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破鏡重圓
慕容燁以逗弄她爲樂,邪魅的眼底閃耀着星星點點的光耀,將手腕送到她手邊,笑道。“你坐着把脈,更舒服一些。”
遠處的幾人忙着練武,無暇顧及竹林中的動靜,韶靈淡淡睇着他,終究將目光移開,垂眸冷靜地把着脈搏。
“怎麼樣?”見韶靈遲遲不開口,慕容燁的語氣清淡,不溫不火。
韶靈終於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七爺,從脈息上看,你沒事。你要再覺得冷,便是你穿少了。”
慕容燁不受控制地鎖住她此刻的笑靨,她的紅脣高揚,明眸閃亮,彷彿是鋪滿了金光的湖水,她回來多久了……他不曾看到她如此開懷的笑。
他的心,頓時被暖意充斥着,他望着她,薄脣也不自覺揚起笑意。
慕容燁心神一動,拉着她起身,韶靈低頭望着他的手掌,他的手非但不寒涼,還很溫暖,溫暖的……她幾乎不願鬆開。
“七爺,裁縫到了。”
馬伯已經在慕容燁的院門口等候,他身後有一個灰衣中年男人,朝着慕容燁行禮,在外,無人知曉七爺的身份,只當他是紈絝公子。
“就是她。”慕容燁的雙手覆在她的肩膀上,他的語氣霸道而專制,不容任何人商量。“量身定做,用最好的料子。”
她脣畔的笑意飛逝散盡,眼看着裁縫抽出軟尺,要爲她量尺寸,她驀地轉過身去,喉嚨一緊。
“七爺讓人給我做什麼衣裳?”
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說錯了。
慕容燁在她的臉上,沒看到一分歡喜,一分欣悅,一分嬌羞,她的眼底,滿滿當當盡是動搖跟擔憂。
他神色立變。
她以爲,他命人來給她量做嫁衣。
慕容燁的眉頭一下皺了起來,他的眼神漆黑幽暗,深處卻又熾燃着一抹怒氣。
看着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她只覺胸口一陣沉悶,避開了他猛地轉爲犀利的眼神,沉默不語地看着地。
只是哪怕逃開了他的視線,她依舊能察覺那一雙犀利的眼眸,定在她的臉上,她突然心頭有些燒,氣氛尷尬地容不得她再說哪怕一個字。
“給你做條裙子,秋天馬上到了。”慕容燁先開了口,嗓音很冷,話音一落,他便拂袖離開。
馬伯這回沒再罵她,只是連連嘆了幾口氣。
裁縫遲疑着,終究還是給她量了尺寸,她緩緩擡起眸子,望着慕容燁遠走的身影,一股縈繞不開的冷清,令她心中發酸,像是喝下一大杯的陳年老醋。
將整個螓首埋入清水之中,她在水下睜大眸子,屏息回想着白天發生的一切,慕容燁最後看她的眼神,像是一把尖銳的刀,割開了她堅硬的心牆,雖然傷口不大,卻隱隱作疼。
在最後一刻,她猛地擡起頭,大口大口喘着氣,一把抹掉臉上所有的水痕,無奈腦海中的萬千心緒,還是無法理清。
她怔了怔,站在原地,連着捧了幾把冰涼的水澆在臉上,心慌亂無比,遲遲無法冷卻下來。
這一夜,她徹夜不眠,直到天明,也不曾找到原因。
接連十來日,韶靈不曾見到慕容燁,倒是有人將那套裙子送來了,的確用了江南最好的綢緞,緋色爲底料,上面繡着一枝嫩白色的桃花,刺繡精美,栩栩如生,穿在身上,但凡走動也是輕盈靈動,絲毫不會綁手綁腳。
韶靈垂首繫着胸前的綢帶,心中又落入幾分莫名的黯然,坐在菱花鏡前,她握着自己的腕子,那兒一片冰涼。
她在夜色中,走上那條熟悉的路,這些天沒來,庭院中的花圃一片雜亂,花瓣碎成粉末,迎風而舞動,甚至連兩棵樹,也傾斜在一側,露出半截樹根,沒精打采。
不難想象,到底是誰的掌風,在這裡找尋泄恨的靶子。
她推門而入,屋內一片漆黑,在桌上摸索着點亮燭火,只見慕容燁躺在牀上,背對着她,似乎已經睡着了。
“小韶,你要偷襲?”掛在半空中的鸚鵡機靈地睜開了黑漆漆的眼,尖聲道。
食指壓在紅脣上,她對鳳尾鸚鵡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鸚鵡這纔不打草驚蛇,歪了脖子假寐,裝作不知主人的屋內有人不請自來。
“七爺,你睡了嗎?”
