通宵營業的網吧。我要尋找,我要搞槍,我要摧毀。

進了網吧我清醒了,我來網吧做什麼?他媽的。

事實證明,糊塗時的決定更加英明。半個月沒刮鬍子,網吧老闆連身份證都不檢查,通過外貌判斷我百分百成年,我交了押金上網。近些日子的身心皆疲,折磨得我幾乎忘記自己搞槍的目地。老幹部、路人和警察的接連侮辱,讓我彷彿食物鏈的尾環,任何種類的生物都能將我當面團蹂躪,當零食咀嚼。換個性格懦弱的,大概寧願坐以待斃,也不想再爲一把槍繼續消耗體力和自尊。

我徹底淪陷了,假設你看到我,會看到一架骨瘦如柴、面目猙獰的骷髏,血液胡亂循環,內臟奄奄一息,唯有通紅的眼睛,像十年前滿鄉村奔馳的拖拉機,氣勢咄咄逼人,見人撞人,見牛撞牛。

我鬼使神差又上了那個兇器介紹網。莫非這邊網速比我家裡快,網頁一打開,五花八門的黃色鏈接爭先恐後跳出來。我關掉“萬千處女等你視頻”,關掉“老軍醫門診××路公交底站”,關掉“色情圖片每日更新一百張”,關掉“成人笑話大全”以及“亞洲交友,我最搖擺”,一個紅燈籠提着的廣告滿屏幕飄,並且飄進我大腦,飄進我心懷,飄進我二十七年青春的尾聲。

“土製軍火,長槍短槍,手雷地雷,物美價廉,聯繫電話××××××××”。

我呆呆發楞,恨不得捶胸頓足,痛哭流涕——這廝早半個月死哪裡去了?顧客就是上帝,你非得等上帝拘留釋放才現身嗎?

人必須擅長寬慰自己,否則全世界都會跟你作對。我摸摸下巴,鬍子扎得手疼,想,不生氣生氣,我好歹算襲警,至少思想境界和作案勇氣上了個臺階,對整場瀕臨的戰鬥是有裨益的。我即將對付的,是殺人不眨眼的歹徒組織,黑幫團體,膽識正需要極限磨練。

我抄了電話就走。我住在老城區,兜裡錢不夠打車,就近看看公交站臺,事情一順利就不可收拾,竟然恰好一班夜車直接到家門口。

回家我迫不及待撥通了軍火電話。

“喂?”

“您好,岡安德露絲公司,瞭解公司業務介紹請撥1,購買防衛工具請撥2,購買過度防衛工具請撥3,人工服務請撥0。”

我想,靠,土槍土炮都明目張膽搞聲訊臺,不是我不明白,是這世界變化快。岡安德露絲,公司名字真拗口,啥意思,我嘟囔着,撥了1。

“您好,岡安德露絲公司,購買防衛工具請依次輸入您的十一位身份證號碼,按井號鍵……阿嚏……結束。”

我一聽,他媽的自動播音設備還會打噴嚏,勃然大怒,衝着話筒就喊:“爺爺,別裝了,我買槍。”

那邊沉默一陣,說:“您好,岡安德露絲公司,不是您爺爺,轉人工服務請撥0。”

我說:“你就是我爺爺,爺爺,孫子問你買把槍。”

那邊沉默一陣,說:“嘟,長久無人按鍵,自動轉入人工服務。”

我想,王八蛋這麼執着,做的槍質量應該不錯。

那邊說:“你好你好,有什麼可以效勞的?”

果然和前面那自動播音設備的聲音一摸一樣,我顧不上戳穿他,說:“我買槍,但我沒學過射擊,不會瞄準,所以買一把開槍容易打中人的。”

那邊說:“你沒聽本公司業務介紹嗎?”

電話全是你接的,我聽沒聽你還不知道嗎?我說:“你現在介紹。”

那邊說:“本來我們公司各種槍械和手雷都有,消費一萬送枚定時炸彈。前兩天一個大客戶,把所有武器都買走了。”

我聽得心涼,買不到槍還次要,說不定批發武器的就是我的對手,我腦海浮現出一羣彪形大漢,他們個個好比蘭波,肩挎機槍,腰間一串手雷,雙手各持左輪,目露兇光。

他們已經從砍刀升級到熱兵器了!

我帶着哭腔說:“靠,最便宜的土槍呢?”

那邊說:“對不起,他們買的太多,我把二十把土槍當成贈品送了。”

晴天霹靂轟隆隆擊中我腦門,寒意一縷縷偷襲靈魂,我似乎能夠瞧見自己的未來,在強大火力造就的燦爛煙花裡,我的繽紛盛開,歷史輕輕用塵埃掩埋。

我哽咽地說:“一把槍也沒有了?”

那邊沉默一陣,說:“你真急用,我有辦法。”

我說:“急,你要有火箭炮、坦克車,我也買了,分期付款行不行?”

那邊說:“我們做槍都是純手工,響應綠色環保,因此流程挺長,現做估計你也等不及。這麼着,我還有把半成品的土槍,槍管太長沒鋸,子彈也不能自動上膛,得手推,你看?”

