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七爺邀約
韶靈沉默着靠着牆面,寬大的白袍沒過她的雙膝,露出纖細腳踝和小巧赤足。慕容燁掃過一眼,眼神陡然轉沉,她急忙將袍子往下拽。
屋子陷入沉寂中,半晌都無一絲聲音,以前慕容燁的性子也是不好伺候,喜怒無常,但她卻從未如此警鈴長鳴。
方纔那個吻,他是來真的。
她如何還能掉以輕心?!
“你以前不是問爺,是不是喜歡男子?”慕容燁傾身向前,眼神深沉,似真似假地說。“女子更值得男人憐愛疼惜,身體像雲朵般柔軟,抱得很舒服,吻着也很香甜——”
兩人眼光一觸,她在慕容燁的眸子裡看到兩個自己,韶靈猛地避開視線,只聽他繼續說。“你不在的三年,很多事都在變。”
一個人的喜好也能變得如此徹底?!韶靈半信半疑,依舊並不吭聲。
那雙幽暗的黑眸裡,瞬息萬變,她再度望入其中,兩人一徑地沉默。他的怒氣,最終徹底消散開來,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面頰。
“那支簪子……爺給你買更好的。”他的嘆息之中,似乎有一分對她妥協的無奈。
“不用了。”她搖了搖頭。
慕容燁坐在牀沿,轉過頭來,質疑的眼神,盡數落在她的臉上。眉宇之間,卻是一片不快。她的迴應,更像是依舊在負氣,爲了那個男人送的東西!
“丟了就丟了吧。”她淡淡地說,興許她這樣的人,也並不適合演繹兒女情長的戲碼。她是爲報復而來,說穿了,也並不單單爲了見風蘭息。
那支簪子讓她的心中生出過一片希冀,多少年來未曾有過的歡喜和溫暖……如此,也就夠了。
“荷花簪,葬於荷花池……是相配的,不是嗎?”她的脣畔含着一抹笑,受人禮物,總是高興的,人之常情。但也就一時的興頭,不見得會終生難忘。她並不擅長精心裝扮自己,不少首飾買了,也不常戴,哪怕小心翼翼保存了這隻簪子,興許也只是躺在首飾盒裡,不派用場。
有些東西看的過重,反而容易被人捉爲把柄,藉此要挾。
慕容燁眉頭微鎖,方纔她在自己懷中掙扎扭動,他的確不喜,如今她說的如此漠然,他卻更覺壓抑。
她藏在深處的情緒……竟然無聲無息燒到他這邊來。她對自己的影響,太過深重。
這件事,究竟是好,還是壞?!
“既然你如此豁達,那就罷了。明天我們去賞荷,說不定比平日裡開得還好,聞着更香。”慕容燁這麼說,言語之內的不悅很明顯。
他套了件外袍,隨即走了出去,門重重關上的那一瞬,韶靈才垮下肩膀。
這個不好伺候的主子……怎麼偏偏被安插到她身邊來?!她笑了笑,躺下身子,如今已經快是三更時候,她的屋內被踢壞了門,自然不能再去。既然慕容燁難得君子作風將屋子讓出,她何必扭捏造作?
躺在他的枕頭上,蓋着他平日裡蓋的錦被,慕容燁身上的白檀香,若有若無,在她的鼻尖縈繞飛舞。
這一夜,她跟慕容燁之間,很多模糊不清的東西,漸漸的有了清晰的輪廓。
她依舊不曾點破,正如慕容燁也不曾說穿。
彷彿彼此都在等,都在磨,都在耗——看誰能撐到最後。
她不再去想今日發生的事,風蘭息的蓮花簪抑或慕容燁的吻,緊緊閉上眼,說服自己全都忘記。
明日,自然又是新的一天。
靈藥堂關了半個月,重新開門的那日,來的人比往日更多。晌午天就開始轉晴,待看完十來個病人,她才起身,伸長雙臂打了個哈欠,稍稍擡頭望入,天上一輪烈陽,就覺眼前浮着一片白光。
五月爲韶靈端來一杯涼茶,笑盈盈地指着門外說:“小姐你看,那個上回在一品鮮請我們吃飯的公子站在對面,一直看着小姐呢,都快半個時辰了……”
三月彎腰坐在裡面切藥材,一會兒高興,一會兒皺眉。“會不會又來請我們吃飯?還是要問我們追債?”
