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大結局下
從今以後,兩人琴瑟和諧,過着蜜裡調油的生活,慕容燁有妻有子,格外快活。
不,情況似乎並非是這樣。
掛着“伉儷情深”四個字的金匾額之下,氣氛格外冷淡,幾乎凍結成冰。如今已經是暖春,怎麼比冬天還冷?!
“我要重新開藥堂。”一臉平靜,但語氣堅決的人,是韶靈,她坐在紅木方桌的一側,臉上沒有任何笑意。
“不許。”慕容燁蹙眉,他面色凝重,坐在紅木方桌的另一側。
“你說過,我想做什麼事都可以!如今食言了嗎?”韶靈,愈發明顯。
“你要帶着四個月的肚子去開藥堂?異想天開。生了孩子再做打算,不行嗎?”慕容燁黑眸冷沉,同樣沒有任何退步,周遭的空氣似乎傳出崩裂的聲音。
“好冷,哥哥,我要出去了。”五月低低地說,一溜煙跑了。
“我回去穿件衣裳再來。”三月自言自語,神速地轉身離開,但心裡早已打算,絕不會再來這兒添亂,他感覺,七爺馬上就要用掌風把那塊牌匾劈成兩半,他可不想看到殃及池魚,讓無辜的自己當那條魚。
“我已經找好了地段鋪子,明天就能開張。”韶靈站起身來,身着寬大的紫紅袍子,若是不仔細,依舊不太容易看出來她的身段,有了變化。
她,根本不來跟他商量是嗎?!
“不許。”慕容燁強調這兩個字,話鋒一轉,一手指向雲門藥房的方向:“這裡的藥房就足夠你忙的了。”
“我已經打定主意了,只是告知你一聲。”韶靈幽然轉身,一臉倨傲。
“不許,我說了不許你去——”他不耐地低吼,一把扳過來她的肩膀,要她正對他。“挺着大肚子去行醫救人?”
“正因爲有了孩子,我纔要去開醫館。”她的眼底劃過一抹黯然,但更多的是毅然決然,而她這般逞強的語氣,在慕容燁看來,幾乎是無理取鬧。
“你跟我是商量來着?還是胡鬧?”慕容燁的語氣愈發冰冷,俊美面孔上沒有半點緩和的神色。
再度陷入僵局。
韶靈眼波一閃,卻突然踮起腳尖,吻住了他,她抓住他的雙臂,雖然兩人緊緊靠着,他還是不難感覺自己貼着她漸漸隆起的小腹,肆意品嚐她口中的甜美。
等等……硬的不行來軟的?!果然狡猾。
慕容燁一把推開她,依舊佯裝生氣,若是他擺出好臉色,她一定更加鍥而不捨,非要鬧着去開藥堂,那個地方忙碌起來,甚至顧不上吃飯,他怎麼能讓懷着孩子的女人去遭那份罪?!
“你缺錢嗎?”他刻意忽略脣邊的軟嫩觸感,不讓自己留戀她的主動獻吻,語氣很是冷淡。
韶靈回答地乾脆:“不缺。”她自己的積蓄,慕容燁沒要,更別提還有月娘贈與她的禮物,約莫也要數萬兩,按照她這種不愛奢華的性子,花到下輩子也用不完。
“那就是我缺錢了?害的我的女人要出去賺銀兩養家?”慕容燁的語氣愈發不悅,話鋒愈發凌厲。
“我會照顧好自己,三月五月是很好的幫手。我一直待在雲門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動,對往後生產也不利。女子越是疏懶,難產的機率越大,我忙一些,會讓半年後輕鬆許多。”甜蜜賄賂也沒用,她唯有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好,好極了,竟然用難產這兩個字來壓他!
“不行。”慕容燁陰着臉,搖頭,拉開她的手,徑自走出正廳。
“我想去。”韶靈追上他。
慕容燁聽到她倉促的步伐,哪裡還敢繼續往前走,若是她摔在自己面前,他纔會更加內疚。她雖然沒那麼笨重,但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萬一兩個字。
他眯起黑眸,徑自打量着她,她的眼底閃耀着類似淚光的璀璨,眉頭緊蹙,害的他覺得是自己出爾反爾,不讓她做喜歡做的事,是自己在欺負她。
“在雲門就這麼無聊嗎?”他無奈地問。
“我想去。七爺,你若不答應,直到生產前,我都會鬱郁不安,若是你覺得這樣也無妨的話,那就算了吧。”她苦着臉,垂下眼,看着地。
他的確聽聞,懷着孩子的女子,情緒特別反覆無常,若是不順着她們,日復一日,對身體不好。
他的心,在左右爲難,在動搖不定。
他哪有這麼狠心?!至少對她,並非如此。
慕容燁的堅決,在臉上有了鬆動的痕跡:“好,我讓你去。不過,我會親自挑選幾個可靠的手下,在藥堂門口站着,保護你的安危。”若是有無恥之徒覬覦美麗的女大夫而混入藥堂,他會讓手下給對方留個全屍。
“不用了,他們一個個長得凶神惡煞,會嚇跑病患的。”韶靈輕搖螓首,根本不採納他的意見。
慕容燁深深吸了一口氣,嗓音陡然沉下,黑眸的顏色更深。“你還要我讓步?”
“讓人保護我也行,找一個不凶神惡煞,但武功出神入化的不就好了?”她輕笑着問,眼底劃過一抹保留的深沉。
雲門手邊能用的那些人,不是凶神惡煞面孔僵硬五大三粗的有嗎?!他當初沒把長相好看列入選拔的標準,一臉猙獰纔是殺人的最佳表情不是嗎?!要不,面無表情也行。
紅衣衛倒是有些長的不可怕的,畢竟他們依靠溫和的外表,查探情報,不易被人察覺。可是他們散落在全國各地,一時之間,要調動個把,也需要幾日時間。更別提,他們很多都有任務在身。
“七爺怎麼想這麼久?”韶靈不耐地催促。
“別吵,我還在想。”他試圖從名單之中,一個個挑選,但看似簡單的篩選,竟然遲遲讓他苦於無法找到這樣的人選!
“我想到了。”韶靈伸出一根青蔥玉指,指向他,笑的明媚可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是,他長得非但不凶神惡煞還俊美非凡是沒錯,他一身武功深不可測更是不用懷疑……這個小妮子,一開始就想好了要他成爲她的貼身護衛?!
“七爺不願意嗎?我真懷疑自己懷的到底是不是七爺的孩子……”美眸黯然神傷,她收回手指,看似落寞地轉身,想要遠走。
最狠的人,是她。慕容燁擰着眉頭,果然是孕期的女人,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
“我有說不願意嗎?”慕容燁一把拉過她,擡起她失落的小臉,苦笑道。“我陪你去,這樣至少安心點,你不至於鬧出什麼事端來,我也不想再受什麼驚嚇。”
“那就這麼說定了!”她雀躍的宛若孩童,挽住他的臂膀,跟方纔哀傷落寞的模樣,差之千里。
他怎麼覺得……有種掉入她的陷阱的徵兆?!
幽明城內。
一家新開的藥鋪“百草堂”,在城北開了七八日,約莫每日都有二三十個病患前來看病取藥,雖然看似默默無聞,但開張的消息依舊還是以很快的速度,傳了出去。
藥堂內側,隔着一層寶藍色布簾,其中擺放了一張花梨木軟榻,擱置柔軟被褥錦被,金色靠枕,另一側則有小小暖爐,如今擱在上面的正是一盅雞湯,以文火慢燉,一個圓桌擺放中央,桌上的瓜果糕點,姑娘家喜歡的小零嘴也丟了好幾個紙袋,方便人隨時嘴饞品嚐,琳琅滿目。
這些都是慕容燁的交代。他要她每看完五個病人,便回來躺會兒歇息一下,更從不忘記提醒她何時吃一日三餐,以及附帶的鮮美湯水,有時候是鮮魚湯,有時候是雞湯,有時候爲銀耳甜湯,每一日都換着菜單來。他心中慶幸的是,韶靈不曾像其他女子一樣害喜,吃什麼吐什麼,吃得越多吐得越多,肚子一天天隆起來,人一天天瘦下去。相反,慕容燁不曾看到韶靈人形消瘦憔悴,她的胃口比起過去好了不少,吃的不再像是貓兒一般多。他沒辦法狠心拒絕她,最終答應她開了這家藥堂,其他所有細節,她全都順從聽從慕容燁的安排。
“每天只准看二十個病患,多一個,我會親自把他們趕出去——”當時,他隨她前行到這家城內藥堂,是這麼說的,附送冷冰冰的面孔和眼神,將話說絕了,到時候淪爲他趕人的話,事情就難看了。
她同樣乖乖點頭,順從的宛若小貓兒。
“蔣大娘,三天前的藥喝完了?”韶靈此刻正坐在方桌旁,一襲海棠紅上衣,黑色長裙,長髮挽着素髻,一朵寶藍珠花簪在一側,極爲明豔美麗。比起幾個月前,她的面頰稍稍圓潤一些,素白柔荑搭在農婦的手腕脈搏上,神色平靜,淡淡問道。
“我喝了,關節的疼痛好了不少……這回打算讓大夫你多開點藥,吃個十天半月的。”樸素農婦一臉是笑,臉上風霜刻下的皺紋幾乎也隨着笑容散開來,說的很直接。
“是藥三分毒,大娘。我的藥能緩解,但不能根治,你還是要注意勞作的時間,不能整日都在農田裡,忘了歇息,否則,再過幾年,你的毛病就更嚴重了。”韶靈的脣邊,捲起一抹從容的笑花,她將藥方遞給三月,三月熟練地去藥櫃稱量藥材。“再配三日的藥,就足夠了。我在裡面加了兩位藥,順便爲你去些肝火。”
“多謝大夫了,你真有耐心,不知大夫你是否成親了?”熱情的蔣大娘多嘴問了一句。
“我已經成親了。”韶靈輕點螓首,沒有隱瞞的意思。
“該不會……那位少爺是你的丈夫吧。”蔣大娘刻意壓低了嗓音,目光移向韶靈身後坐在窗邊的慕容燁,她三天前來看病就很想問,正巧如今藥堂內沒有多餘的病人,她索性問個明白。
韶靈無聲地點頭,順着蔣大娘的目光望過去,慕容燁正在翻閱一本雜冊子,陪伴她是一件很無趣的事,她在看診的時候必須保持精神專注,不太跟他閒聊說話,而他被她拉着坐在這兒,顯然找到了打發時間的法子。
他今日並未穿往日的紫色華服,只因她在幾日前出門前特意給他換上一套新訂的衣裳,不讓他太過惹眼。一套銀灰色絲綢長衫,黑色腰帶束身,將他襯托的有些清冷,卻也不太過華麗,但此刻,他雖然眼睛盯着雜冊上的奇聞異事,多半專注力卻不在上面。
大娘收回了目光,以手掌擋在嘴邊,誤以爲這樣說人是非,那個男人就聽不到。“怎麼成了親還要你出來賺錢?一看就是富家少爺,是不是虧空了家財萬貫,逼着有一技之長的妻子看病,而他每天把你賺來的血汗錢一文不少地拿去揮霍?!哎,你太辛苦了啊,年紀輕輕的,就攤上這麼一個丈夫。其實啊,你人這麼標緻,又這麼聰明有本事,其實遠可以找個真心待你好的男人,男人嘛,成了親就要認真勞作賺錢養家,把自己的妻子兒女養的好好的,怎麼能反過來讓女人養活?”