韶靈站在他牀沿,淡紫色的帳幔在微風中飄動,她低聲問,但他遲遲不開口,不理會她。
她擰着眉頭,他本是很難取悅難伺候的大少爺,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我知道你沒睡。”韶靈的嗓音很清很柔,落在這一片沉寂之中,他們是成長時候陪伴彼此長大成人的夥伴,是最爲了解對方的人。
牀上的黑影,稍稍挪動了一分,他慵懶的嗓音劃過她的耳廓,沒有不快,也沒有指責,像是剛剛被她吵醒的惺忪姿態。
“很久沒聽你撫琴了。”
她抿嘴一笑,走向窗邊,將長臺上的古琴放置在桌上,安然坐下,青蔥玉指輕輕挑撥,曲調從指尖傾瀉而出。
此曲輕快明朗,身臨其境,彷彿身處明媚春日,百花鬥豔,彩蝶紛飛。哪怕心中愁腸百結,聽了也會身心愉悅。
很顯然,她是要他不再爲白天那件事生氣。
曲子過了一半,牀上卻傳來不小的動靜,韶靈轉過身去,看他下牀套上靴子,朝着她走來,坐在她的身旁。
她不得已挪了位置,圓凳原本就不寬敞,他非要跟她擠在一張圓凳上,更顯擁擠。
“這首曲子你會嗎?”慕容燁並不曾看她,右掌壓在琴絃上,修長手指挑起一小段琴音,淡淡問了句。
韶靈側耳傾聽,認出是以前學過的曲子,她點了點頭。
慕容燁勾脣一笑,眼底清明,他沉默了半響,韶靈將左手覆在琴絃上,他的指節一動,她也隨即跟上了他的節奏。
兩人一同撫琴,她專注地望着他的長指,琴音在他的指下轉爲悠揚,不敢有少許分心,方能跟他配合默契。
韶靈的心中壓着幾分愕然,她從不知曉慕容燁還會撫琴,這把古琴擺放在他的屋裡好多年,她素來以爲只是他奢華的擺設之一。
一曲終結,漫長的沉默,夾雜在兩人之中。
慕容燁這才側過臉去,月色之下她的側臉,晶瑩如玉,看清她今夜的裝束,不由得眼前一亮。
韶靈着一襲緋色長裙,胸前垂着素白色的綢帶,一支嬌嫩桃花,綻放在她的肩頭,將她襯托的清靈而嬌俏。她雪肌玉膚,五官精緻,若是此刻站在花雨紛飛的桃花林中,那便更像是不染纖塵的仙子一般。
他的脣畔生出及其淺淡的笑,並不錯愕。她原本就有不俗姿色,稍稍裝扮,便會驚爲天人。
“你十五歲那年穿的藍裙子很好看,這條也不差。”他輕描淡寫地說,視線卻不從她的身上移開絲毫。“爺喜歡美麗的東西,錦上添花何嘗不可?”
“我並不知道七爺會撫琴。”韶靈睇着他,低聲說。
“在你心裡,爺除了會殺人,折磨人之外,還會些什麼?”慕容燁的雙眼定在她的臉上,他眼底晦澀,只是哪怕如此自嘲,他的脣邊依舊有笑。
韶靈不經意望了一眼,心中更是落入些許慌亂。
她垂眸望着他至於膝上的左手,手背上的傷疤依舊醜陋扭曲,他並不避諱他殺過人,也並不否認他的雙手盡是血污,並不乾淨。
“這回,是爺做錯了,不該藉機試探你,想着是要留在身邊一輩子的人……”慕容燁的眼底落入幾分清冷之色,往日的妖嬈風華被沖淡大半,她怔了怔,今夜的他尤爲不同,有些陌生。
他的嗓音之內沒有調侃,唯有喟嘆。
她的心,又被重重撞了一下,卻沒有任何疼痛,相反的,一股暖流,匯入她的心頭。
他撥了撥琴絃,輕緩之極地笑道。“你心裡的人,是不是風蘭息?”