韶靈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緩步邁出門檻,靈藥堂地處鬧市口,街巷中的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她隔着寬闊的馬路,遙遙望着那個身形玉立的男子,無論往來多少人,無論他的視線是否會被趕路的陌生人遮擋,他都一直看着她。他今日依舊一襲白衣,但衣襟和袖口鑲着一圈水藍色,溫潤而謙和。
周遭身着各色衣裳的男女老少經過,唯獨那一抹白色,總是煥發着令人安心的祥和寧靜。她能一眼就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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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靈朝着風蘭息彎脣一笑,他離得太遠,臉上的神情她並不能看清,但似乎隱約能看着他也是笑着的。
“五月,你去問問他有什麼事嗎?”
她轉過頭去囑咐。
她眼看着五月匆匆忙忙地跑到對面,問了幾句話,又笑呵呵地跑了回來,把話帶給她。
“他說想看看小姐有沒有空,說天很好,要實現諾言,帶小姐去個地方。”
就爲了等她,他足足在對面站了這麼久?知曉她看重靈藥堂,他並不願耽誤她爲病人看診的時候,而是等到傍晚時分,才邀她走開。
“我先走了,你們把門關了。”韶靈丟下一句。
她朝着風蘭息走去,噙着笑意問。
“侯爺要帶我去窯坊?”
他笑着點頭,淡色的眸子變得很亮,但嗓音依舊清淡。“不太近,所以要用馬車。”
韶靈偏過頭,望着他身旁那一輛藍色馬車,她跟風蘭息相識這麼久,卻從未一道坐過馬車。只聽得他說,早已想得周全。“回來的時候,我們可以在路邊的茶鋪子吃晚飯。”
我們……
她藏在寬袖中的指尖,微微動了動,這一個字眼,聽着真美妙。
“侯爺從什麼時候開始學的?”韶靈鑽入馬車,螓首靠在小窗邊,風將藍色簾子出起,她望着不斷後退的行人,低聲問。
“十歲就學了。”風蘭息坐在另一側,視線不經意劃過她的側臉,眼底閃過莫名複雜的情緒。
風吹過她的眼,將她額頭的碎髮吹得翩然起舞,她的眼底清如水。“聽說,侯爺最愛看書,阜城最大的書庫,就在侯府。”
他低聲地笑。“我有這麼多傳聞嗎?”
她的眼底一熱,卻不曾轉過頭去看他,話鋒一轉,換了跟他無關的話題,免得他以爲她的心思都在他身上。
“宋大哥一去就不回了?”
“應該是皇家有事。”他沉默了半響,似乎有所隱瞞,並不能跟她說明真相。
她淡淡地說:“皇家要將公主送給他?”
風蘭息的眉頭輕蹙,心中泛出別樣的滋味。“你知道?”
韶靈嘆了口氣,眼底卻有幾分疲倦。“宋大哥還未婚娶,如今是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皇家想要籠絡人心,要他在朝廷一展身手,爲皇家獻力,卻又生怕往後他手握重權,率兵領軍,得了軍心,功高蓋主,應該要找個法子捆綁他。”
風蘭息一言不發,只是凝視着在他眼前說話的女子,他當初如何被矇蔽了眼,不曾看到她如此天成的聰慧和隱忍?!
他幽幽地說:“你跟乘風,其實很像。”
“宋大哥若想將宋家推就成往日的地步,跟公主結緣,也算是件好事。”韶靈扯脣一笑,說的簡單利落。在貴族大戶,政治婚姻並不少見。
他的眸色變淺,似有遲疑:“乘風要聽了,定會傷心。”
韶靈將手從小窗裡伸出去,張開五指,任由黃昏時候的暖風穿透她的之風,她仰頭望向天邊的彩霞,猜着明天又是一個豔陽天。
“別說跟皇家扯上關係,就是一般的富貴之家,兩戶之間的姻緣,往往帶着深不可測的目的。”
風蘭息定定地凝視着她,眉頭微乎其微地一動,風吹動了她鬢角的青絲,似曾相識的清風,迎面而來。
他的目光在她的髮髻中搜尋一番,卻沒有看到他送的蓮花簪,只有一支紅珊瑚製成的珠花,風蘭息的眼神頓時黯然下來。
韶靈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洞察於心,卻並不解釋。
“宋大哥若想成大業,就不該念着兒女私情。有舍纔有得,人生在世,總是不得不做出一個抉擇。”
宋乘風已經是年輕赫赫的將軍,前途不可限量,既然能在大漠西關忍耐這麼多年,他當然會選擇對他,對宋家更重要的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肆意妄爲的生活。
風蘭息的語氣清淡,像是隨口一提:“你又是怎麼想的?”