我像少年守寡中年又守寡的寡婦,終於抓到個生命線長達十公分的壯漢,拼命地叫,要啊要啊要啊!

購槍任務基本至此結束。我從網絡銀行匯了一千元,那邊說,兩日內快遞。

我關機前看看時間,2月12號23點13分。

電腦邊擺張唱片,槍炮與玫瑰,我忽然想起,岡安德露絲,不就是槍炮與玫瑰麼,這公司看來挺文化的,事情靠譜。

很快我就有槍了,頂多兩天,我欣慰地睡着了。

我做了個夢。半成品土槍其貌不揚,黃銅生鏽,扳機折斷,彈夾螺絲鬆動,一碰散架。然而,它是活的,有生命的。它告訴我,從前它是槍家族的王,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日子無比奢靡。一天槍丞相陰謀叛變,奪取兵權,皇后被它納妾,嬪妃被它凌遲,槍王被它投進大牢。大牢不見天日,水深及腰,歲月如梭,槍王華麗的身軀,在污水的浸泡下,鏽跡斑斑。再如此腐蝕,槍王便將化作廢鐵。它一咬牙一跺腳,自己撞斷了槍管和扳機,從柵欄硬生生擠出去,這才重得自由。

我問槍王,你報仇嗎?

槍王滄桑地嘆氣,搖頭說,不了,不了,往事隨風,富貴雲煙,它只想與我結伴走遍天涯,朝露晚霞,草原盆地,一人一槍悒鬱而行,了此殘生。

我鼻子一酸,憐及身世,和槍王擁抱哭泣。

正惺惺相惜,家門咣地砸破,黑衣殺手蜂擁而入,端起機槍掃射。我措手不及,閉目等死,槍王大喝道:“波耶菠蘿蜜!”我身體一輕,大自然曼妙的微風撫摸髮梢,撩弄衣衫,這靈巧動人的體會,讓我疑在仙境。

我張開眼睛,驚奇地發現,槍王長起雪白巨大的翅膀,帶着我飛舞半空。腳下都市繁華,身旁雲雀脆鳴。

我剛想誇獎槍王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咯啦”,槍王支離破碎,翅膀的羽毛紛揚碎裂,空中燕山雪花大如席,場景雖然美麗,我卻飛速下墜。

長翅膀的槍果然是鳥槍,鳥槍我日你娘,我想。怕我幾百米拍落地面還死不透一樣,殺手敬業地朝我射擊,“砰砰砰砰”,一打一準,我周身窟窿無數。

我通體冷汗,驚醒了。“砰砰砰砰”,門敲得震天響。

我披件大衣,打開門。門外是名快遞員,遞交我一個塑料盒子。我住在平房,門外陽光揮灑,約莫正午。快遞員讓我簽字領東西,我琢磨這軍火公司民間歸民間,效率怎麼這麼高啊,才半天就送貨抵達了。

我簽了大名“陳末”,關門,順手把盒子放在電腦顯示器上,開機想上網讚美幾句槍炮與玫瑰公司,桌面的電子日曆赫然閃爍:2月14號11點11分。

我迅速反應過來,不是公司效率高,是老子一睡就一天兩夜。

時間芒刺在背地追趕我,我手忙腳亂拆封塑料盒,扯掉裡頭填充的廢報紙,一把醜陋得超乎我想象的……槍。

槍的體積龐大,如同鍋鏟,炒起菜一定毫不含糊。那木製的一頭,大概是槍柄,我握住槍柄,仔細觀察,粗壯的槍管從中間裂開,根本未曾焊接,裂嘴衝我傻笑。笑你祖宗,媽媽的。

子彈比較嚴肅,雖然大小不一,至少數目令我滿意,十二顆。

我把槍插在腰上,轉念萬一滑落呢?路人能認出這是槍並不容易,但掉了我很可能察覺不到。於是我剪掉牛仔褲的褲袋,把槍從袋口往裡一插,接着膠布貼好。槍緊巴巴是我大腿的長度,基本不妨礙走路。

槍膛安了三顆子彈,其餘擱在另一隻褲袋。

悲傷猶如冬末暗雪,深夜悄悄飄零,伏在淺淺的霜上,誰也不能覺察,只有大地安靜守護,和整個世紀的寒冷一起,悼念一個思念裡的微笑。

我站在鏡子前,故鄉在鏡子後。能握住的手春季綻放,秋季凋謝,能親吻的臉白晝沉睡,黑夜失眠。

我站在鏡子前,擦乾了眼淚。

想殺我的兄弟們,我來了。

攜帶槍支彈藥的我,推門走進城市,走進茫茫人海之中。

走進茫茫人海之中,我苦惱非常。人海是很壯闊的概念,殺手和被殺者混淆其內,萬千羣衆掩護,像大學食堂的瘦肉粥,細菌大小的肉糜淹沒在白花花的粥湯裡,一頓飯吃完也無法分析什麼時候吃到了肉。