她回到七爺身邊已經數月有餘,他從未提起風蘭息這個名字,哪怕……她不曾奢望他對此一無所知。
韶靈不敢置信地擡起眼,因爲兩人靠的實在是近,他的氣息在她的面頰上若有若無地拂過,像是一陣暖風,他的語氣依舊沒有任何斥責,也不像是勃然大怒的前兆。
她身處暴風雨來臨前,此刻越是安靜,就越是危險。
慕容燁冷冷地說:“若不是去尋找無憂丹,你也不會結識他,他確實是極爲出色的男子,溫文爾雅,你對他動心,也很尋常。”
她面上笑着,心中卻在嘆氣,慕容燁跟她說的如此真切,她更是心虛,只是揣摩了許久,最終還是不曾將自己跟風蘭息的關係坦誠出來。興許宮琉璃這個身份,早就不必介懷,這世上根本沒有她的存在了。
“不過,他對你再好,也比不上爺,再說他是有未婚妻的人――”慕容燁突地揚脣一笑,言辭篤定,卻又多了張狂的霸道意味。“我們就不一樣了,怎麼算也是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聞到此處,韶靈的脣邊情不自禁含着笑,年少時,她在心裡暗自罵了他無數次,他的刁鑽,總是令她辛苦。哪裡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素來如此自負,輕狂。
慕容燁的眼底,烈火暗自熾燃着,他一改輕佻放浪,鄭重地道。“靈兒,三年前,爺在大漠派了百餘人,無論你去了哪個陳池,雲門都不會斷了你的消息。爺也想過無數次,要不要把你從大漠抓回來,但就像是今天這隻鸚鵡一樣,哪怕住在黃金打造的籠子,哪怕飛到外面會被木刺着,它還是想出去。”
紅脣微啓,但終究還是如鯁在喉,她的眼底泛着迷離的光耀,心暗自動搖。這一瞬,慕容燁在她的心裡,不再高高在上,也不再殘忍跋扈。
他定神盯着那雙明亮的眼眸,眉宇之間的堅定如鐵。“說服自己給你三年時間,決不能再久,他日你再回到爺的身邊,就必定是爺的女人。”
慕容燁的左手,覆上她輕放在琴絃上的柔荑,她的指尖動了動,最終不曾掙開。他神色一柔,脣畔的笑弧更深,眼底的寂寥轉瞬即逝。
“七爺,我心裡也很亂,說真的,我沒想這麼遠。”她嘴角的笑意很澀,臉上掠過一分窘迫,他的手心很燙,明明快入秋了,她幾乎沁出一身汗。
慕容燁卻不肯放過她:“你今夜爲何而來?不就是擔心爺嗎?不就是想解開我們之間的誤解嗎?”
韶靈垂眸,望着他抓緊自己的手,百轉千回。“洛神跟我爭吵的時候,七爺護着我,我心裡很暖。誤以爲七爺在說笑,沒有把賞荷的事放在心上,讓七爺等了一整天,我心裡很愧疚。看到那支被七爺找回來的簪子,我始料未及,手足無措。今日,我並不是看輕七爺的誠心,只是當真沒想過要嫁人成人婦……”
“你心裡總算還有爺的位置。”慕容燁長長嘆了口氣,他生氣難過不舒服的時候,若是她無知無覺,實在枉費他多年心思。
見她雙眼晦澀黯然,纖瘦身影盡是寥落,他的眼底盡是憐惜和不捨,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神情寵溺。“反正都走了這麼多步了,只能再等幾步,不過這回說好了,你不能再從爺身邊逃走。”
“我可不想一輩子當逃犯,被雲門監視追殺。”她脫口而出,察覺耳畔一片沉默,她才擡起眼看他,他的俊臉驀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幽深的黑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等你當了雲門的女主人,所有人任你差遣,你可以去監視追殺別人――”話鋒一轉,他調笑地雲淡風輕。
她笑了笑,眼神輕輕閃動,卻沒說什麼。
“這條裙子越看越順眼,明日叫那個裁縫再給你多做幾件。”慕容燁一副趾高氣揚的態度,知曉她並非對自己無動於衷,他的眼神又恢復了往日的傲慢邪肆。
“我可過不慣跟七爺一樣奢華的日子。”韶靈笑道,私底下,他就跟貴族少爺一般,驕縱而任性。
“靈兒。”慕容燁的眼神依舊熾熱,語氣卻很清冷。“那個冬天,第一次見你,你身上穿的是上等的紫鵑綢。”