她粲然一笑,女兒家不敢多提的,她卻完全不避諱:“感情帶了目的,就不純粹了。喜歡一個人,嫁給一個人,舉案齊眉,相濡以沫,有再大的難關也能同舟共濟,哪怕兩袖清風,日子也會過得美滿。此生,足矣。”
他垂下眼,並不看她,良久纔開口,嗓音卻低不可聞,像是自言自語。“爲了真心喜歡的人,什麼都可以犧牲,什麼都可以拋棄?”
“只要那個人值得。”韶靈望着他徑自思量的模樣,心中零亂,眼神卻專注,她的眉目之間,堅定如鐵。“一切都可以犧牲,一切都可以拋棄。”
風蘭息彷彿沒聽到她的話,始終只是看着地,馬車外的風聲,越來越清晰,街巷中的人聲,卻越來越遙遠。
他們兩人坐在馬車內,她沉默,他不言,默契地一道想着自己的心事。
“侯爺,到了。”
馬伕的聲音,打破了馬車內的安謐,她笑着起身,先走了出去,望向這個窯坊,遠離鬧市,跟周遭的村落,還隔着一段距離。
風蘭息走到她的身畔,若有所思淡淡笑着。“平日裡沒什麼人來。”
韶靈抿着脣,細細走入窯坊,打量着每一個角落。心中一點欣悅,暗暗化了開來,她不再去問季茵茵是否來過,她相信自己的感覺。
“今日能燒瓷嗎?”韶靈看着一旁的簡陋竹屋,他堂堂侯爺,卻常常獨自在這麼個地方燒製瓷器,可見他心靜如水,有幾分淡泊名利的味道。
他莞爾,眼底柔似水:“任何事,都不能一蹴而就。你總先要了結其中的步驟和方法,決不能心急。”
她點點頭,靜心聽風蘭息講述幾個步驟,坯泥,成型,輪制,修飾,直到最後的焙燒。
他總是不溫不火,神情謙遜有禮,她卻從未見過他如此健談的樣子。
“溫度夠高,土質符合才能燒成瓷器。”風蘭息指着小屋幾排長臺上擺放的陶碗陶罐,道:“不然的話只能是陶器。”
韶靈接過他的話,起身撫摸其中一個陶罐子,笑道。“就像人一樣,心足夠堅強,加上時機成全,方能成才,立功建業,不然的話,只能是庸庸之輩。”
風蘭息怔了怔,她素來嘴皮子厲害,舌燦蓮花,話聽上去直白,但頗有道理。
“這些陶器也是侯爺製成的?”她的指尖摩挲過陶罐子周身的蓮花圖紋,他似乎鍾愛蓮花,她並不意外,他性情高潔,名流雅士。韶靈頓了頓,輕聲說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風姿清絕,獨善其身,不被周邊環境改變。”
他也是這樣的人吧。
並不鍾愛名利,也不貪婪富貴,身份雖然高貴,卻並不傲慢自負,也不輕視平民。雖然年輕,但在阜城封地素來有很高的口碑,很好的名聲。在他的管轄之內,阜城豐饒卻又太平,百姓安居樂業,民風極好。
說到此處,她的心中閃過一些什麼,只是太快太倉促,她來不及抓住。
“這些都是次品,捨不得丟,才放在這兒。”他笑了笑,俊臉上一片平靜。
“次品都這麼好?”韶靈擡了擡眉梢,轉臉看他:“你要求真高。”
“我的要求也並不太高,只要……”風蘭息被她那雙清凌見底的眸子盯着,她的言語之中隱約有些抱怨,他不知爲何急於爭辯,俊臉上浮現一絲微紅:“心頭喜歡就好。”
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隨即將手中的陶罐子放回木桌上,寥寥一笑。“不過我更喜歡瓷。”
既然喜歡,爲何沒戴那支簪子?風蘭息卻沒再問,捲起衣袖,見夜色降臨,將小屋上的燈籠點亮。