他要靠女人養活!慕容燁壓下心中洶涌而來的不快,試圖讓自己歸於平靜,不去跟一個無知婦孺一般見識,但他的男性尊嚴,依舊令他很難介懷那句閒聊。他的眼神雖然依舊落在雜冊上,俊眉緊蹙,面色鐵青。
韶靈笑着辯解:“大娘,不是這樣的,我是自己要出來開藥堂的——”
蔣大娘偷偷瞥了一眼這個俊凜致雅的年輕公子,將嗓音壓得更低,眼底一派同情憐憫:“當然了,你在人前只能這麼說,不然,他肯定回去要生氣的吧……所以啊,女人嫁人,一定不能只看男人的那張臉,你的丈夫算是一表人才了,我這輩子沒瞧見這麼好看的男人,但又怎麼樣,還不是讓你吃苦受罪?而他在這兒監視,生怕你偷偷藏下診金,不給他花……不然,一個男人整天沒事幹,窩在這兒做什麼?你嫁給他,真是不值……要是你沒成親,大娘還能拜託村口的孫媒婆,給你找個老實可靠的男人,嫁過去不用強顏歡笑,背後流淚。”
“大娘,這些都是說書人口中的故事吧。”韶靈苦笑着搖頭,目光卻透過去,觀察慕容燁的動靜,畢竟,無論蔣大娘以爲自己說話多小聲,慕容燁能把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楚。
韶靈不曾看到他的臉色,但——抓住書的右掌手背,青筋畢露,似乎手下的那本書,是某個人的身體,他幾乎用盡全力,要將書冊以內力震碎,變成數以千計的白色紙屑,在空中飛舞。
“我的丈夫對我很好,他留在這兒是爲了陪伴我,照顧我,而絕非大娘的揣測。他有自己要忙的事,他纔是整個家的頂樑柱,不過……他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城內看診,生怕有人來找麻煩,我無法自保。”韶靈的話,成功的讓那雙緊鎖的劍眉,有了鬆動的痕跡。
慕容燁放下雜冊,眼神幽幽淡淡,站起身來,走到韶靈的身畔,故意撇開臉龐,不看那個把他貶低成壓榨女人血汗的禽獸的無知村婦。
“看病就好,沒必要負責跟人閒聊。”他的嗓音低沉,雖然平日裡較爲溫柔,但此刻,頗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大娘,你的藥。”三月把藥包送到村婦的手邊。“五十文。”
“好好好……”蔣大娘的臉色不太好看,方纔自己揣摩了那麼多,如今看這個年輕男人的臭臉,也是咎由自取。她急急忙忙掏出銅錢,交到甜蜜蜜笑着伸手的五月手中。
“不過,大夫你往後的生意一定會更好的。上個月我犯病去看診,兩天的藥就花了六十文,還要加上二十文的診金,這次我也本想熬熬就好了,沒想過你這兒比別家藥堂更實惠,還不收診金,只收藥錢,你真是活菩薩轉世。我們這種靠種田爲生的老百姓,都能喝得起藥,看得起病了……”大娘正要動身,突地想起什麼,從竹籃中掏出東西:“對了,我來的時候從自家的樹上採了兩個香梨,特意來給大夫嚐嚐鮮。”
一個金燦燦的香梨,個頭不大,農婦將她塞給韶靈,另一個,她不太好意思地塞給在一旁站着的慕容燁。“你也吃。”
慕容燁臉上的神色,依舊淡淡,不曾因爲手心被塞了一個小香梨,而面露微笑,喜出望外。就算是塞給他一錠金子,也不見得能讓他僞善地笑。
“那我先走了……”蔣大娘呵呵笑着,由五月將她送了出去。
韶靈洗淨了香梨,咬了一口,比她想象中的甜美多汁,她很快吃完了一個,盯着慕容燁看的時候,他才吃了兩口。
見她的眼底流露出鮮少有過的垂涎,慕容燁無聲嘆了口氣,將香梨送到她脣邊,她小口地咬,慢慢咀嚼,紅脣上沾了梨子的汁水,看來愈發迷人,惹的他很想低頭,品嚐一口。
“七爺,甜嗎?”她吃了大半,笑彎了眉眼,輕輕地問他。
他誤以爲這是一種信號……邀請他採擷甜蜜的信號,他毫不猶豫地低頭,吻住了她的脣。她的小心翼翼,養大他的肆無忌憚。
他吻得更深,封得更緊,靈舌不放過她任何一處柔軟,她甜甜的氣味,比酒更醇香迷人,誘魅着他貪婪吸吮,長指探進她濃密黑髮,輕輕施加她無法抗拒的壓力,逼她與他之間不容半寸空隙。笑話,那個拳頭大小根本不起眼的小黃梨,哪裡有她甜,哪裡有她可口?!
“小孩子,不準看。”五月剛剛送走了大娘,正要回屋子裡去,三月卻擋在門口,雙手擋在她的眼前,不許她看到如此熱火的情景。
“哥哥也是小孩子,你怎麼能看?”五月不滿地嘟囔,張牙舞爪想要拉開三月的手,兩人在門口吵吵鬧鬧的聲音,終於讓慕容燁暫時從韶靈的口中退了出來。
“我問的是梨子——”韶靈的眉峰輕蹙,雖然這句話方纔就想說,誰讓慕容燁下嘴比她開口來的更快。
“不怎麼樣。”慕容燁的眼神雖然饜足了,但俊臉上依舊沒有太多喜悅,反正他對那些果子一類的東西,並無太多的興趣。若是她問的是對她的感覺,他願意說真話,很甜,很美味。
“不覺得這種感謝……讓你心裡甜甜的,很舒服?”她旁敲側擊,他看似聰明睿智,有些東西卻很遲鈍。
“方纔那個吻,算是我把自己的梨子讓給你的感謝?”他扯脣一笑,眉眼柔和不少,下顎一點,當真深思起來。“這樣的話,算你有良心。”
“那個梨子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蔣大娘的……是她給我,不給我們的謝禮……”她不知如何點醒這個頑石,耐着性子輕啓紅脣,輕緩至極地闡明其中的原委。
“我知道。”慕容燁淡淡丟下一句,不知爲何他們要耗費大好時光總是將話題圍在那個梨子上,她若是喜歡吃的話,他可以買一筐來給她解饞。
他沉默了半響,突地回想起那個囉嗦農婦臨行前的一番話,這幾日來的情況看在眼底,他的腦海之中,劃過一抹火光。
他的雙掌壓在她的肩頭,神色凝重,看的韶靈心中不安忐忑,暗暗咬脣,不再開口。
“你開藥堂,只收藥材的成本,不收診金?”低沉的嗓音,從脣邊溢出,不再是困惑,更像是肯定的陳述。
罪魁禍首——韶靈覺得無法瞞住他的精明眼光,唯有安靜地點了下頭,眼睛卻依舊盯着他,不敢漏看他的一絲絲風雲變化。
“也就是說,我們在這兒耗費的時間,一文不值?”慕容燁的眉頭,皺的更深,黑暗卻又犀利的目光,瞥過她的面龐,不容她閃躲逃避。
無法否認,但韶靈這回,不曾點頭承認,她抿着脣,還未想好如何告訴他一切,已然聽到慕容燁挑眉問:“這算不算是賠本生意?”
韶靈的眼底清如水,她的嗓音清冷,字字清晰。“如果被洛神知道,他一定不承認我的算賬本事是他教出來的,還會咒罵我一通。過去我以藥堂爲營生,自然要收取診金。若是來了急症,診金更要翻倍,也是同行之中的規矩。但如今我不缺錢,七爺更不缺錢,若不是生怕同行前來滋事,藥材的錢,我也不打算跟這些窮人收取。他們大多……都跟蔣大娘一樣,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踏進藥堂來的,看病,喝藥,是他們最爲奢侈的心願。可他們偏偏又被勞作所累,很多人年紀大了,百病纏身,卻無錢醫治,只能在痛苦中等死。”
慕容燁聽到此處,俊臉上雖然依舊沒有任何喜怒,但方纔心中的不快,漸漸驅散。無奈的喟嘆,從他喉嚨滾出:“你不但只收藥材的錢,還將成本壓得最低,你以爲不收診金,那些大夫就不把你視作眼中釘了?如今開張才十日,要再過一陣子,怕是整個幽明城都知道有你這個女大夫,跟他們對着幹,那些百年字號的藥堂,怎麼可能吧對你這間百草堂下手?讓他們眼看着病患貪圖廉價藥材,到你這兒看病,壞了他們的生意?”
“所以我才讓七爺陪着我啊,有你在,哪裡派來的混子都傷不了我一分一毫。”她說到此處,語氣極爲驕傲自滿,就連那雙眼眸,也盛滿了動人的波光。
“算你有自知之明。”他低哼一聲,原來韶靈早就想到這一層的危險,才讓他在藥堂陪伴,她有了身孕,必然要更小心謹慎,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七爺沒看到來這兒的多爲貧苦的百姓嗎?那些富貴人家,都有認準的藥堂跟大夫,絕不會爲了幾十文錢的差價,到我這兒來的,除非對方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她笑着說,朝着他調皮地紮了眨眼,長睫顫動,說不出的嬌俏淘氣。
“你本來就想好爲這些窮人治病?”慕容燁這才發覺,她似乎不是意氣用事,而是想的很精細,很周全。
她笑而不語。
慕容燁覺得此事,沒這麼簡單,似乎還有什麼,他不曾想到,不曾挖掘出來。他將門關上,走到她的身畔,深邃的眼底漸漸變得柔和。
“你這麼做,是爲了什麼?”絕對不是因爲她懷着孩子,在雲門無事可做的興起之舉。
“爲了我自己啊。”她笑着,神色自如,從內室端出一盅雞湯,舀了兩碗,推到他面前,示意要跟他一道分享。
“你再不吐實,明日我把你綁在牀上,不讓你出門給人看診。”慕容燁的面色雖然並不猙獰扭曲,但語氣的凝重,讓她無法懷疑,他不是在說笑,而是再認真地威脅她。
“何時你願意說真話了,再出門無妨,反正,這些人晚幾天看診,也不會死。”他見韶靈垂眸沉思,不讓她再有心思說另一個更大的謊言,他丟下更重的話,一副將惡人做到底的表情,臉不紅心不跳。
“爲了我,也爲了七爺,更爲了我們的孩子。”她只能擡起水亮的眼眸看他,眼底諸多情緒,太多惆悵,太多幽暗,看的他心中一沉。
“說清楚。”慕容燁徹底皺起了眉頭,他不要再繼續猜,女人的心思,真是讓他傷透了頭腦。
“若是我們沒有孩子,我不必擔心雲門何時會惹上你也無法解決的麻煩,不必擔心你何時遭到不測,就算遇到最壞的結果,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黃泉,不讓你一個人孤單。但如今我們有孩子了,我不能那麼自私。我跟七爺都沒有親人陪伴,如何讓孩子走我們的老路,從小就面對孤獨寂寞?我要我們一起看着孩子降臨,不錯過孩子每一日的變化跟成長,五年不夠,十年不夠,我要長長遠遠,團團圓圓,我們的孩子有爹孃疼愛照顧,我不要他們有任何機會,淪爲孤兒——”韶靈的眸光一黯,輕輕望向他,每一個字,都極爲動容:“我不知如何改變命運,只知道無愧於心,不管上蒼是仁慈還是殘忍,我們的將來也許會有轉機。我每一日治二十人,一月便是六百人,一年便是七千二百人,十年下來便是七萬二千人……我雖不是多麼善良的人,但希望上蒼能夠感受到我的努力,聽到我的虔誠,讓厄運遠離我們,更遠離我們的孩子。”
醫治他們出自她本身意願,她並不想以此來獲取利益。
她的目的——只是爲了他。
爲了他們這個家。
他的手上不可避免纏着一些罪惡的血液,他從不否認,但很多事一開始,就很難回頭,很難停下手來。
他已經在調整雲門的重心,這些話雖然不曾對她說過,但的確也因爲他如今不再是孤家寡人,他必須顧慮到他的妻兒。
若是當真會有萬一,他怎麼能讓她帶着孩子,悲苦地生活在這個世上?!
