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敏之一大早就進宮了,他是皇后的親侄子,從小出入禁宮慣了,儘管現在跟皇后的關係有僵,可怎麼也是連着骨頭打斷筋的親人不是,所以引路的宮人倒也沒有敢爲難他,他要往哪裡去,乖乖的引了他去便是。
“那邊走過來的人是誰?”武敏之本來一雙桃花眼正四處亂瞄着,忽然在看到對面走過來的人時,奇怪的站住了腳,眼裡的寒意有些滲人。
領路的小太監是新來的,頭一次給武敏之帶路,他也不知道這位大爺的脾氣,當下有些迷惑,但是還是乖乖的回答,“那位是薛家的公子,城陽公主的兒子,薛紹,您要見他麼?”
“原來是他。”武敏之站在原地,不知道自言自語的低聲嘀咕了一些什麼,接着搖搖頭,冷冰冰的與薛紹擦肩而過,旁若無人的自己走自己的,等到走的看不到薛紹了之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若無其事的詢問小太監,“他一個外臣,這麼早進宮來是爲了什麼?”
“這個,小人聽過一些風聲,隱隱約約說是跟太平公主的婚事有關。陛下有意選這位公子爲駙馬,但是又擔心公主不同意,底下人就出主意說薛公子可以沒事進宮轉悠轉悠,在御花園裡製造一場巧遇讓他跟公主認識。大家都是年輕人,一去二來熟悉了,公主喜歡了,這婚事也就好談了。”宮裡的太監宮女們閒來無事也就是傳消息說八卦打發時間,所以這事兒鬧的連一個引路的小太監都知道。只是他乖巧的回了話之後,身邊這位大爺卻變得很奇怪,明明是豔陽天,自己卻覺得他渾身都散發出一陣冷冷的氣息。
“呵呵,真不知道是誰出的這個好主意,真是高明。高明啊!”武敏之不陰不陽地笑着讚歎了兩聲,然後就像沒事人般的悶頭加快了步伐。小太監雖覺得奇怪,可也哪裡敢問他,因此當下只是跟住他的腳步,祈求自己這份差事趕快結束。
公主要選駙馬這不是稀奇事,前不久的宴會上,太平公主身着男裝向皇帝皇后獻舞,在逗得那對夫妻哈哈大笑的同時。太平也不失時機的提出來想請求父母把自己這身一副賜給自己。
公主當時身上穿的可不是普通的男裝,而是武官地制服,品階還不低呢,所以當下皇帝就笑着問自家女兒,她是女孩子要這衣服有何用,你知道這衣服身後代表的官階麼?沒想到公主語不驚人死不休,當下就應承說,父皇你賜下來我穿不了。但是我可以把它留着給我未來的夫君穿啊。
太平公主用小女兒無心之語,提醒了皇帝陛下,自己已經長大,是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齡。那對最尊貴的夫妻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緊鑼密鼓的籌劃圈選了半天,最終選中整個帝國的青年才俊裡面,就有這個薛紹。
太平公主招婿的始末武敏之並不是不知道,相反他知道地比別人還要多一點。所以他纔會加倍的生氣。
什麼毫不知情,什麼培養感情。什麼假裝偶遇,她們根本就已經郎情妾意了好不好。太平公主還沒有老練到喜怒不行於色的地步,她和薛紹的情事雖然只有小範圍人知情,可是那又怎麼瞞得過一直關注她的武敏之。
想到那個小不點。終於長大到可以嫁人地年紀了。武敏之有一瞬間地失神。他知道早晚都有一天。卻沒有想到這天來地這麼快。
她地幸福很早以前已經與自己絕緣。或者說。只要沒有自己存在地地方。她總是快樂地。
太平地婚事看起來偶然。實際上卻是精心策劃。從獻舞開始。先是以委婉地方式提起自己地待嫁心願。再運用皇后身邊得人影響皇后地判斷。讓薛紹出現在選婿範圍內。最後再讓太平自己添加諸多不合理地選婿條件。排除其它競爭者。到最後皇后和陛下會發現滿足所有人要求地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薛紹。
好聰明地計劃。即保持了公主潔白無暇地名聲。又讓公主在有限地選擇範圍內嫁個如意郎君。這樣地計策除了那個女人。又有誰能使得出來呢。
只是。你在這裡成全了別人。不知道將來是否又有人能成全你地愛情?武敏之冷冷地一笑。走進了在陽光下仍舊顯得陰翳地宮殿。
皇宮裡。永遠都有陽光照耀不到地角落。此時武敏之就站在這種地方。背靠着牆。無比懶散卻又優雅誘惑地問着一個小宮女。“皇后怎麼說?”