我時刻順着牆沿走,警戒自己不要暴露目標。關於尋覓,我意識到,必須有的放矢,就專門注視以下打扮的人:戴墨鏡的,穿黑風衣的,光頭的,臉上帶刀疤的。

今天2月14號,冬天沒有完全溜走,墨鏡一副都見不着。消耗了三個小時,我找到一名穿黑風衣的可疑分子。他的黑風衣連我這種對時裝毫無常識的土包子,也斬釘截鐵認爲,不可能超過一百元。這令我緊張,劣質服裝是殺手掩飾的首選手段。我手心腳底冷汗直冒,定定神,快步盯梢。

我一快步盯梢,三四秒竟然和他並肩而行。

我失誤了。他走路速度極端緩慢,我盯梢的意圖太堅決,忍不住快步,快了四步,差點撞上黑風衣。我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繼續快步,就超過他了,從我盯梢他變成他盯梢我。放慢腳步,舉止便惹人注意,很可能被他的同黨發現。

思索歸思索,我還沒得出答案,驚覺自己考慮的過程比較長,已經保持快步好幾分鐘,回頭一看,黑風衣早蹤跡全無。我想,真棒,雖然盯梢失敗,但他也沒跟上我呀,大家扯平。

之後我又盯上一個光頭,成功尾隨一公里,他拐進大門,我擡頭一望,大門寫着:老幹部活動中心。這名字眼熟得很,我仔細回憶,嚇得拔腿就跑。從此我能夠分辨光頭和謝頂的區別。

幾次盯梢一無所獲,天逐漸黑下來了。

天黑對我有利,手插褲兜摸摸槍,有一種我也是殺手的錯覺,獨一無二的殺手,因爲我的槍像鍋鏟。

天一黑,人多得螞蟻搬家一樣。人多不稀奇,稀奇的是,全部成雙成對,女的捧花歡笑,男的牽手搭腰。我被這個情景迷惑,走了一下午,腳都失去知覺,加上迷惑,索性停在市民廣場,就近坐在石凳。

華燈初上,城市燈火明亮而喧囂,車流編織着妖豔的世界,古老匍匐在腳底吟唱,人間卻飛揚着青春和幸福。

我一人一槍,端坐石凳,傻傻發呆,情侶像歷史的洪流,我像杵在洪流裡的暗礁,等待撞翻殺手的船。

“先生,打擾一小會,可以嗎?”一個溫婉聲音響在耳邊,緊張疲憊的我觸了電一般跳起來,只差拔槍射擊。那說話的女人估計嚇到了,踉蹌後退。視網膜接受訊息,傳達給大腦中樞,我立即判斷,她是名電視臺記者,丟臉不能丟到電視臺,我做勢扶她::“對不起,小姐你沒事吧?”

她站穩,笑靨如花,說:“沒事,先生,我想採訪你。”

靠,採訪我?

沒等我答應,她後面長髮青年扛着個傢伙,就衝我瞄準。

他媽的,這一定是小型迫擊炮!殺手行動了!

我本能“嗖”地躥上,左手推他的迫擊炮,右手操起武器——本能沒有指揮我怎麼使喚槍支,危急情況下閱讀過的大量武俠小說發揮作用,我本能地拔槍,把槍管當刀刃架住長髮青年的脖子。

“你拿個鍋鏟頂我幹嗎?”青年說。

我一愣,左看看,他扛的真是一臺攝像機,右看看,我架的很像一柄鍋鏟。

羣衆最愛看熱鬧,紛紛圍攏,我想,殺手再有種,不會愚蠢到當衆行兇吧?

我惶恐地將槍插回口袋,鞠躬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認錯人了。”說完就想轉身逃竄,我不能在廣場成爲焦點啊,這給殺手多少方便。

女記者一把扯住我,說:“先生,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

我剛要拒絕,目光一掃,冷汗嘩啦流淌,從脖子向下,彷彿尖銳的刀鋒,劃過脊樑,劃至腰間,冰涼蓆卷着我的身軀。

——在人羣的縫隙中,我看見幾個人,不緊不慢地朝這裡走來。

——不需要尋找,不需要判斷,他們就是殺手,他們來殺我了。不會錯的,是他們。他們沒有戴墨鏡,沒有穿黑風衣,沒有光頭,沒有刀疤,但是,我知道,就是他們。

——原來,當死亡逼近,你明明白白地能知曉。

“先生,今天是情人節,街上都是一對一對的情侶,請問您爲什麼選擇這個時候獨自逛街呢?”

我想,逛你娘,老子在和殺手鬥爭。一個人怎麼了,老子一個人,但是褲襠裡有兩把槍。

“先生?”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那幾個人越來越近,我越來越緊張,抓着槍的手劇烈顫抖。女記者開始模糊,我依然能望到她的嘴巴不停蠕動,我崩潰了。我僵硬地佇立,孤獨地渙散。

遠處的天空炸起煙花,在深邃的夜空高高怒放,盛開成一朵豔麗的心,整座城市呼吸着歡樂的愛情。

“我們一起走,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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