“這是坯泥,要不斷的足踩,手搓,纔會變得柔軟。”風蘭息冷靜地說,當真一副夫子的做派,像是也認定了她會是個專心學習的好徒弟。
她笑了笑,看着他揉捏盆內的專注模樣,最終視線卻定在他那雙白皙修長的手上,多年燒製陶瓷,他的手看來如此柔軟,這個男人的心地……也是這麼柔軟嗎?陶泥污了他的手,夕陽餘暉灑落他一身,他依舊一如既往的優雅溫和。
“你想試試看嗎?”風蘭息在下一瞬擡起臉,低聲問她,語氣格外溫柔。
“好啊。”她應了一聲,揉捏着陶泥,興致上來,她索性脫了白色軟靴,將裙襬卷高,系在腰際,踩踏着泥巴,樂此不疲。
風蘭息在一旁凝視着她眉梢眼角處的飛揚,那種不加修飾的明媚動人,不知不覺感染了他。隨着她的踩踏,她手腕處的金鈴傳來悅耳的輕響,他突地入了神。
“今天看來只能完成第一道工序,往後你要有空,可以再來,燒成了瓷,出了窯坊,我再給你送去。”
他笑着說。
韶靈卻有些錯愕不及,這幾次見面,他笑的次數,比往日加起來都多……過去他也總是笑臉迎人,但卻常常透出淡漠和疏遠,而如今,他是想笑而笑。
風蘭息的視線,避開那踏在泥土中的白皙赤足,自顧自地問:“你想要什麼?瓷瓶,瓷碗,瓷碟,還是——”
“女子的首飾也能用瓷所做,阜城內……不,就算整個齊元國都該很少見,是你發明的麼?”韶靈的眼睛發亮,脣畔含笑。
風蘭息分析的很有道理。“想來是沒人會喜歡,不需要,自然就無人售賣。再說了,先要繪畫圖樣,細細打磨雕刻,物件雖小,卻需要耗費不少時日,才能拿得出手。要真的去販賣,價格不見的會低於那些精品瓷器,與其買一個白瓷做的首飾,造價不菲,還不如去買些金銀首飾,她們會這麼想吧。”
“可我喜歡啊。”她低頭,望着腳下的陶泥,一件能入眼的瓷器方要經過千錘百煉,更別提一個人。風蘭息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思,只爲了打造一支簪子送她?他那麼用心,價格的高低,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風蘭息的眼底閃過一道暖光,他笑道。“難得你喜歡。”
“我的眼光不差,我要喜歡,別人也不會討厭。”韶靈浮想聯翩,用力踩踏着泥土,想象着燒製出來的瓷器光潔而上乘,一臉喜色。“以後開一家小鋪子,專門賣瓷器,特別是這些白瓷打造的首飾,我想很多愛美的女子都會來買的。洛陽紙貴,物以稀爲貴,越是別緻,越是罕見,就越是稀奇。”
她眼底的明朗笑意,臉上的歡欣喜悅,像是綻放了一朵花。他的眉目柔和而釋然,心中一瞬間涌入滿滿當當的溫暖。
韶靈笑的狡詐,雙眸璀璨發光:“這麼好的商機,我一定會發大財的!”
風蘭息輕輕點頭,眉目舒展,脣畔掛着一抹溫潤的笑,往日就風神俊秀的男子,如今更是美如天神。
“可惜到時候就怕請不起侯爺這個制瓷師傅。”她輕聲嘆息,似有無奈失望。
風蘭息卻說的堅定,不容置疑。“你要開了口,我必會答應。”
韶靈微微怔住了,這個念頭雖好,卻也只是一時的想法。她如今手頭有好多事要做,並不是抽身享受的關頭。
但這一個想法,卻抓住了她的心。
夜色跟黃昏最後的一道光糾纏不清,遠方的天空陰沉而迷離,小屋旁的燈籠隨風搖晃着,光一會兒照在他的臉上,一會兒照在她的臉上。
她面上笑着,心中卻是百轉千回。
要是她的身上沒有揹負那些仇恨,那又該多好?