她的笑,在脣畔僵硬,蹙眉看着他,不清楚心中的情緒,是喜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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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來歲的時候,你硬要跟爺爭辯,人心若是醜陋,即便穿了黃金衣,也像是稻草人。”這時,他笑了,笑靨在燭光下搖曳煽動,俊美超逸的像是一幅畫。“所以,這世上再好的衣裳穿在你身上,都不浪費。”
韶靈臉上血色盡失,她跟慕容燁周旋了許多年,彼此都習慣對於對方的稱讚做幾分保留,假癡不癲,只是此刻,她竟然心微微的甜,宛若沾了一勺蜜糖。
“這麼多天沒見面,你有沒有掛念爺?”慕容燁的俊臉,越靠越近,他的氣息噴薄在她的臉上,她的耳根發紅。
“我忙的沒工夫想任何人。”她笑着搖頭。雲門幾千兄弟,她常常忙的腰痠背痛,這一句,倒並非是假話。
“可爺很想你。”他的眼底有一抹失望,以及遂即捲來的熱忱,刺得她不敢承受那麼沉重而真摯的光芒,急忙閃開了視線。
她無法否認,她總是將自己關在銅牆鐵壁之內,生在懸崖邊的花,卻越是渴望陽光和甘露,一分真心的關懷和喜愛,遲早會打動她。哪怕這個人是慕容燁,江湖傳聞中極爲可怕的人物。興許她也不過跟世間千千萬萬平凡的女子一樣,也企盼有人包容她,呵護她,跟她一道攜手白首。
此生,要有一個人互相喜歡的人,一顆相互吸引的心,願意陪她走同一條路,那就夠了。
紅脣邊,漸漸揚起一抹芊芊柔柔的笑意,她的眼神不再若刀鋒般清冽,而是晨輝般溫藹,兩人四目相接,相視一笑。
慕容燁安靜地握着她的手,望了一眼窗外的深沉夜色,說的平和而不容拒絕。“不早了,你留下來過夜。”
韶靈噙着一抹笑,看着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也不點頭,也不搖頭,眸子在月色之下,更是清亮。
“怕什麼?爺還能吃了你不成?”慕容燁眯起黑眸打量她清純又狡黠的眼神,她在他身邊久了,也變得精明。他們心裡,都有一把算盤。
“誰怕了?”韶靈挑眉看他,紅脣絕豔,清靈的嗓音之中也有了自然的笑意。
慕容燁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回過身的那一剎那,如削薄脣邊的笑容,深不可測。
他以掌風熄了桌上的燭火,韶靈躺在他的身旁,在黑暗中睜着眼。
如今慕容燁褪去了餘毒,不再寒涼如冰,男子溫熱的氣息,像是一小簇火苗,緩緩燒到她這邊來。
“爺這兒怎麼這麼冷?你這兒倒是暖和……”兩人原本各蓋一牀錦被,過不了多久,男人的手掌便鑽入她的被中,將她的錦被拉扯到裡側去。
錦被被無端端抽離,一片涼意覆在她的身上,韶靈知道七爺惡意使壞,雖不至生氣,卻還是用力將錦被扯到懷中,低聲道。“我明日還要早起。”
她的嗓音中藏着一抹柔和和哀求,宛若搖尾乞憐的小貓般討人喜歡,慕容燁心神一動,手下卻更用力,稍稍一扯,她的錦被重回他手。
一轉眼的功夫,寬大的紅木大牀上,凌亂不堪。
兩人就在這錦被的搶奪拉扯中,各自氣喘吁吁,她最終還是敗北,慕容燁得意地將一牀錦被包覆在兩人身上,跟她分享着溫暖的氣溫。他總是囂張地擅作主張,但這一個舉動,卻無疑將這些年來梗在兩人身前的隔閡跟誤解,重重一擊錘成粉末。
“就這麼睡,別折騰了。”慕容燁的脣貼在她的髮絲上,嗓音低醇宛若陳年美酒,魅惑人心的磁性在暗夜中牽動她。
到底是誰在折騰?只要不如他所願,他就會千方百計改變現狀,直到他滿意爲止。
韶靈放棄無畏的反抗,兩人肩並肩地靠着,同蓋一條錦被,宛若情人般親密無間。只是這回韶靈也無法解釋,她果真對他不再設防,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正睡得迷糊,只聽得門外有一個蒼老而沉重的嗓音:“七爺,您起來了嗎?”