“娘娘很喜歡薛家的姑娘,她跟陛下在一起的時候還爲她說了好話。”俏麗的宮女一邊回話,一邊緊張的盯着拐角處,生怕有人闖進來,發現了她在這裡跟人幽會。
“那雍王妃呢?皇后喜歡嗎?”武敏之的眼睛看似深情的望着她,其實思緒卻漫無目的的四處飄散,早不知道想到哪裡去了
“皇后跟陛下都不喜歡她,我還聽着皇后低聲的斥責了她無能,似乎,似乎有換王妃的念頭。”在武敏之的問話下,宮女低頭羞紅了臉,一五一十的回答着,努力回想着當時的情景,很怕漏過了什麼他需要的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武敏之身子一震,總算有了點變化,“她可有中意的人選?是韋氏,還是薛家的?”
“這個,皇后還猶疑不決,但我看來韋氏的機會大些。畢竟薛家的已經成親,還有了兒子,即使娘娘有心,也怕奪人妻子的這個名聲不好。”小宮女的回答卻遭來武敏之不屑的訕笑,“名聲,我那個姨母,什麼時候在乎過那些虛名。只要她想做的事,她自有辦法轉的冠冕堂皇。”
小宮女顯然不瞭解他這種話背後的意義,只是聽到有人這麼大膽尖刻的評價皇后,讓她嚇了一跳,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卻不小心踩到路邊的枯木,頓時把武敏之從沉思中驚醒。
“看你嚇的,我又不是說了什麼大不了的話。”武敏之笑笑,變戲法的從袖子裡變出一支簪子,“這個給你壓驚。”
小宮女看着金簪頂頭那顆碩大渾圓,正散發着誘人光彩的東珠,吞了吞口水,漲紅了臉,將手背在了身後“我,我不要。你知道,我幫你打聽消息不是爲了要你的東西,我……”
她說話的聲音說的極低,頭垂向了一旁,眼中隱隱有水光閃耀。武敏之看着她這副摸樣,眼中閃過一絲同情的光芒。
“傻丫頭,我又不是拿這個來賄賂你。我只是在路上看到它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你,覺得很襯你纔買的。你要是不要,那我還是扔了它算了。”武敏之燦然一笑,驅散了瀰漫在兩個人之間壓抑的氣氛,嘴上說着這種話,手上也做出了要扔的動作。
“真的?你是覺得很適合我纔買的?”聽到他的話,小宮女驚喜的睜大了眼,羞澀的伸手握住了簪子的另一頭,“不要扔掉,我要了。”
“傻丫頭。”武敏之低低的笑了聲,看着她如獲至寶的握着簪子的歡喜摸樣,聲音忍不住放的輕柔,“要不要我幫你戴上。”
“不要,這東西太顯眼,我還是放在箱底好了。”喜孜孜的將他送的東西放入荷包,探頭看了看路口“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你路上也小心。”
“嗯。”武敏之點了點頭,在她要轉身的時候,忽然開口提醒了一句,“你不懂事,下次皇后娘娘問你話的時候你就別亂回答,只說這是娘娘家事,娘娘自有分寸,何必聽她人的閒話就可以了,免得以後她生氣你們受牽連。”
小宮女轉身偏頭想了片刻,給他一個微笑,揮揮手,“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點。”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爲美,美人之貽。”看着小宮女漸漸走遠的身影,武敏之忍不住將她與多年前那個在自己面前手持書卷的身影相重合。
“你要知道,你送的禮物對我來說之所以珍貴,不是因爲它多值錢,而是因爲它是你送的。匪女之爲美,美人之貽。只要是你送的東西,就算是一根草,對於我來說也比別人送的一根黃金珍貴。”她呆呆的,但卻異常的認真的握着自己編的草戒指說道。
自己當時是怎麼迴應的呢?“傻瓜!”是的啊,自己嘲笑她是個傻瓜,那個女人也的確也是天底下最傻的一個傻瓜,爲了一個不值一文錢的草戒指,爲了一句輕飄飄的承諾,從太子妃變成庶女,然後在冰冷的湖底結束自己的一生。
當時,自己不懂她的話,只當是傻瓜的囈語。而今,自己明白了她的話,卻已經對一切無能無力,只有看到自己不斷的深入泥潭。
武敏之靠着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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