要是風蘭息不是齊元國的隱邑侯,那又該多好?
要是她只是一個大夫,他只是一個瓷器師傅,那……又該多好?!
風蘭息從一旁的井打了一桶水,她坐在竹凳上洗淨手腳,白褲捲到膝蓋,小腿瑩潤如玉,他站在一旁鬆了袖口,並不看她,他的謙和知禮,並非假裝。
正如風蘭息所言,他們的馬車到了半路,就在路口一家茶肆用了晚飯,菜色很簡單,都是農民種的時下蔬菜,燒的味道卻不差。
“把人安全送到洛府。”馬車到了侯府門前,風蘭息正對馬伕吩咐,韶靈卻已然跳下馬車來。
她揚脣一笑,說的直接:“方纔吃的太飽,我自己走動走動,反正也不遠。”
風蘭息皺了皺眉頭,看她如此堅持固執,最終還是點頭了,沉默了些許時候,他才說了句。“你小心些。”
這便是關心吧。
被一個人關心的感受……像是品嚐梅子幹外面的那層蜜糖,是甜的。
韶靈笑着,點了頭,揮手告別了他,這才走入夜色。
在窯坊待了很久,如今都快二更天了,她放慢腳步行走,不知爲何驀地回過頭去,侯府正門那對紅燈籠下,一個男子玉立不動。
沒想到他居然沒有離開,依舊站在門外,遙遙目送着她。隔了百步,她凝眸去看,猝不及防間兩人目光相撞,火花四濺。
他的眉宇之間,隱約有一絲擔憂,但見到她回過頭來,下一瞬,風蘭息的面上驀地帶了一絲驚喜,眸子像是星辰般閃爍,看來更是俊美。
韶靈心中一顫,趕緊回過頭去,朝着前方疾步匆匆地走去,裙襬毫無章法地翻卷着,幾度快纏住了她的腳。
走過洛府荷花池上的石橋,一株株荷花在夜色中搖曳,嫵媚多情。哪怕無人欣賞,依舊自在浪漫。
她微微擡高下巴,望向院子裡的漆黑夜色,門不知何時修好的,屋內沒有任何燭火,也沒有任何人造訪的痕跡。
等她推開簇新的門,走入屋內,才驚覺其中有人。
月色從門口鋪了一地,直至那人腳邊,她屏息凝神,緩步靠近,纔看清這一個再不能更熟悉的身影。
他揹着身子而坐,身影滿是寥落,她看不清慕容燁臉上的神情。
韶靈看了幾眼,笑了笑,低聲道:“七爺來了怎麼不點燭?”
作勢就要去摸索桌上的燭臺,卻碰倒了一個瓷杯,冰冷的液體濺上她的五指,她皺了皺眉頭,是酒。
他一手按住她的手掌,哪怕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他身爲武者驚人的敏銳依舊令人心有餘悸。
她的掌心貼在桌邊的酒中,彷彿烈酒的火辣,一瞬侵入手掌,她咬牙掙了掙,卻沒擺脫。
慕容燁按的更用力,她開始覺得疼。
他一言不發,不若往日輕佻囂張,狂狷邪肆,安靜而危險。但他的怒氣猶如驚濤駭浪,洶涌捲來,她就站在海邊,下一瞬就要被吞噬乾淨。
他到底在這兒等了多久?
慕容燁驀地擡起頭來,她隱約看到那張臉……他的眉間滿是陰鬱,眼睛深處卻燃燒着一簇簇火焰,讓她藉着很淡的月色就能看到,那些火焰卻異常滾燙,灼得她心疼。
她突然想起,昨夜他說過要跟她一起去賞荷花,他當時心中有氣,她篤定那是氣話,哪裡會放在心上?
難道——他是真的要約她看荷花?
他很快再度低下頭去,扶着酒杯,又倒了一杯,一口飲盡,舉杯間似乎……飲下的不只是酒,而是……
韶靈沒再想下去,就在這時,他突地起身,拂袖而去,沒幾步就徹底消失在她的眼前。
將掌心的酒水在裙上擦了擦,這才點亮了桌上的蠟燭,默默望着一桌的酒壺,她的臉上再無任何神情。
這一個晚上,他就在這兒喝了這麼多酒?!