他也在努力啊……
劍眉蹙攏,很細微的蹙攏,若不是韶靈一直望着他,怕是也來不及捕捉到那些。很快,慕容燁伸手攬住她,笑着說。“我不會離開你,更不會離開我們的孩子,讓你如此不安,是我這個當丈夫的錯。”
韶靈靜默不語,只是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她平靜地坐下,從雞湯盅中夾了兩塊鮮嫩雞肉,放入他的碗中。
“捨得把好吃的給我了?”他笑,一句玩笑話中的責難很是明白。這些天她在藥堂,午後都要吃一頓點心,前天是一頓芥菜餛飩,昨天是一大碗三鮮豆皮,她吃的很香,若是實在吃不下,他會接過來吃完,兩個人早已不分彼此。他也想讓她多吃些,多長些肉,營養不能都被孩子收去了。
“靈兒,怎麼不說話了?”他靠近她,一臉憐惜不捨:“你這麼安靜讓人好不習慣。”
“我最近是不是情緒很混亂,很不受控?”韶靈噙着淺淺的笑,望向身畔的男人:“冷靜下來的時候,明明說服自己不能太瘋癲,但有時候常常很想哭……”
“怕是有了孩子的關係。你想哭也無妨,反正只有我瞧得見。”他揚起好看的薄脣,低頭看她,雙臂將她的肩膀抱住,她素來堅強獨立,他並未總是擔心。
“昨日我收到司馬的信,他說近日要派人送一大罐鳳華國的牛乳來。你嘗過嗎?以開水沖泡,奶香四溢,放一塊糖進去甜的很,他說對有孕的女子有強身的功用。”他神色一柔,薄脣貼在她的面頰旁,似乎在哄騙一個孩子。
她搖了搖頭,鳳華國的特產,她還未嘗過,但被慕容燁這麼一說,她果真有些饞。
有了身子之後,她也覺得自己實在肆無忌憚,一日要吃好幾餐,點心零嘴更是不好說。她突地不太好意思,拉過他的手,輕聲問。“我是不是胖的很厲害?”
“只是圓潤了一點,還稱不上豐腴。不過看你能吃能喝,我反而不必不安。”慕容燁說了實話,過去的她,稍顯纖瘦,而如今,除了那顆日益隆起的肚子,她全身其實並未胖很多,但面頰的氣色更好了,如今的韶靈,周身有了一種更安寧祥和的氣息,那是另一種美麗嫺靜。
她彎了彎紅脣,不再覺得不安,耐下心來將那一碗溫熱的雞湯喝下。
“慢點喝。”他不曾察覺自己的聲音,放得很柔。
……
仁壽宮。
張太后面對一桌的晚膳,卻食慾全無,只是夾了幾口,便放下了手中的玉箸,徑自出神。
“娘娘,又頭疼了嗎?”玉瑾姑姑緊隨其後,柔聲詢問。上個月,張太后頭疼的厲害,足足臥病在牀大半月。
“上回你說,皇上派人送牌匾去了?!他們真的成親了?”張太后的神色有些憔悴,美麗的臉上不曾有任何妝容,稍顯蒼白,她淡淡地問,聽不出喜怒。
“是,成親了。”玉瑾姑姑回答。
“是兩個多月的事了吧。”張太后奄然開口,眼底沒了往日的精明凌厲。
玉瑾姑姑遲疑了半刻,最終還是將事實說出口,不忍心看主子過分頹然。“如今,她有身子了。”
張太后的眼神,突地匯入了一丁點光亮,她驀地偏過臉來,不敢置信地重複道:“她有身子了?”
“是的,娘娘。”玉瑾姑姑面無表情,但心中卻很平靜,沒想過經歷了那麼多風波,那兩個人終成眷屬。
“皇帝跟他總是親生兄弟,也許覺得這個弟弟太可憐太孤單,纔會想方設法偏袒他。這回,連哀家的話都不聽了,畢竟他纔是一國之君。”張太后苦苦一笑,笑意有些發澀:“怕是這回,連皇帝也不站在哀家這邊,覺得哀家對他太狠了……”
玉瑾姑姑低頭,說:“娘娘也是爲了殿下好,用心良苦。”
張太后意味深長地笑:“怕是這世上,只有你這麼認爲了。”
“你再去打聽打聽,何時她臨盆……”張太后此言一出,玉瑾姑姑太過了解主子的心思,陡然眼底多了波動。
“娘娘想看看殿下的孩子?”
“哀家若是再妨礙他們,怕是這輩子看不到這個兒子了。既然他喜歡在宮外,就這麼着吧,哀家難不成當真要看他孑然一身麼?寶春上次回來說,他眼底只有那個女人,不管再美再豔的女人,他也不會看在眼裡。過了這麼久,哀家還能想不清楚?”張太后淡淡反問,隨之嗓音輕柔許多。“哀家很想看看他的孩子。”
“娘娘是覺得當年爲了保住皇上,把殿下送走,根本還來不及多看他的模樣,心中至今覺得缺憾,若是殿下的孩子是男孩,一定很像當年的小殿下,娘娘是想回憶小殿下的樣子吧。”玉瑾姑姑說的謹慎。
“最明白哀家的人,只有你。”張太后略略一笑,眼神陡然轉沉。
他們一個個把她想的猙獰可怕,當成惡魔厲鬼,其實,她一路走來,若不狠心,怎麼能生存,怎麼能上位?!
虎毒不食子。
生下沒幾天的孩子被抱走,她何嘗不心酸?!但即便如此,她沒辦法優柔寡斷,當斷不斷。
這回,就算是她虧欠燁兒的,就算她先妥協低頭,放手讓他去過想過的日子吧。
百草堂不遠處,站立着兩人——一襲墨蘭袍子的宋乘風,以及依舊一身白衣的風蘭息。
天,陰沉沉的。
“她在親筆書信說已經成親了,還讓我們來幽明城做客,我看她比你釋懷。”宋乘風的目光落在藥堂門口的女子,語氣極爲平靜,調侃依舊,但並無惡意。
韶靈一襲嫩黃色裙子,腰際不曾繫着腰帶,裙襬處繡着彩色蝴蝶,她正笑着跟五月小丫頭說話,臉上笑靨明媚,面龐稍稍圓潤,整個人卻不顯臃腫,似乎更加美豔。
“也許,她需要的人是他。我可以讓她笑,讓她覺得快樂,卻沒辦法讓她露出這般祥和滿足的神情。”風蘭息苦笑着說。
“我們特意前來,難道要躲在樹後,遠遠看一眼就回去?既然你已經放下,她也早已是人妻,還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宋乘風不快地凝眉,側過臉看風蘭息,他對小韶也有好感,但感情沒有風蘭息如此沉積厚重,因此放下的時候,也沒有風蘭息如此悒鬱難消。
“她有身孕了。”風蘭息這一句,石破天驚,他的觀察力,勝過宋乘風這位將軍。
“是嗎?你怎麼看出來的?”宋乘風哈哈一笑:“反正成了親,自然會有孩子,你我何時也娶了妻子,自然也會有兒女成羣。”他很樂觀,雖然,如今還沒有入眼的女人,那些大臣的女兒不是嬌慣就是任性,而太知書達理文縐縐的也不適合他。反觀風蘭息,這回婚事黃了,風蘭息的反應不大,但看到韶靈有身孕了,他的反應似乎……
“若是她這回生個兒子,我過兩年成親,生個女兒的話,不是正巧可以結成親家,我們大人說好指腹爲婚不好嗎?”宋乘風不曾理會風蘭息的神色淡漠,拉着他往前走,不願兩人白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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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心結,總要解。
“結成親家,指腹爲婚……”風蘭息幽然地呢喃着宋乘風的這一句無心玩笑話,他的喟嘆,被風吹散,一分不剩。
“宋大哥,風蘭息,你們怎麼不提前通知我一聲?”韶靈正想轉身回屋,看不遠處走來兩人,她多看了一眼,隨即臉上有了光彩,彎脣一笑。
“你看,她看到我們,沒不高興。”宋乘風低低地說,大步走向前,沒有半點客套。
“你們專程來看我的?”韶靈笑着問。
“不看你,還能看誰?總不能是那個人吧。”宋乘風打趣道,話音未落,慕容燁從百草堂走出來,宋乘風臉上的笑,尷尬僵硬。他們雖然不算熟悉,但在御林軍大營內,也有幾個月的共處,宋乘風自然沒想到,慕容燁竟然寸步不離,如此……厚待韶靈。一般的男人,可做不到。
風蘭息默默凝望着眼前的情景,慕容燁站在韶靈的身後,一手覆上她的肩頭,臉上雖然沒有太多歡迎的客氣笑容,卻也沒有印象中的冷沉陰森。
或許,他此刻的神情,也還是冷冷淡淡,跟慕容燁沒太多兩樣。
他們曾經都想獨佔韶靈。
但他輸了。
“三月,跟我去醉仙樓,你們說完了話,到二樓來喝點酒。”慕容燁不曾給來人臉色看,他清楚他們半年未見,總有些自己的話要講,他不再梗在中間,讓所有人無法自處。
“好。”韶靈回以一笑,把宋乘風跟風蘭息請進了百草堂內,五月將門關上,給兩人奉茶。
“小韶,你真的有孩子了?”宋乘風急於要確認。
“是啊,四個多月了,看着很明顯嗎?”她大大方方,並不想遮掩。
“我一眼沒看出來,是風蘭息提醒我的。要是一會兒我再請你喝酒,會被慕容燁那個傢伙動手吧。”他咧嘴一笑,說的不太正經。
韶靈聞言,將視線移向了風蘭息的身上,他的笑容何其地淡,幾乎再看一眼,就會隨之不見。
“京城裡的事越來越多了,不過五個多月後,我一定來看你的孩子,不但如此,我可還要當叔叔呢。”宋乘風打趣道,將茶杯中的茶水喝了兩口,覺得風蘭息太沉默,狐疑地望向他,以手肘碰了碰他的白色衣袖。
“我也可以當孩子的叔叔嗎?”風蘭息總算開口了,他的語氣有些遲疑,有些悵然,還有些……期盼。
“當然了。”韶靈的嗓音輕快,笑容明亮,宛若三月春光。她跟風蘭息對視着,眼底沒有往日的遺憾和陰霾,只有身爲孃親的愉悅平靜。“有你們兩個叔叔疼,是孩子的福氣。我身邊沒什麼親人兄長,本想着孩子往後能認的親戚太少呢。”
看着這樣的韶靈,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曾經跟他一道坐在樹上的那個小女娃,已經長成娉婷女子,更快要成爲孃親了。 ωwш. т tκa n. ¢ O
接下來的氣氛,不再跟方纔一般如履薄冰,三人漸漸說開了話,轉眼間,便到了黃昏時分。
陰沉的天,開始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
幾人吃了一頓酒席,站在醉仙樓下,三月臨時跑去一旁店鋪買傘,但最後只剩下三把。宋乘風跟風蘭息用一把,兩人由三月五月帶着,前去最近的客棧。
雨未停,忘了紙傘之人,不只他們幾個,有人被越下越大的雨淋溼,跑到醉仙樓樓下,她本不去留意,直至躲雨人的身影籠罩在她身上,她纔回過神來。
“天這麼暗,又下雨,今晚就別回去了。”慕容燁說,平日裡,他們會在天黑前趕赴雲門。聞言,她纔不由得緩緩擡頭,水潤眸光往那襲紫色衣裳上挪——
“我們再等等,雨小了再走吧。”她幾乎可以預知,若是兩人共用一把紙傘,他定會將大半傘遮擋她頭頂的雨水,而自己被淋溼亦無妨。
慕容燁下顎一點,索性領着她重回醉仙樓,挑了張空桌坐下。
“不舒服?”他看她臉色有些蒼白,鎖眉低低地問。
“我怕七爺心裡不舒服。”她沉默了許久,才這般說。
“你如今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孃親,我若連你都不信,還能信誰?”慕容燁的那張面容上,鑲着精緻細雕的五官,鮮少表露情緒。
她輕輕舒出一口氣,看來,他們都已經介懷了。
方纔看着風蘭息離開,她不再覺得悲傷,更不再覺得遺憾,她的身邊,只能站一個人。她已經做出了選擇,這輩子不會再動搖。
“雨停了。”慕容燁望向窗外,扯脣一笑,眉宇之間的神色柔和不少,他撐開傘,回頭等她。
她不曾聽到。
夜風輕輕,撫揚絲縷長髮飄飄,她靜謐柔和的神情,以及眺望好遠的幽然眸光,美得像畫。
看到這般的韶靈,風蘭息也會死心了吧,慕容燁這般想着,更慶幸這輩子,能擁有韶靈的人是他自己。
他沒辦法,把心愛的女人讓給其他人。
下輩子的事,沒有人能做主,但至少這輩子,他能看到她,聽到她,觸碰到她,擁抱到她的這輩子,他是她的丈夫。
……
韶靈已經到了懷胎八月的時候,在這幾個月,肚子隆起的越來越厲害,就連她照着銅鏡,也有些不安。可是給自己把脈,卻又沒有任何不妥。
她不願去探求自己懷着的到底是男孩女孩,慕容燁也說男女都無妨,只是她貪吃的程度,連自己都不願相信。
兩個月前做的袍子,已然穿不上,慕容燁命裁縫給她做了更寬大的袍子,卻也無法遮擋她大腹便便的體態。
深夜,他總是擁着她入睡,有時候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之上,他還能察覺的到孩子的動靜,兩人相視一笑,想着如何給孩子起名,一個晚上光是男男女女的名字,就想了五十來個。
三月說,他臉上的笑越來越多。
他也不曾品嚐過,要當爹爹的滋味,是何等的亢奮。
今日百草堂的病人並不多,一個上午,只來了四人,慕容燁的脣角上揚,陪着韶靈在內室耐心地用午膳,喝羹湯。
“不是你平日裡很喜歡的油爆小魚乾?今天怎麼不碰?”他貼心地將她最喜歡的幾道菜,擺的最近,一日三餐由他來打點,他才清楚,以往韶靈明白他所有事的喜好,是花了多少功夫。而如今,換他來摸清楚妻子的喜惡,這幾個月下來,他幾乎可以背出她最喜歡的二十道菜,十種點心。
“該不會喝了司馬送來的牛乳,我就這麼一發不可收拾了吧。”韶靈碰了碰自己豐潤的面頰,輕輕嘆了口氣,肚子大的不可思議,就連胃口還是有變好的趨勢。
“司馬若是聽到這一番話,一定會把在路上運來的第二罐牛乳攔下來,倒入河中,寧願養肥魚兒,也不給你。”慕容燁脣邊染上笑意,是誰說的牛乳真是天下美味,即便她生了孩子,還是要喝,他才專程寫信去鳳華國,只爲了討要區區一大罐新鮮牛乳?!