韶靈懵懵然地睜開眼,突地清醒,抓着錦被坐起身來,慕容燁被她的動靜吵醒,魅眼半眯,食指擱在她的紅脣上,慵懶而邪魅,低低地道。“還早着,再睡一覺。”
“七爺,我端來了早膳……”馬伯又問了一句,叩響了門,像是等不了太久時間。
韶靈徹底清醒過來,搖了搖慕容燁的臂膀,正色道。“你回馬伯一聲,他就要進來了。”
慕容燁卻並不起身,幸災樂禍地嗤笑一聲:“什麼都不怕,卻怕老馬?”
至少是如今,她還不願被衆人知曉他在七爺屋內過夜,若是他人知曉,又會多一些難以處理的麻煩。
她的眼神中帶着一絲哀求,足以讓任何男人的心軟成一灘水,慕容燁捏了捏她的臉頰,不緊不慢地起身。
“七爺――”馬伯又催了一聲。
“放着吧。”慕容燁穿好外袍,洗漱過後,才走向門邊。他突地轉身看她,脣邊的笑意並不友善。
韶靈明白他的眼神何等用意,笑着擺擺手,嗓音壓得很低:“我還是過會兒再出去吧。”
慕容燁不以爲然地調笑,一如既往的輕佻。“又不是偷情,還怕別人捉姦?”
她咬牙笑了笑,他才悠然轉身,大步邁出屋子,韶靈大大鬆了口氣,獨自沉靜地坐在牀沿,原本在心中纏繞的千百支藤蔓,在一夜間瘋長蔓延,怎麼也數不清了。
她不願多想,理了理身上的衣裳,過了小半個時辰,她才悄悄離開了七爺的院子,默默回到自己的屋內。
韶光跟三月練了一套拳法回來,一張白臉,一張黑臉,相同的是各自汗如雨下,韶靈澆了兩塊帕子,分別遞給他們。
“你們兩個,練武強身健體就可,若想要成爲高手,那要看天賦秉性,凡事不可太勉強。”她笑着說。
“姐,我會堅持的,不讓人看笑話。”韶光的雙眼明朗,言有所指。他日益迫切地希望,自己變得更強大。
“小姐,放心吧。”三月拿帕子擦了汗,咧嘴笑着,說的堅定。
韶靈彎了彎嘴角,胸中落入幾分安寧,幾分平靜,她仰頭望着窗外的那一個太陽,漸漸失了神。
她的心裡裝滿了仇恨,一心想着回到阜城報復奪回失去的一切,險些毀掉了韶光……或許,這就是上蒼給她的警告,她也該清醒了。
這般腳踏實地而平淡無奇的生活,卻並不寂寞空虛,她跟韶光即便沒有往日的身份,卻有人陪,有人愛……她突地想到爹爹臨終前的眼神,心酸不已,或許爹爹唯一的心願,便是她遠離是非活下去。
她是不是――一直找錯了方向?!
韶光換下了衣裳,坐在書桌旁讀書,他的嗓音清明,咬字清晰,三月五月識字不多,記憶藥名全屏記性,韶光時常給他們誦讀詩詞,他已能將手中《詩經》的篇幅一字不漏地背誦出來,更能流利地解釋其中含義。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韶靈正在研磨手中的藥粉,這一句話,時隔多年纔在她的身畔再度響起,陌生又熟悉,遙遠又親近,她的心神有些恍惚,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扶着桌子站起身來。
窗打開着,韶光正依靠着窗口,不急不緩地念着,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她一剎那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驀地轉過了身,面色決絕,冷若冰霜。
“姐?”