心中滿是自己的心思,進門的時候,居然遲鈍地連滿屋子的酒氣都沒聞出來?!
韶靈垂着螓首,將一個個空酒壺收在盆中,收到一半,手頭無力,放下金盆,坐在桌旁。
連着捧了幾捧清水潑到臉上,澆熄心中莫名情愫,她依靠在牀頭,望着那桌上的燭火發怔。
這一夜,睡得並不踏實。
韶靈在晨光中走出院子,正要往正門口走去,卻在半路見到那一抹水藍色的身影。
洛神轉過身來,面色很淡,只是比起往日,他看她的眼神更加深沉難懂。
“他昨晚就走了。”
“七爺回雲門了?”韶靈想過他會走,但沒想過慕容燁會不告而別。她想起昨晚他的異常,心頭揪着。
“出來也一個多月了,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洛神依舊不冷不熱地迴應。
她本該大鬆一口氣,畢竟沒有慕容燁在旁,她做事更能由着性子來,不必太多顧忌。但她爲何有一絲內疚?!她把心中的情緒,重重壓了下去。
“這是他留給你的。”
韶靈從洛神手邊接過一個白色錦盒,錦盒很是細長,眼底閃過一絲狐疑,打開一看,竟然說不出話來。
那一支蓮花簪子,安靜地躺在其中,紅色的絲絨布襯托着它,它的身上散發着靜好的安寧祥和。
她喉口發澀,呼吸一窒,擡起頭來,紅脣微啓,卻又如鯁在喉。
洛神看了她的眼神,便知道她要問什麼。“你自個兒去看看洛府的荷花池。”
她提着裙裾,快步跑到荷花池邊,人工打造的池中,盡是烏黑淤泥,蓮花依舊輕搖。晨光落在蓮花的花顏上,令它們看來愈發蒼白,彷彿生了一場重病,虛弱無力。
池中的水,不知何時被抽光,淤泥中雜亂的深深淺淺的腳印,像是一個個怪洞,映在她的眼中,說不出來的滋味。
“就爲了讓你親眼看看,我纔不讓下人將水打滿。”洛神的聲音,從她身後傳出,彷彿在壓抑什麼。
她不信地望向他。
慕容燁讓人將荷花池裡的水抽乾淨,他獨自下去將沉入河泥中的簪子摸出來的?!這根本不像是他會做的事!即便是他的主意,他只會派幾十人在泥中摸索,而他獨自坐在一旁事不關己地觀望。
洛神卻毫不閃避地看着她,冷淡地說,刻薄世故。“我也希望不是他一個人做的,只有瘋子纔會這樣。”
她不信,洛神也不信,可是……無人知曉其中的原委。
似乎,她又不得不信。
但即便是信了,之後呢?她銘心自問。
她心中的思緒,莫名卻又洶涌,很難視而不見。
“你們兩個一碰面,就把洛府鬧得雞飛狗跳,門壞了,池幹了,真來這兒玩樂?”洛神冷哼出聲,滿臉透着不屑。
韶靈半響都不曾說話,她呆了一瞬。
“你一旦得到無憂丹,最好馬上離開他。”洛神的嗓音突地冷漠如冰,字字見血。“慕容燁這樣的……瘋一次也就夠了。”
韶靈咬了咬脣,不再理會他,裝作無事地走出大門,唯獨腳步更快,幾乎是飛一般地逃開這個是非之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麼。
“小姐……”
五月輕輕推了推她的手臂,韶靈才發覺自己手下的藥方,才寫了一半。擡頭望着坐在對面老嫗的擔憂,她急忙笑着說。“馬上就好。”
等五月將老嫗送走,小丫頭才問她:“小姐都發了好幾次呆了,有什麼事嗎?”
“小姐早上常常不吃早點,估計是餓的,我去買點吃的來吧。”三月自告奮勇。
韶靈笑了笑,由着他去。
三月剛剛踏出門,前方就飛來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他眼疾手快,身子一閃,才倖免於難。
只聽得一個婦人哭天搶地的聲音,嗓門大的驚人。
“庸醫!婆娘當什麼大夫!喝了她的藥,我兒子都快死了!大家千萬別相信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