“病人越來越少,我一吃飽就想睡——”她埋怨自己,越靠近臨盆的日子,她卻越是貪吃貪睡,而慕容燁似乎看不到自己的腫胖模樣,話鋒一轉,她的美眸之中,諸多哀怨。“都怪你,把我跟餵豬一樣喂成這副德行。”
“你變成豬我也沒說會嫌棄你。”慕容燁說的不以爲然,將她手中空着的勺子之內,放上一塊銀魚雞蛋。
“到時候我會嫌棄我自己。”她不滿地說,不知到底餓的是自己,還是腹中的孩子,她無法忍耐美味的誘惑,唯有細細咀嚼吞嚥,銀魚鮮美,裹着雞蛋,實在好吃。
慕容燁無奈地笑,在他眼裡,大的那顆依舊是肚子,比起四個月的時候,肚子大了一倍還多,彷彿他喂下的那些東西,全都爲了養活這顆肚子。她每日常常走動,爲病人看診,兩人還一起散步走回雲門,其實她並不曾胖的如此誇張。
“七爺,我好睏,你也睡會兒吧。反正天氣不好,也許午後也沒人。”她起身,神態有些慵懶,倚坐在軟榻上,四五個月的時候,她一日招呼二十個病人,依舊精神滿滿。如今,到了秋日,她的精神越來越不濟事了。
他俯下身子,爲她蓋上粉色錦被,自己則依靠在椅背上,閉上眼小憩。
一隻貪吃小貓,嗅着油爆魚乾的氣味,偷偷從門縫中擠進來,悄無聲息起爬到桌上,將半碟魚乾全部偷吃乾淨。
跳下桌,它饜足地打了個呵欠,毫不生怯地環顧四周,然後,跳上軟榻,找了個舒服溫暖的地方,盤起身子,呼呼大睡。
慕容燁只是睡了不足半個時辰就醒來,他見韶靈的錦被滑落至她的腰際,正欲給她重新蓋好,不讓她着涼。突地蹙眉,他冷眼看着毛茸茸軟乎乎的那一團東西,正圍成一個圈,躺在她的胸脯上不怕死地睡着了,還發出貓兒慣有的嗚嗚聲。
不管是誰,那兒都只有他能碰!就算是一隻畜生,也不行!
他陰沉地擰着小貓兒的頸皮,貓兒被驚醒,頓時睜大金色眼瞳,喵喵地叫喚,爪子勾住韶靈的盤扣,生怕被這個面色鐵青的男人丟出窗外。
韶靈幽然轉醒來,看清發出聲響的是一隻黑色條紋的小貓兒,約莫才一個月,剛剛出來獨自覓食生活,她笑道,眼底閃爍着明亮的光彩。“七爺,貓兒哪裡來的?”
“肯定是偷偷爬進來偷吃桌上的剩菜,吃飽了竟然還睡在你身上——”貓的習性,他一看就知,語氣自然沒好氣。
“把它養在藥堂,以防耗子吃了藥材或是賬本,不是挺好嗎?”從慕容燁的手下救下這一隻虎皮小黑貓,她的嗓音溫柔起來:“別丟。”
“留着它,只會偷吃你的飯菜。”慕容燁的臉色不算好看,依舊不覺得這隻小野貓,會留下來乖乖吃耗子,而不是偷偷吃魚乾。
“我們留着它吧,你看多可愛。”韶靈把小貓捧得高高的,貼在自己的白皙面龐上,她紅脣揚起,學着貓兒叫喚。“喵——”
慕容燁忍住笑,這隻小丑貓放在她臉龐,勉強稱得上可愛,當然更可愛俏皮的人,是她。他突地想起一件事,黑眸漸深,走近她,低聲問道。“很多年前我院子裡的那隻貓,是不是就是你?”
“你發現了?”韶靈低呼一聲,佯裝驚嚇錯愕,兩人回憶起過去的事,不禁各自笑的開懷。
“不是你,還能是誰?”慕容燁的笑意變深,坐在軟榻上,把她擁在懷中,她依舊不肯鬆手抱着小貓兒。
他的雙臂環住她,低下頭,封住她的脣。自從她懷了孩子之後,他待她總是溫柔,仿似呵護着世間珍寶,捨不得嚇壞她,脣舌間的嬉戲,雖炙燙得教人哆嗦,仍不忘綿綿哄她,紆解她的緊張,撓癢又頑皮地沿着她脣形輕畫,要她嚶嚀酥軟,爲他開啓紅脣,主動迎合。
她已經習慣他的親吻,或者更應該說,她貪戀他的親吻。
她的雙手,漸漸鬆開了黑色貓兒,改爲轉身環抱住他。
秋風吹拂了更多的落葉,翻卷在巷子口,但內室之中的溫柔暖融,卻持續了一整個午後。
沒過幾日,意外的事發生了,慕容燁竟然患上了風寒,咳嗽的厲害。
韶靈挺着大肚子,把他壓在牀沿,前兩日她就察覺,要他喝藥,可他豈止是一塊頑石,根本不願配合,說他根本不太生病,不用如此小題大做。
深深吸了一口氣,放任兩日,他幾乎大半日都在咳嗽,每一聲咳嗽,都像是重錘錘在她的心上。
她給他寬衣,不讓他外出。
“今日,我也不去百草堂了,不治好你的咳嗽,你也別想出屋子。”她端着臉,吝嗇給他一片笑容。
“這兩日都下雨,不出去更好。”慕容燁的臉上,不但沒有愁眉不展,相反,只有“求之不得”的笑容。見她面色森冷,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柔荑。“很快就好了,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何時見我生過病?”話音剛落,附送“咳咳”幾聲壓抑不住的咳嗽聲。
“你是大夫,抑或我是大夫?”韶靈美眸一瞪,沒好氣地說,“季節轉換的時候,人最容易生病。”定是如此細微地照顧她,他的身體處於疲憊的狀況,纔會在轉冷的這幾日,被病入侵。
“我是習武之人——”慕容燁壓下她的手,正色道。嬉皮笑臉,似乎沒辦法說服她。
“習武之人也是人。”美眸再度狠狠瞪一眼,對於這種不配合不服管教不聽話的頑固病患,她只能用狠招。
他被這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她端來一碗濃黑的藥湯,面若晚娘,紅脣邊逼出兩個字,毫無商量餘地。“喝藥。”
慕容燁不耐地掩住口鼻,不讓那股濃重藥味,令他喘不過氣。“我說過我厭惡藥味……”他不是討厭藥味苦澀的矯情女人,而是不喜歡藥的氣味,只是從年少開始的,記憶深處單純的厭惡。
就像有人厭惡青菜,厭惡蘿蔔,厭惡蒜頭,需要理由嗎?
她的眼神接近冰冷:“明日開始,我會在衣裳上塗抹藥材,等何時七爺不再厭惡我了,我再親自來送藥。”
慕容燁握了握拳:“拿來。”他喝。
韶靈還不死心地說服他,看他大口大口喝下:“你不喝藥,也許過兩日也能痊癒,這只是一種結果。或許,病更加嚴重。”
他苦笑着把空碗放入她的手心,識相地討好:“一碗夠不夠?不如你煮一罐子,我統統喝下。”
韶靈眉頭緊蹙:“七爺,我是認真的。”
“我也不是在說笑,若是我病的更嚴重,將病過給你,我更於心不安。你如今懷着孩子,要是連肚子裡的孩子也一道生病,那怎麼辦?”他果然還是拿她沒辦法。
“幸好你喝了,否則,我打算往後跟孩子說,他爹爹連藥都不敢吃。”韶靈笑的歡喜,勾住他的脖頸,恢復成往日的清靈模樣。
“是不屑吃!”他急於辯駁。他慕容燁有什麼事是不敢做的?
“這世上跟七爺一樣的人再多一些,就沒有大夫的用武之地了。”她輕輕嘆了口氣,將他的脖子抱得更緊。
“如果我病了,不肯喝藥,七爺難道不生氣嗎?”她見慕容燁沉默不語,笑着追問了一句。
若她病了不喝藥,他……會生氣。他薄脣緊緊抿平,眸光炯炯凜冽,直瞅她妍麗容顏。若是看見她不愛惜她自己,寧願痛苦也不喝藥,不願痊癒,他肯定會感到憤怒,胸口更有一絲絲悶痛。
“我也會覺得心疼,七爺。”她看出他眼神的轉變,嗓音低不可聞,坦誠自己的心跡,他是她的男人,是她的親人,就算她不是大夫,就算她沒懷着孩子,她也不願他生病難過。
他們的心,該是一樣的呀。
聽到她說心疼,慕容燁的脣角,泄露一絲不可察覺的笑意。將俊臉貼在她的鬢角旁,他方纔咳嗽發癢的喉嚨,似乎溫潤而平和,心……沒有因爲藥苦澀一些,相反,心裡泛出了一絲絲的甜。
就在慕容燁風寒咳嗽病癒之後,雲門迎來了那位姍姍來遲尊貴的客人——洛神。
他提來了一隻鳳尾鸚鵡,鳥冠和尾巴都是孔雀藍,個頭比七爺原本那隻小韶小一些,裝在金色籠子裡,很是美豔。
“呀,小韶,你盼了好幾個年頭,總算有伴了。”韶靈打趣道,看着兩隻鳥籠並排掛在一起。
籠中的鳳尾鸚鵡卻不再跟往日一樣咋咋呼呼,而是驚人地沉默着,偷偷看了一眼一旁的美麗母鸚鵡,但可惜,母鸚鵡卻一眼都不曾瞧它。
“記住,它叫小柒,你可不許欺負它,只許……”韶靈頓了頓,紅脣染上狡黠的笑意。“覬覦它。”
洛神原本在後面喝茶,聞到此處,一口溫茶噴了出來,慕容燁看了他一眼,黑眸之中拂過一片笑意。
“都快當娘了,還是有點孩子天性。”洛神以絲帕擦了擦溼潤的脣角,不冷不熱地說,但言辭之中,少了一開始的諷刺。
“我很喜歡她這點,樂天知命。”慕容燁毫不留情地誇讚她。
“這隻鸚鵡是在周遊孟國的時候,無意間撞見的,買下來正巧送你。”洛神重新斟了一杯茶水,氣定神閒。
“你這次又去鄰國遊玩了?”慕容燁挑眉,笑問。
洛神點了點頭,看着韶靈輕快地走過來,他心中懷疑,爲何她明明挺着那麼大的肚子,還能走得如此輕快?!