韶光疑惑的聲音,在身後傳來。
韶靈側過臉,淡淡說道。“下回別再念
了,我再給你尋幾本書來。”
愣了愣,韶光無聲地點了點頭。
……
夜深,韶靈在燭火下翻看醫書,有人推門而入,她擡眸看他,慕容燁坐在方桌上,壓下挺拔身子,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你每日都如此勤奮,不知道的還以爲你要去考女狀元――”他低聲調侃。
韶靈彎脣一笑,輕聲說着,一邊翻過一頁:“齊元國哪有女狀元?若是換了北冥國還有可能,那兒提拔賢才,沒有門第男女之分。”
她言辭之間,對齊元國塞外局勢一目瞭然,如今齊元國,北冥國,風華國三國鼎立,北冥國國力稍弱,但民風開化,齊元國跟風華國國力強盛,平分秋色。
“你在大漠,學了不少東西。”慕容燁的眼底,閃過一絲賞識,毫不吝嗇對她的稱讚。
“小時候我最怕的就是狗,到了大漠,我連狼都不怕了,還要多謝七爺,督促我練的一身逃命的本事。”韶靈輕笑出聲,手中的古籍翻到了最後一頁,她眼底閃耀着的靈動光彩,如水般清逸,那張小臉更是盈盈生輝。
慕容燁但笑不語,徑自湊近她嗅聞,她跟他見過的任何女子不同,身上沒有任何脂粉的香氣,終日在藥房之內,她的身上總是有一股淡淡的藥味。她給雲門的弟兄們動過刀後,常常用薄荷汁沐浴,正如此刻,他的鼻尖縈繞着一絲清涼香氣。
“明日爺要去阜城一趟,你回來一轉眼也將近兩月了,爺帶你出去走走。”他把玩着她耳畔垂下的一縷青絲,似真似假地說。
韶靈一聽阜城兩字,面色一沉,繼續低頭看醫書。她當真心境大變,過去對慕容燁諸多揣測,她總是渴望自由,而如今,她已經安於現狀。
慕容燁看得清楚,神色不動:“獨眼留在雲門,上次的事,絕不會有第二次。”
她淡淡問了句:“七爺想去哪裡?”
慕容燁不曾鬆手,輕輕一挑斜長入鬢的墨眉,氣定神閒地吐出三個字:“欲仙樓。”
韶靈仰着臉,臉上卻沒有太多表情,慕容燁見狀,公然勾住她的肩膀,脣畔笑意更深。“那兒的歌舞是江南最有名的,我們一道去見識見識。”
她沉默不語,似乎並不感興趣,一邊看書,一邊在書上圈圈畫畫,在空餘的地方加以標註。
“雲門的藥房,你讓你身邊那兩個小子看顧就成了。”慕容燁斂去笑意,正色道。
雲門中人原本做的就是在刀尖上舔血的勾當,自從有了她,給受傷的弟兄治病抓藥,避免了不少不必要的死傷,雲門如此冰冷的地方,竟然多了一絲人情味。他立足雲門,用的就是鐵血手腕,他培養的是一羣冷漠無情只懂殺人的工具,但如今,他們一面念着韶靈的好,更知道她背後有着自己的授意,對雲門更加忠心耿耿,這些……都拜她所賜。
避開她高昂的診金不說,她當真是給雲門帶來了福音。
“這些書,待我看完了就要給他們。”她笑着搖了搖頭,不疾不徐地說。“他們懂一些醫理,不過還不能獨當一面,火候未到,我還要磨磨連翹跟三月。就像解毒並非我的長項,當時我亦不敢胡亂開藥,哪怕熟知千百種藥材的用法,也不見得能用藥如神,藥性相生相剋,稍有差池,便是人命關天。”
慕容燁的眼底,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他久久地盯着她,耐心地傾聽着她的這一番言論,被他看得久了,韶靈不太自如地移開視線。
“你心裡,其實還是很關心爺的。”他的嗓音愈發低沉。
“我學醫,並不是想害人,既然答應了七爺,當然要盡心盡力。”她的心被牽動,但說的輕描淡寫。當初答應爲他解毒,本就是一筆交易。他有他的算計,她也有她的考慮。
慕容燁勾了勾脣,看她神色自如地合上了書,才低聲道。“早些歇息,明早出發。”
她無聲笑了笑,目送着他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