“我聽說有人在城內做賠本生意,只能連夜趕過來,希望那個人不是你。”洛神神色清冷,每一個字,都暗藏鋒銳。
韶靈抿脣一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恢復自如,泰然處之地說。“也許只有你一個人覺得那是賠本生意,我跟七爺都不認爲。”
洛神狐疑地蹙眉看向慕容燁,他不覺得慕容燁何時變得昏庸,兩人的精明程度,原本就沒有高下之分。
“她做的事,是我首肯的。”慕容燁的眼神,愈發深遠,並不否認。
“也罷,若你們相信那句話,千金散盡還復來,我也無話可說。反正有人不怕坐吃山空——”洛神矛頭一轉,凌厲眼神,掃向韶靈。
“洛神,你們喝茶,我有東西要給你。”韶靈笑着離開,步伐依舊輕快。
“她真有八個月的身孕了?”洛神低低呢喃,覺得不可置信。
“是八個半月。”慕容燁平靜地說,脣畔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比平日裡溫和不少。“前陣子精神不濟,自從前些天我生了病,她的精神又好起來了。”很神奇。
“你也會生病?”洛神更覺得這是第二件奇怪的事,一副錯愕神情。
“我也是人。”套用韶靈的話,果然成功地堵住了能言善辯不饒人的洛神,慕容燁在心中暗笑。
“你的身上,是多了些人味。”洛神沉默半響,就算不願承認,但慕容燁跟多年前認識的那個清冷孤絕的男人,的確有很多地方不一樣了。
慕容燁捲起脣邊的笑,凝視着從屋內走向他們的女子,眼神一熱。“反正我也沒想過要當仙或魔。”當人沒什麼不好。
洛神看着流露出這般神態的慕容燁,心中一震,但最終不曾說出什麼話。
“這隻玉蜻蜓,用來穿在你的玉簫上,應該很相配吧。”韶靈的眼底泄露一絲緊張,她觀望着洛神臉上的神情,輕輕地問。“你不喜歡?”他的臉上,似乎沒什麼驚喜錯愕的轉變,她的心頭一沉,有些沮喪。
“試過了才知道。”洛神卻不溫不火地丟下這一句,將腰際的玉簫解開來,將玉蜻蜓穿上那一根玉簫。
“很相配。”慕容燁率先說。
“我也覺得。”韶靈脣邊笑意綻放一小朵。
“還行。”洛神惜字如金,將玉簫重新擺放回自己的腰際,神色自如。
但,他收下了。
別指望他說些感謝的話,他們認識的洛神,不是那麼溫柔有禮數的人。
“反正是月娘送我的那些嫁妝裡面的——當時翻看的時候,就覺得這個該送給洛神。”韶靈站在慕容燁的身畔,他要她坐下,她卻搖搖頭。
“借花獻佛沒什麼值得誇耀的。”洛神神色淺淺地喝茶,斟茶,彷彿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多討厭的刻薄。
韶靈暗暗握緊了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不讓自己泄露心中的不快憤怒,多久了?很久之前,她就很想跟洛神吵一架,不過……後來她就改變了念頭。
“你們新婚我沒送禮物,等孩子生下再補齊。”看到韶靈臉色變化,洛神的俊臉上突然有了不明笑意,他悠閒地說,頗爲大方。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套。”慕容燁抓緊韶靈的手,低聲婉拒,“你帶回來一隻如此難得的鸚鵡,給它作伴,已經很不容易了。”
洛神的眼底,映入一片刺痛,但他依舊神色平和。“該有的,絕不能少,這跟交情無關。否則,往後韶靈在孩子面前指着我說,洛神叔叔是天下第一奸商,第一小氣鬼,我可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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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靈氣笑道:“我怎麼會這麼說!”禮物貴在心意,像是司馬送來鳳華國的牛乳,她也覺得高興感激,哪裡會用金銀價值去衡量禮物的輕重?
“懷了孩子,少生氣的好。”洛神瞥了一眼韶靈的怒顏,依舊說的雲淡風輕,似乎根本不曾留意,再三激怒韶靈的人,是他自己。
“好了,洛神,我們談談京城的生意。”慕容燁出來和解,主動換了話題,知曉對於商場上的事,洛神會更專注,因此,不會再花心思調侃韶靈。
韶靈淺淺一笑,很快平息了心頭怒氣,對於洛神那張刻薄的嘴巴,她早已習慣,當下或許會被激怒,但並不曾放在心上。她起身離開,爲他們空了的茶壺添滿茶水。
夜晚,洛神沒出來用晚膳,說是想早些歇息,韶靈讓五月去廚房端來了菜色,她親自前往洛神的屋子。
叩響了門,他清冷的嗓音從裡面傳來,也是過了須臾的功夫。“進來。”
洛神依靠在牀上,長腿翹着二郎腿,一副閉目養神的神態,韶靈將飯菜端放在桌上,輕聲提醒。
“你趕路很累吧,我特意給你泡了一壺安神茶,助你晚上好睡。”
“幹嘛來討好我?這一套花在你丈夫身上,不才立竿見影?”洛神懶懶散散睜開眼,看了她一眼,說的不以爲然,他看似狠心,不爲所動。
“不是討好。”韶靈沉心靜氣,轉過身子不看他,彎腰倒茶,但即便只是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在她做來,很是費力,她傾吐真心,柔聲唸叨。“只是關心。”
“關心則亂。”洛神努力壓下心中的煩躁,以前她精神滿滿,伶牙俐齒,他動動嘴皮子,毫不擔心徹底激怒她,把她激成發火的小母獅,張牙舞爪地跟他反駁,反正慕容燁實在看不下去,會出來抱住她把她拖走。但如今,她周身祥和靜美的氣息,挺着這一顆礙眼的大肚子,更來幫他端飯端菜倒茶,她要是不小心掉一滴眼淚,怕是慕容燁要將他的屋頂都掀開。這種礙手礙腳想跟她吵架又不能的窩囊感覺……真是難受極了。以前慕容燁把她看的那麼重,如今,她肚子裡還有慕容燁的種,自然分量就更重了,他……比不上韶靈的分量。
“洛神,你還恨我?”否則,爲何他們新婚他不願來,說好了晚幾日,卻拖延了六個月纔來,已經是漫長的半年時光……
洛神被這一句話中的哀怨和柔和所震撼,他微微怔住,他的手指幾乎要撫上眼前眸光幽寂的她,但很快,他收回了手,韶靈彎腰擺弄碗筷,不曾留意到他的動作。
“我不恨你。”洛神不想繼續捉弄她了,她跟慕容燁早已成爲夫妻,如今更鬧出人命,往後他的地位就更加卑微,不值一提,他早已看到遠景,沒必要自欺欺人。不比在慕容燁面前,他不敢將話說的太絕,至少他還迷戀這份交情,哪怕只是朋友的關係,但在韶靈面前,他才能傾訴自己多年未果的心情。他的眼底終於多了黯然,苦苦一笑:“若我們有可能,有沒有你都一樣,你不會成爲我們之間的阻礙,更無法從我身邊搶走他。”
他不曾將韶靈當成仇敵,但一開始的確無法違背自己酸楚的心去喜歡這個姑娘,但如今,這種厭惡越來越淺,越來越淡。
洛神不再僞裝冷漠,下牀穿鞋,回到桌旁品嚐飯菜。“他自始至終都是你的,從我認識他的時候開始,他就在等你……無意間說起你的名,他的眼神會變得不一樣……就算你不回來,你也早就在他的心裡了。”
韶靈端着空碗空茶壺回去的路上,洛神的這一席話,一直在她的腦海之中縈繞,揮之不去。
人生,會有得到的,亦會有失去的。
“洛神這麼大的人,還用你去照顧?”見韶靈推門而入,慕容燁正站着脫下外袍,他自然清楚韶靈的心思,卻又不說穿。
“總不能餓着七爺的貴客吧。”韶靈斂眉,語氣依舊有些說笑的戲謔。
他張開雙臂,環抱住她,她沒從慕容燁懷裡掙開,他掌心溫暖無比,五指探在她濃密髮絲間,指腹溫柔廝蹭,無語安撫着她。她的身體,比意識更早接受了他是她深愛過的那個男人,過往對他的依賴,不經意之間流露出來,她一個人太累了,獨自支撐着,真的好沉重。
“我跟洛神不可能。”他揉亂她的長髮,似乎爲了這種瘋狂念頭曾經摺騰過她而給她的惡意懲罰。
“洛神,是真對你有情有意。”韶靈揚起晶瑩小臉,眸子裡閃過一抹複雜至極的情緒。
“我對你也有情有意,你怎麼不說?”慕容燁輕點她的額頭,附送一個“沒良心”的不滿眼神。
“我心裡知道不就成了?爲什麼要掛在嘴上?”她笑着,語氣有些嗔怒。
“往後別再提洛神的事了,我們心裡清楚,跟以往一樣對他就好,否則,他更不自在。”拉着她一道坐在牀沿,他寵溺一笑,換得她更甜更美的綻放笑顏。
她默默點了頭,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柔荑,垂眸依靠在他的胸口。
百草堂。
很久沒有的混亂。
“三月,熱水,五月,把刀具燙一遍。把人背到裡面竹牀上去,快快!”
韶靈有條不紊地指揮,提着寬大裙裾,眼神凌然,急匆匆地跟到裡面。
一個粗野漢子,小腹插着一把利刃,據說是被鄰里吵架的時候動了手,滿身血污,很是駭人。
她已經很久沒處理過這樣的病患。
“你行嗎?”慕容燁一把扼住她的皓腕,一臉冷凝,看她要取一把滾燙小刀,剖開漢子的肚子,將幾乎沒入的利刃取出來。這個女人,安安靜靜地給人把脈看診開藥就夠了,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經有九個月的身子了!還給他跑的風風火火,還敢接手這麼嚴重的病患!
“等結束了再告訴你行不行。”韶靈回答的漠然,她沒心思跟慕容燁在此刻討論是否應該動手,血再流多點,就會致命。她必須以最快的動作,取出利刃,把他的肚子縫合,否則,一切都晚了。
“五月,拉布簾。”她的嗓音冰冷,不曾看慕容燁一眼,或許待會兒的場景太過血腥,她不願讓任何人看。
慕容燁就此止步,知曉她的倔強個性,若是不讓她動手,病患因爲失血過多而死,她會更加愧疚不安。
直到半個時辰之後,五月才拉開布簾,韶靈正站在一旁以溫水洗清雙手,臉色有些蒼白,額頭冒出細小汗珠,雙脣乾澀。
“救活了。”韶靈沒想過慕容燁還站在布簾外,他就這麼一動不動站了這麼久?!她衝他抿脣一笑,但眉眼之間依舊有些驅不散的疲倦。
慕容燁拉着她走回內室,她的每一步走的極慢,他只覺得不對勁,要她如此專注凝神地動刀救人,幾乎花掉她爲數不多的元氣。
他止步停下,急欲探問她的情況,捧住她的臉頰,不放過她容顏間任何代表不舒服的警訊,哪怕是一個蹙眉,一記抿嘴,或是一抹蒼白……
“七爺,我好像……”她扣住他臂膀的手,突地緊了緊,額頭的汗珠無聲滾落面頰,她的脣色更白了一些。“動了胎氣。”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
“你們兩個!趕快去把最近的大夫找來!一個不夠要兩個三個!快!”慕容燁的面色陡然變得陰沉猙獰,黑眸凌厲,眼底充血,低吼一聲。
而她,說完了這一句話的韶靈,漸漸癱軟在他的臂膀之內,他屏息凝神,把她橫抱起來,輕輕置於軟榻上。俯身握住她的手,慕容燁低低地說,眉頭緊緊蹙着:“沒事,我在這兒,陪你。”
接下來的,是一場惡戰。
請來的大夫說的確是動了胎氣,產婦早產,索性孩子已經九個月,只要能夠順利生產,並無大礙。
看見她顫抖着身體,獨忍生產的劇烈疼痛,承受把孩子送到世間的劇烈痛楚,狼籍小臉上,有淚有汗,長髮散了亂了,脣咬得死白,那時,他胸口的揪悶,便未曾止歇,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別咬着自己。”他怕極了她實在忍耐不住,不經意咬了自己的舌頭脣瓣,將右臂擱在她的嘴邊,寧願要她咬自己一口,轉移注意。
“夫人,再花點力氣!”大夫勸道:“快出來了!”
韶靈只覺得自己快要死去,腦海早已混混沌沌,沒有理智,那一番極致的痛苦洶涌而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緊緊咬住了他的右臂。貝齒深深陷入他的肌膚,一剎那,泛出血腥的味道。
伴隨着孩子的洪亮哭聲,新生嬰孩呱呱落地。
“恭喜恭喜,是個大胖兒子。”大夫摸了摸額頭的汗,大大舒了一口氣,總算結束了,他將孩子抱出,剪了臍帶,將一小團沾着血的嬰孩往慕容燁的懷中一塞,毫不客氣。笑話,他只是大夫,不是接生婆,別指望他還要擦乾洗淨,再附送三五句吉祥話?!
慕容燁徹底怔住,他從未看過新生孩童,這一團血肉如今就躺在他的雙臂之中,他根本不知該如何處理……五月送來溫水和乾淨的帕子,沾溼了遞給臉色蒼白的七爺,輕輕喚了一聲。“七爺給孩子把身上的血擦乾淨吧。”
他這纔回過神來,下顎一點,生怕自己的手勁弄疼了這團血肉,把它渾身上下擦了個遍,還未仔細看清兒子的長相,只聽到大夫低呼一聲,有些抱怨:“怎麼不對勁啊……”
“怎麼了?”黑眸凌厲,掃過大夫的面孔,孩子不是已經出世,爲何大夫是這等表情?!他心中咯噔一聲,轉頭望向韶靈,她用了許多力氣,美目半闔着,幾乎要沉睡過去。
“還不能睡還不能睡,好像還有一個,真的還有一個!”大夫大聲喊道,試圖把產婦的瞌睡蟲,全部驅散。
慕容燁愣在原地。下一瞬,恢復理智的他咬牙切齒,恨不能將大夫的脖頸擰斷,這個庸醫!
“用力!”大夫說來說去這兩句話,根本不敢看慕容燁殺人的眼神。
“再咬一口吧。”慕容燁認命地將剛被韶靈咬出血來的右臂伸過去,滲出血珠的牙印清晰可見。
……
慕容燁脫下自己身上的絲綢外袍,撕拉一聲,扯成兩半,在兩個兒子的身上胡亂包了一通,算是……勉強成爲“襁褓”。
百草堂實在不是讓她靜養的地方,他讓三月五月一人抱着一個孩子,他則環抱着依舊昏睡的韶靈,趁着天黑坐上馬車,回了雲門。
她給他生了一對雙生子。
算是天大的驚喜。
她先前總是嘟囔自己的肚子大的可怕,誰曾想過,那裡面竟然是藏了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他不曾細看,但只知道沒一個是瘦小孱弱,若不是他養豬一般的養着韶靈,呃……不,寵着韶靈,興許這些孩子也不能如此白白胖胖。
驀地,疼痛的額際,有人溫柔揉按,他一時半刻無法睜開雙眼,但鼻間繚繞着好淡好淡的清爽香味,讓人安心。
“七爺,你醒了?”躺在他身畔的人是韶靈,她睡了一夜,幽然轉醒,卻見慕容燁和衣而睡,甚至不曾蓋上錦被。
如今已經是深秋,他身上只着白色裡衣,連外袍都沒有。
他伸手,觸碰她。
韶靈看着他撫摸她的臉龐,動作輕柔,她望進他的眸裡,看見他在笑,不否認他笑起來真俊,只是她太專注打量他是否飽含疲憊,無心欣賞迷人的好容貌。
兩人和衣躺在榻上,幾桌燃着一盞小燭,照亮牀頭,韶靈披着如瀑長髮,慵懶的眸子幾乎已要完全閉上,不過她很清醒。
“孩子呢?”她輕輕問了一句,生產的劇痛,幾乎把她整個人撕裂。即便她睡了一夜,還是覺得累。
“你應該問,孩子們呢?”慕容燁淺淺地扯脣一笑,任由她給他分享溫暖錦被,但他的手腳有些涼意,他並不靠她太近,生怕把身上的寒涼過到她的身上。
她的眼底,閃過一絲狐疑,到生產的最後,她只記得自己咬破了他的手臂,其餘的……不太記得。
“你生下了一對孩子,是兒子。”他淺然的口吻添了幾分不容拒絕的篤定和溫柔。
韶靈這才恢復了些許記憶片段,昨日,她蜷在慕容燁懷裡,哭得倦累,他的脣,輕抵她汗溼髮鬢間,也是這麼說的……只是,她還不急聽完,便昏迷過去。
“他們睡在小牀裡,我們都很累,待會兒再抱給你看好嗎?”他指了指內室中央的那個紅木小牀,這是他幾天前剛買的,誰也不曾想過她會早產,更沒想過她會生下兩個孩子。一切,都來的太過倉促,太過慌亂。“我已經命人再去買一張小牀,否則,他們睡得太擠,會打起來。”
她被他詼諧的語氣惹笑,抿了抿終於恢復血色的紅脣,她眸兒清亮如水,深瞅着他瞧,芙面上尋不到半點痛楚或不適,僅有清豔無比、宛如瑰寶的笑靨。
“我帶着孩子從百草堂出來的時候,天上只有漫天星辰,沒有月亮,但那副景象真美。我打算給兒子們起名爲允星和允辰,大的叫允星,小的叫允辰。”他將薄脣挪到她的面頰旁,輕輕地說,溫熱氣息拂動了她的鬢角青絲。
她笑着輕輕點了點頭,望向他俊臉上的疲態,她生產孩子自然很累,但他看着自己早產,受到的折磨不比自己少一絲一毫。看他緊閉黑眸,眉頭輕輕舒展開來,她輕柔拉開他的裡衣,望向他右臂上的兩個牙印,發覺自己咬的真重,都滲出血來。
待會兒,一定要給他收拾傷口,免得情況更糟。
“我不恨她了。”慕容燁幽幽地道出這一句,等身上恢復了些許暖意,才輕輕抱住她的身子。
他說的人,是張太后。
他親自看到女子是如何經歷不亞於死亡的痛苦,將懷胎十月的孩子產下……至少這種痛苦,抵消了他心中的恨意。
兩人一睡睡到晌午才起身,慕容燁兌現承諾,將兩個兒子抱來給她瞧,韶靈仔仔細細看了一眼,頓時犯了難。
“誰是允星,誰是允辰?”她對辨別雙生子,素來不擅長。
“允星眉間有一顆很小的紅痣,看到沒?他是頭一個出世的。這個笑起來有一對小小酒窩的,是老小允辰。”慕容燁的語氣極爲輕柔,黑眸之中閃耀着星星點點的光芒。
“果然七爺有辦法。”她笑的甜美。
慕容燁但笑不語,他也是雙生子,感同身受,可不希望別人認不住自己是誰。更別提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幸好他老早就總結出兩個孩子身上的特點,往後絕不會出錯。
兩個孩子似乎嗅聞到自己孃親身上的特殊香味,各自往韶靈的懷中鑽,她雖不敏銳,卻也不愚鈍,急忙把慕容燁推出帳外。“七爺你先出去……”她她她……該餵養孩子了。
他怔然地站在帳外,見她的身影解開衣袍,一手託着一個孩子的朦朧輪廓,知曉她定是害羞了。
垂眸一笑,不讓她更加羞赧爲難,他離開了內室,坐在外堂等候。
這一年年關,連翹從京城回來了。
“小姐,靜安王對我很好,還說要收我爲義子,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連翹徵求着韶靈的意思。
“答應啊,不是好事嗎?他爲人和善,你在他身邊,也能繼續照顧他,是不錯的選擇。”韶靈微微一笑,說的平靜。
連翹回來的時候,她就清楚,御祁澤已經能夠正常行走。
快兩年的時間了,總算有成果了。
韶靈將手邊的糕點,推到連翹的面前。“若是他有孩子的話,跟你一般年紀了。”皇族男子十七八歲就成親的不少,御祁澤三十有二,連翹在他眼裡,豈不是跟兒子的年紀相仿?!
“王爺說,往後每年夏日,我能回來看看七爺小姐,就當放我長假,最多可留兩月時間。小姐要我回來嗎?”他問的極爲小心。
“你何時回來都行的,我怎麼會不要你回來?你幫了他,你們互相照應,也是好的。”韶靈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一柔。連翹在大漠,無父無母,在京城能跟御祁澤相依爲命,過安逸的日子,並非壞事。御祁澤已經沒有任何勢力,雖爲皇族,卻過得孤單影只,極爲淒涼,她留一個連翹給他當義子,總算讓御祁澤生活中多了一個人照顧和栽培,也多了一點樂趣。
“這本書是王爺叫我送給小姐,說是感謝小姐的禮物。”連翹把一個青色布包放下,臉上恢復了往日的輕快笑容。“我要去看韶光,三月五月他們了……”
“去吧。”韶靈笑着目送他離開。
一打開布包,韶靈眼前一亮,徹底怔住了,從午後她便極爲小心地翻看,到了天黑該用晚膳的時候,她還坐在圓凳上看書,神情極爲認真。
“在看什麼?”慕容燁推門而入的時候,見韶靈正在專注看書,他興致上來,笑着調侃。“該不會在看春工圖吧……”
韶靈輕輕撫平合上,神色一柔,彷彿在她手下的書極爲珍貴。
“我看看。”他惡劣的本性再度燃起,一把搶過韶靈的書,畢竟要論身手,她肯定是他的手下敗將。
“七爺,你給我!”她蹙眉瞪視,彷彿在她的眼裡,那本書纔是不容褻玩的珍貴之物,而他,也沒有這本書有分量,有價值。
“不能弄壞了——”她見慕容燁自顧自地翻書,刻意翻出“嘩嘩”的聲響,她的心揪着,更是面容上泄露一絲緊張。
“弄壞了賠你不就成了?”慕容燁語氣輕佻散漫,刻意調侃,不以爲然。
“你買不起啦……快點還給我,七爺,別鬧了。”她睜大水眸,張開雙臂,甚至踮起腳尖,偏偏高大俊挺的他將書籍握在手中,不讓她夠着,這種小孩子才玩的把戲,他玩的不亦樂乎,欺負她生的沒他這麼高大。
買不起。
這三個字,是很大的罪名。
“那我就先把書撕了,再買一本送你,你看我買不買得起。”慕容燁輕哼一聲,眉宇之間盡是一派飛揚之色,說的極爲篤定。就算稱不上富可敵國,他整個雲門的財富,也不是一筆小數目,這個女人居然因爲區區一本書而小看他?!
“別動別動……算我求你了七爺,真的是早已失傳的醫書《醫傳》,是孤本——”她的眼底盡是央求,語氣柔軟,眼睛動也不動,生怕他一時興起,把書撕毀。
慕容燁聽她這麼說,看她實在在意,不再戲弄她,把書放回桌上,她輕輕舒出一口氣,眉眼頓時軟和柔美許多。
他雙臂環住她的腰際,他沉沉低笑,震動了伏在胸口的她。“爲了一本書跟我動氣,也就你做得出來。”
她瞪了他一眼,分明是他先激怒她,但終究還是被他胸口的溫暖融化,兩人都不再記掛方纔的事。
一轉眼,離她生產的時候,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她的身子漸漸纖瘦勻稱下來,卻也比起過去合宜不少,元氣漸漸恢復。半個月前,她依舊堅持去百草堂,只是慕容燁要她以馬車代步,親自陪同,有時候是半天,有時候是一天。
兩個孩子應付照顧起來雖然耗費大量時間,但她不曾答應慕容燁要請個奶孃的要求,她很堅持,要親自撫養孩子,不假手於人。
幸好,兩個兒子都很乖,夜裡也鮮少哭鬧。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過得平靜而幸福。
用了晚膳,慕容燁牽着她的手,兩人一道走向庭院,每一日的散步,成了他們交心談話的最佳時刻。
緩緩的安靜和平間,韶靈的聲音如琴音般流泄出來。“七爺,不如你先睡到隔壁屋子去吧。”
慕容燁停下腳步,正倚在梅樹旁,氤氳的寒氣由輕笑的脣中呵出,黑眸回望她,帶着一種趣然的神色。“有了孩子,就不要我這個丈夫了?”
“有時候半夜起來餵養他們……總是把你吵醒,害得你一個晚上睡不好,不如分開睡……”韶靈不曾看到他此刻的神色,話音未落,才走了一步又被人拉了回來,差點害她在雪地上滑一跤,幸好他握抱在她腰上的手掌抱得夠牢,加上她反射性地扶住梅樹,纔不至於摔得狼狽。
“兩個孩子把你拖得很累,我怎麼會一個人貪睡?”他笑着反問,低下頭,輕言細語的對她說話,一副關懷備至的模樣——跟方纔逗弄她搶走她書的人,似乎截然不同。她的請求,說的他好似一個只要自己快活的自私丈夫。
韶靈則是低着頭,不言不語,望向腳下的雪地,耳畔垂墜的銀流蘇,隨風搖曳。她站在一株梅花下,垂着小臉,望着地上零落的白梅花瓣,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開口。
“你對我真好……”過去她不曾想過,也許慕容燁也會是個慈父,他年少不曾經歷的,會全部在自己的兒女身上補償,或許他會給的更多。
“傻瓜。”慕容燁無奈地笑,自從親眼目睹她的生產過程,他沒辦法自私地讓她一個人投入對孩子的照顧和關心,那股對妻子的珍愛及疼惜,漲滿在胸口。“你讓我沒辦法不對你好,不,只想對你更好。”
他將話,哺餵在她脣舌之間,在她驚訝微張着嘴裡,更深深探入,與她的粉舌糾纏嬉鬧,她被他吻得不能呼吸,漲紅的臉上總算回覆些血色。
他很故意地將脣抵在她耳際,似笑非笑的噓氣,“今晚把孩子抱小牀上去吧,我睡得不舒服。”
當然不舒服。
新婚一月之後,她便被診斷有了身孕,自從那時起,他當真鮮少碰過她,生怕對孩子不利。女子生產後的一兩月,又是休養恢復元氣的時候,兩個孩子很是麻煩,她常常起夜餵養哄騙孩子入睡,他們兩個人各自睡得不舒服,更別提他如何擁抱她,渴望她了。
一個孩子還好,兩個孩子,一左一右躺在韶靈身畔,幾乎把屬於他的位置都佔據的乾乾淨淨……親自擁抱那兩團的快樂欣喜,隨着與日俱增的不滿怨懟,煙消雲散……再這樣下去,他豈止是身體不舒服,心裡更不舒服,看着她對孩子微笑說話,把原本屬於他的笑靨留給孩子們,這種被無視的感覺……真的不快。
大掌得寸進尺探進她的襟口,滑入肚兜之內,直接與她細膩的肌膚做接觸。
她拉住他的手,眉眼藏着笑,的確,要一個年輕男人忍耐這麼久,他已經頗爲不容易了。輕點螓首,她彎脣一笑。“好。”
她答應了。
他宛若血氣方剛的少年,一把橫抱起她,不理會她低呼的錯愕,腳步飛快地回到屋內。拉下帳幔,他親吻,她迴應,她聽見他濃濃低喘,快感堆積在他眉宇,鎖着的無關蹙擰,而是歡愉。
他不知自己又貪婪地索求了幾回,直到深夜,看她安然地依靠在他的胸膛,他伸手撫摸她細緻的臉龐,只有在注視着她時,他的眸子才稍稍恢復些許溫柔。
“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有孩子,若有希望的話,添個女兒好不好,七爺?”她徵求着他的意思,面頰緋紅,嗓音柔和,隱約有些雲雨過後的慵懶。
“以前想過有孩子很麻煩,如今我也是這麼想的。”嗓音悶悶的,因爲她說竟然還要個孩子……兩個兒子已經夠頭疼的了!被遺棄的感覺真的很窩囊!“我們以前只有兩個人,多好……”他想做什麼,她就放任他做什麼,特別是在江南,兩人如膠似漆,恩愛纏綿,哎。
“看我最愛的人還是七爺啊。”她看着他跟兒子們爭寵不快的表情,心中涌入些許甜蜜,她主動以雙臂摟住他的赤身,脣邊的笑意格外甜美嫺靜。
這一句話,輕而易舉撫平了這些日子他積壓在心中的不滿。他輕輕吁嘆,稍稍沉默之後,靠近她的身體,再度誠實地有了反應。
因爲那一句,她最愛的人還是他。
哪怕他們往後,還可能有孩子。她真是一個神奇的女人,總是輕易安撫他,將他滿身荊棘給撫得一乾二淨。
方纔不過是暫且歇息,如今再戰。慕容燁翻了個身,他俊美面孔不懷好意地逼近她,方纔的大汗淋漓還未徹底饜足他體內叫囂的猛獸,她柔順地順從他在她嬌軀上點燃火焰,她如水,他似火,她澆不熄他的慾望,他卻能沸騰她的熱情。他在她頸邊濃重粗喘,氣息燙得她渾身發紅。
興許,她也想念他的擁抱,想念這種徹底跟他融爲一體的感覺,彷彿彼此都成了對方的一部分,這輩子,再也不會面臨分別。
兩年後。
慕容燁回到屋子,看見她在榻上熟睡,他靠近她,撫摸她的長髮,她沒被驚醒,兀自睡着,面容好安詳,不沾染任何俗世紛擾,教人僅是看着,也會跟着寧靜下來。
他們依舊只有一對兒子。
他不再擔心會有更多的子女來跟他分享她的關愛和溫柔。
她在百草堂上的堅持,的確令他刮目相看,不只是爲了她的理想,更是爲了他,爲了他們這一家,她幾乎每日都去爲貧苦病患看診,短則半日,多則天黑才能回來。
若是用這種方式可以換來彼此安心地享受安逸的生活,他也甘願。
他不再日日陪伴,三月的身手已經強過一般市井之徒,有他在藥堂做事和保護,他很安心。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在每月抽出好幾日,在她的藥堂做些瑣事,不再讓她一個人辛苦。
她說他變了好多。
但他心甘情願。
靜安王認了連翹爲義子,每年的夏日,連翹會回來暫住兩月,韶靈跟靜安王如何相識,他不曾問,京城的那些糾葛,他們都似乎已經淡忘了。
明月坊的新當家偶爾跟韶靈通信,每年夏日會派人送來大漠盛產的瓜果,幾乎夠吃半個月的。
他爲韶光請了一個師傅,教他書畫的本事,這兩年他跟韶靈的生辰,韶光送的都是畫卷,一年比一年筆法純熟。有些時候,他常常覺得在韶光的身上,會看到風蘭息的影子。他不否認風蘭息是他心中的一個坎兒,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很多東西的痕跡總會漸漸淡去,而且據他所知,這兩年,她不曾跟風蘭息見過面。
他常常去看韶光,雖然韶光的話並不多,十三四歲的少年到了老成的年紀,很多心思都藏在心裡,但韶光曾經跟他提過幾次,他想見宋大哥跟風大哥。“姐夫,要是姐姐不見他們,我何時可以讓他們來看看我嗎?”韶光曾經這麼問,幾年前打死也不喊他姐夫的倔強男孩,越來越懂事。
或許,他也該釋懷了。
兩個兒子已經到了開始牙牙學語的時候,前幾日他跟韶靈一道陪伴兒子們玩耍他從城內買回來的那些木板玩具,突然聽到允星叫了一聲“娘”,允辰卻低着頭自顧自擺放木板玩具,玩到一半,看韶靈抱着老大親個不停,他才淡淡喊了聲“娘”,彷彿很不情願。韶靈看慕容燁面色難看,急忙讓兒子們現學現賣,花了不多久,就讓兩個兒子喊出“爹”這個字眼,因爲幾聲呼喚,他當真又讓他們在大牀上一道睡了幾晚,他們一人抱着韶靈的一個胳膊,牀上再度沒有他的容身之所,後來,無論她們叫“爹爹”叫的多響亮多甜蜜,他再也不讓他們上牀來。孩子已經兩歲多,頭上編着烏黑的小辮,身上穿着藍色小襖,袖口和領口圈着一圈白絨絨的毛皮,很是可愛。不得不說,他們的孩子是及其漂亮的,眉宇之間很有他的樣子,但嘴兒跟韶靈一樣紅潤豐盈,皮膚像是女孩子的白皙細嫩,韶光曾經說過,允星允辰很像小金童,每個人見了都喜歡。
可愛嗎?!
如果他們不常常梗在他跟韶靈之間的話,還算是可愛。
她依舊在自己的眼下睡得很沉,雖然是兩個孩子的孃親,但她還是跟三五年前的模樣,沒有多大的區別,但兩人的性子,經歷了長時間的磨合,越來越默契,對於對方也越來越包容。
或許有這一對雙生子就夠了,當初懷上孩子也是過了很久,而這兩年,她的肚子依舊沒有動靜。他的確無所謂,兩年前韶靈說過還想有個女兒,似乎已經成了奢求。
慕容燁起身,走到門外,外面在下着大雪,他伸出左手承接不斷落下的冰雪,皎白似柳絮的結晶甫貼人掌心,隨即被溫熱的體溫融化成一小攤冰水。
他想起,多年前遇到韶靈的那個大雪天。
當時他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性子很是清冷,從小到大沒有任何同伴和朋友陪伴,老馬在城內訂了年夜飯,他不想去,推脫了大半月,實在受不了老馬的囉嗦,纔在新年過了半個月的日子,去城內吃年夜飯——當然,只有老馬覺得這種日子也不對,人頭也不對的酒席算是年夜飯。好笑,兩人面對面吃飯,就算是年夜飯嗎?!
回來的路上,大雪蓋住了他們常走的那條大路,老馬只能挑了另一條遠路。
結果,老馬發現了她。
結果,他帶回了她。
他們之間的緣分,像是千絲萬縷的紅絲線,從此之後,再也無法解開。
“又在想當年的事?十兩銀子買回一個嬌滴滴的小丫頭,的確算是很划算的生意。而且,這個小丫頭還能在多年之後賣身成爲夫人,給你生一對兒子,更是划算,簡直是千載難逢。我前幾日洛府買了三個丫鬟,一簽十年,也要三十兩銀子呢。”有人在說風涼話,絲毫不嫌如今的大冬天,已經夠冷的。
冷厲眸光直刺向坐在屋檐下的洛神,卻嚇唬不了他,他輕啜香茶、順道回敬慕容燁一個嘲弄的笑容。
“我跟她,很有緣分。”慕容燁淡淡地說,收回了凌厲目光。
“孩子都生了,緣分不值錢啦。”洛神招招手,示意他過來喝茶。
慕容燁緩步走向前,坐下,洛神倒了一杯茶,送到他的手邊。
低頭,慕容燁望了一眼杯中上等的西湖龍井,扯脣一笑。“今年你在雲門待得比較久。”以往,洛神最長待不過十天,這回,從新年一直過到三月初,已經快兩個月了。
“她跟你抱怨了?”洛神挑眉,神色依舊清冷,語氣卻很戲謔。
“你知道她不會。”慕容燁丟下這一句,言辭堅定,幽然品茗。
“反正我在洛家過年的話,不過是應付一羣來討壓歲錢的所謂親人,還不如來這兒,逗逗你那對小鬼頭。”洛神說的意興闌珊。
慕容燁沒說破,洛神到底是衝着來逗逗韶靈,還是逗逗他的兒子。洛神兩年前贈予兒子們每人一個富貴鎖,頗爲用心,據說戴了就能平安健康,一生富貴。
雪花,一片片地漫天飛舞。
“不過,她還算是蠻會持家的,雲門這兩年的光景,越來越好了。”洛神擺出了棋局,難得聽他說一兩句稱讚話。
慕容燁勾了勾薄脣,黑眸之中閃過一抹笑意,摸了一枚棋子,靜默不語。
“她打算睡一個午後?”洛神沒發覺,過了這兩年,他已經可以很平靜地在慕容燁面前,談及韶靈這個人了。
“她很怕冷。”慕容燁一句帶過,語氣卻平和不少。
“每年都把自己裹得跟糉子一樣還怕冷?我今天看她好像套了兩件夾襖,我還想問你她是不是又懷上了。”洛神的話,依舊刻薄帶刺,若是當着韶靈的面聽了,女人一定會暴跳如雷,指着他鼻子大罵。
“以往,我有時候看她要穿三五件。”慕容燁神色一柔,不管是心結導致,還是她的宿疾導致,不過她這種怕冷的症狀,已經比過去緩解不少了。
洛神寥寥一笑,不再說話,不過他隨身所帶的那一隻玉簫,卻依舊佩着那一隻玉蜻蜓配飾。
很多話,心照不宣就好。
“好幾年沒聽你說她犯宿疾了。”洛神悠然自得地說,掃視棋局,不讓自己輸得太難看。
“自從她生了孩子之後,的確一回也沒犯過。”慕容燁拿着棋子的手,稍稍頓了頓下,沒曾留意的事,被洛神的無心之話點醒。該不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是她的宿疾能夠痊癒,就算不能痊癒,發作的次數少一半,也是他希冀的。
……
“小舅舅,糖糖……”允星趴在韶光的背上,抓住韶光的黑髮,一手空着,還指了指不遠茶几上的牛乳糖。
韶光轉身,輕輕拉下允星的雙手,將一碟牛乳糖送來,這是用風華國送來的牛乳煉製的糖果,他其實早過了吃糖的奶娃年紀,都是姐姐送來的,他不好意思拒絕姐姐的好意,結果,還不是大半都落到了這個貪吃小鬼頭的肚子裡?!
允辰巴巴地望着,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允星伸手抓了一大把,看弟弟安靜不說話,他則將糖果塞到允辰嘴裡,然後自己也吃了一顆,兩人對着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嘿嘿一笑。
“允星,你真是個好兄長。”這種對弟弟的照顧情懷,應該從自己姐姐那裡繼承出來的吧,韶光一邊笑誇,一邊這麼想。
他很喜歡這兩個小孩子,雖然他自己也纔是一個小少年,卻已經榮登兩個小奶娃嘴裡的小舅舅,讓他頗爲自豪。
跟這樣純淨無暇的稚氣孩童一起相處,他彷彿也覺得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他們聽不懂自己的話,他反而可以盡情傾訴。
“小舅舅跟你們一樣大的時候,還在大漠呢,離這兒好遠好遠……”給允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韶光文靜清俊的面孔上,多了些許柔和。“後來,受了好多傷,很痛……”
下面的這些話,就連自己的親姐姐,他也不曾說過。
“不痛,呼呼。”允辰在空中揮舞着胖乎乎的小手,根本就聽不懂韶光的自白,但“很痛”兩個字,他聽到了,也有了反應,上回他爬到地上磕着了頭,娘就是給自己呼呼的,就不痛了呢。
“是啊,早就不痛了,允辰。”好乖的孩子。韶光笑了笑,拍了拍允辰的面孔,陷入了回憶,低低地說。“有一回,他把我反鎖在屋裡,要不是突然傳來消息,他們全家都要遷回中原,我不敢想那個晚上會發生什麼……要不是當時快打仗了,我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在那個混蛋的手裡。沒想過後來,我跟姐夫泡溫泉的時候,他看到了我身上的傷,說男人的身上有些疤痕才陽剛,還給我看他胸口的傷呢……我不自卑了,也徹底釋懷了,後來跟姐夫,也就是你們爹爹的感情增進了不少……”
“爹爹好……”允星也找到了唯一認識的名詞。這幾天,他們已經從單個的“爹”這個字眼,發展爲“爹爹好”三個字呢,多了不起。
允辰看了一眼允星,從允星衣袋裡抓了快牛乳糖,眨巴眨巴地看着韶光。今天小舅舅的話特別多呢。
“你們算是知道我秘密的唯一,不,唯二的人,看小舅舅對你們多好。以後你們有了秘密,小舅舅也會守口如瓶的。”儘管清楚,兩歲多的小孩子根本聽不懂他的話,但他還是渴求有個人能夠知道他的秘密,讓他說個夠,不必再埋藏在心裡。那個坎兒,他已經跨過去了。往後,再也不會影響他了。
慕容燁回到屋內,看韶靈已經醒來,泡了一杯牛乳,端到她的面前。“你越來越像冬眠的動物了——”
“這兩天總是很困,下雪封路,也不用去百草堂,正巧在家裡陪七爺,不好嗎?”她俏皮一笑,眼底的神韻依舊還有少女的姿態。
“只有你覺得這是在陪我,你一睡就是半天,我只能跟洛神對弈。”慕容燁看她低頭喝牛乳的安靜模樣,低聲沉笑,說明自己備受冷落的現況。司馬每年都派人送牛乳過來,一年兩次,不但她愛喝,就連兩個兒子也很是喜歡,偏偏他喝不來這種東西。
“七爺,我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韶靈眼神一亮,正襟危坐,打算交代清楚。
“先聽好消息還是先聽壞消息?”他們足夠默契,慕容燁已經能夠想也不想,就接下來她的話。
“我分不清對七爺而言,哪個是好消息,哪個是壞消息,還是兩個都是好消息啦。”她挽住他的臂膀,剛剛喝過牛乳的紅脣上,沾上一小圈白沫,隨着她說話吐氣,格外令人心癢。彷彿在對他叫囂,來啊,你來咬我啊。
他經不得激。
他毫不猶豫地吻了她。
“這算是嚴刑逼供嗎?我本來就打算要說實話。”直到被他吻的天昏地暗,她纔回過神來,少了少女時候的嬌羞,她笑着打趣。
“說吧,你反正喜歡玩先斬後奏。”他神色淡淡,口中瀰漫着香濃的牛乳味道,這樣嘗來,似乎滋味還不壞。
“我剛生下允辰允星後,她曾經來看過孩子。”韶靈直直望向慕容燁,搭在他臂膀上的手,不曾抽離出去,他臉上的風雲變化,她一絲也不願泄露。
慕容燁只是沉默,黑眸深沉莫測。
但她清楚,這是默許,默許她將實話說下去。
她輕輕蹙眉,嗓音輕柔。“我本以爲她想把孩子搶走,本不願把孩子抱出來看她,但後來,我還是妥協了。我沒想過她竟然那麼安靜,抱着他們,就這樣坐了半天,走的時候,也沒說什麼話,只是讓我照顧好這兩個孩子。”
慕容燁挑眉看她,語氣很淡,聽不出有絲毫的怒氣。“過了兩年你才告訴我?”
韶靈苦苦一笑,將他的臂膀抓的更牢,眼底盡是動容。“兩年了,她沒再來過,或許她真的容忍我們在宮外生活了,七爺。”
慕容燁下顎一點,算是迴應,他雖然不在仇恨張太后,心中也願意承認她是自己的生母,但僅此而已,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糾葛,才能各自安生。
“還有一個消息,一併說了吧。”他一副皇帝開恩的神情,好整以暇地望向韶靈。
“我……有了。”她的脣兒彎彎,雙目清澄發亮,勝過她耳畔的珍珠簪子。
“這回不是好像有了?”他取笑,拿三年前的事當笑料。先斬後奏,這回怪不得她,只能怪自己最近太不知節制,兩人交纏到深夜才作罷。
“我的手沒發抖,也捉着脈了,真的。”她不讓他誤以爲自己在說笑,一臉認真表情,順便將白皙手腕伸到他的面前,要他查探真相。
他無言以對,當他娶了個大夫當妻子,他也會把脈看診,無師自通嗎?!
“會不會是個女兒?七爺?”看他有些出神,她在他面前揮了揮手,要他繼續參與這個話題。
哎。
慕容燁卻聽到自己心中的淺淺的嘆息。
麻煩。
生兒生女都一樣,都是妨礙他的小麻煩。
這張大牀,可再也容不下多一個孩子了。
他打算讓人做一張大牀,到時候把三個孩子都放在牀上,免得來打擾他夜晚的生活,這樣豈不是一勞永逸?!
就這麼定了。
“今天我也做了個決定,等孩子再大一些,你可以讓宋乘風或是風蘭息來做客,孩子們多幾個疼愛他們的長輩,沒什麼不好。”他的脣邊有笑,俊美的面孔愈發溫柔起來。
韶靈微微怔住了,最終笑着點頭。“都聽七爺的。”
“若是個女兒,名字就由你來取,你想叫她什麼名兒?”
“念恩?”她粲然一笑,輕聲解釋:“七爺救我一命,我這輩子記得七爺的恩情?”
“太老成。”不好。
“雪芙?”出水芙蓉,自重自愛。
“太文雅。”不好。
“那叫什麼?”她蹙眉,她纔有兩個月身孕,何必急於一時想好名字?!
“叫琉璃吧。”慕容燁靜靜地說。
她一拳擊上他的胸膛,看他故作深沉,又打了幾拳,看着這個不客氣躺上牀來的俊美男人,擰着眉頭逼問。“你不覺得怪?”
慕容燁另隻手掀開了被,露出被她幾拳打中胸坎而正輕輕咳嗽的俊顏,噙着疼痛與溫柔並存的笑意。“當年你父親爲你想得這個名,其實寓意很深,琉璃象徵祥和,是佛器之一,又很通透,人的性子跟琉璃一樣聰慧,不也好嗎?這麼好的名字,你只用了九年,太可惜了。不如用到我們女兒身上,將這個好名字延續下去。”
韶靈聽着有理,方纔聽他刻意咳嗽,雖然知曉他是裝出來的,但小手卻比理智更快,爲他輕撫胸口。“琉璃,慕容琉璃……是挺不錯。”
“當然不錯了。”他將薄脣印上她的額頭,嗓音低不可聞,輕輕擁住她的身子,畢竟,這塊通透琉璃生出來的小琉璃,也會跟她一般嬌媚可愛吧。
這樣想想,似乎他不排斥多一個女娃。
這回,暫且不跟她算這筆“先斬後奏”的帳了。
隆冬過去,春風襲來。
人間四月天,桃花始盛開。
漫天的粉色花雨,被風吹散,在半空中肆意飄搖,最終落了一地。
桃花林中,有兩人並肩坐着,正是慕容燁跟韶靈,他一襲紫袍,她一套紅裙,極爲明豔。
輕輕挑撥出一個琴音,她撥弄着面前的琴絃,他隨即跟上,挑出音律,悠揚曲折的琴聲從桃花林中漫開。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琴瑟和諧。
他一言未發,只是暖意融融地笑看着韶靈。
見他專注凝視,韶靈臉上的歡欣剎那綻放,她輕笑出聲。
“一定是個女兒,她特別喜歡音律,往後讓七爺親自教他撫琴。”
他將俊臉靠在她的面頰旁,神色一柔,彷彿周遭的喧鬧,根本無法傳入這一片桃花林之中。他的眼裡,只有她,而她也是。
這一年,他還不到而立之年。韶靈還不滿二十三歲。
他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過去,他知道何爲滿足,卻不知何爲幸福。
但似乎這幾年……他知道了,也擁有了。
他溫柔封住她的紅脣,兩人至於琴絃上的雙手,十指緊扣,她的眼底盛滿了溫暖笑意,宛若琉璃一般閃閃發光。
經歷了太多的悲喜,才換得了如今的你。
至死不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