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五、六

古國塌陷行業的經濟制度存在着人爲刻意複雜化的事實。人中的十之八九不能說清楚自己工資的全部構成,奇怪的是卻沒有人承認這一點,反倒如實承認的人被認爲是在說謊、是弱智、是一種可恥。複雜化的目的不是針對個人的,而是預防不可預見的情況出現,一旦出現意料之外的事情能使一切合理化,這種合理就體現在賬目之中,這種意外不是偶爾有之而是經常性地出現。刻意複雜化有點類似塌陷行業的典型用語,具有不確定的多義性,完全在於你如何解讀了。省局設有紀律處,這就是左手在協同右手,制度適合造假,在慫恿人造假。

處長經常來臺站檢查工作,通常第一天下午到達市裡,晚上由臺站來安排接風宴。第二天上午來臺站,下午去市局,晚上由市局來安排送行宴。沒有特別的事情,單單是例行巡查就在第三天上午離開。

處長一行人的食宿統一由臺站來安排,這是心照不宣的規則,只能意會不可言傳。住宿的發票要拿給處長,處長拿着這張發票回省局覈銷,住宿的錢是由臺站支付的,處長報銷的錢自己入兜,臺站支出的錢絕不能體現出是處長的吃與住。在臺站,年年都是一筆很大額度的支出,在賬面上卻一分錢都不見。通常採取兩種辦法來處理,方法之一是這筆錢先掛賬,從日後的項目上衝抵;方法之二是通過項目提前轉移出一筆錢儲存起來備用,這就是所謂的小金庫。不論是那種方法,其實質就是做假賬。一切都由我來操作,我牢牢地記住省局來我臺人員的此類賬目,涉及的人員太多了,大到局長小到司機。甄臺到省局用車得去求人,我不用求,自然有省局的司機師傅主動詢問我用車與否,我用車連局長都不知道,司機師傅只有一條要求,用車的時間由他來安排。臺站人員之中,能令多位處長出面請客吃飯的人只有我一個,因爲我是臺站的出納員。臺站內部同樣有類似的賬目,隱瞞的是接觸不到這些賬目的人,無法隱瞞我,我理應該得到一點封口費。在此基礎上,我再主動一點,再替臺長多想着一點,我喜歡當下的經濟制度。我不願意被撤換,我乾的越久越不容易被換掉。

經濟制度一直在變,沒有一個長期的政策,看似填補漏洞,實則後門更加隱蔽,這裡有制度制定者自身的需求。有一段時間,塌陷局實施出差包乾制,就是一天給出差人一個定額錢數,按天數報銷,對出差人的實際支出不管不問。好傢伙,“長”們也不講究了,專住低擋的房間,乘硬座列車、等外船艙、經濟機艙,爲的是省下錢來裝入自己的腰包。此時的“長”們把自己混同於羣衆之列自貶高貴,把高級別對應着高金額的特權忘得一乾二淨。實報實銷的錢是單位的,包乾的錢是自己的,普通人高興,“長”們不爽。可能覺得顏面掃地吧,端架子還得靠單位的公款來支撐,包乾制被終止。對此,劉朝陽說:“你媽X的,要錢還要面子。”

要換掉我的出納,每任臺長都曾經嘗試過,可惜沒有一個成功的,我應付得了。一味順從是不行的,要想辦法拿捏住對方,甚至引導、幫助臺長“違規”,這樣我就能在關鍵的時刻亮一亮小刀。你再忠心也無用,當你知道得太多的時候,就是你讓位的時候。我要讓你愛我不可能,恨我恨不起來,我跟着你走,只要你肯經常性地給我一點好處並且不虐待我,我就跟着你,否則我就背地裡亮刀子。不是要捅死你,而是恐嚇你,我可不追求兩敗俱傷。你不會爲了我而因小失大,我的嘴非常嚴,替官員保密,這是經濟從業者應該具備的優秀品質和起碼的素質。再說了,都是一條船上的客,船翻都落水。我偶爾透漏一些無傷大雅的內參,是對你有不滿的地方,是在警告你,不是真的要反抗你,所以我的出納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無人可以替代。過去我在,今天我在,將來我還在,只要我在職,這出納員就是我的,直到我退休。

凡是業務都繞不開楊光,凡是錢都繞不開我。公孫臺和汪臺用公款報駕校學車考駕照,不可能甩開我。賬面上不能體現出來,要換一種方式。可以瞞過他人,瞞不了我,需要我把錢變通一次再給他們。當然是用鋼材發票來頂,可是鋼材在哪裡?人人都可以發問,關鍵是你能見到那張鋼材發票嗎?發票必須經過我的手入賬,那麼你只好對我實話實說。汪臺建議我一同考駕照,我表示不需要駕照,可是我需要錢。什麼都不知道是最安全的,被知道一點點,他們就會寢食難安,安全的辦法是大家一同黑一同白。在經濟的分工上,會計是汪臺,出納是我。事實上,我既是會計又是出納。這個工作,從智商的層面上看,小米幹不了,小劉幹不了,老烏更幹不了;楊光能行,柏鬆能行。敢造假賬不全靠智商更需要膽量,多數人沒有這個膽量,汪臺就沒有這個膽量。

要適度地暴露自己的貪心,只是小小的貪心,太大臺長無法滿足,這樣就被臺長認爲是同類,能夠同流合污而共同進退。在這一點上,楊光太硬,汪臺太軟,硬軟兼有的人只有我一個。甄臺私下裡評價我:“小利足以誘之。”這正中我意,那你就不住地用小利來惑我,這正是我的成功之處,被臺長認爲我是一個可以駕馭之人。適當地滿足我,我還是可以被利用的。楊光說我是恬不知恥,放他媽的屁,感情他爸沒有穿過差伴兒的鞋。

與臺長相處,一味服從就是奴才,是奴才就勞而無功。要適當地秀一秀肌肉,秀肌肉是令臺長不要輕言拋棄我。秀肌肉與示懦弱的比例要搭配合理,分寸要拿捏得當。知道的太多就是威脅,威脅必遭清除。當然了,臺長真的撤換我,我若揭發內幕我就成了共犯,我爲了自保不可能去爆醜。可是別欺人太甚,我一旦惱怒而揭露內幕,誰的罪重誰的罪輕?你臺長最清楚,千萬不要逼迫我走到孤注一擲的地步。我更多的時候採取唬的策略,造成相互忌憚,維持彼此相安無事的動態平衡。這個道理人人都知道,在理論上,楊光甚至遠勝過我,但是在實踐中,只有我無敵於這個小單位。試問:誰敢做任何的假賬?我敢!別看在局長面前楊光什麼都敢說,做假賬的膽量他未必有。已經見識過汪臺,他不敢,好多的賬目是我做的,可是會計是你汪臺,我的筆跡就能免除你的責任?那你的簽字呢?都是一種說辭,實則無法開脫,汪臺太天真了。公孫臺的論述太精闢:“難啊!這是在造真。”

我私下要求把拖欠我的工資先支付給我,還要多一點點,我打一張欠條。別看單位拖欠工資,錢並不是一點都沒有,沒有想到甄臺沒有答應,這你就別怪我了。省局來人考覈甄臺,我就是打你不稱職,至於理由能寫的是拖欠我的工資,其實不稱職的理由很多,能夠落實到紙面上的只有這一條。都是反對,出發點不同,我能在共同的反對中取得只專屬於我個人的好處,我從來不是爲了反對而反對。誰當臺長都一樣,我還是我,許臺、柏臺、公孫臺、還有你甄臺都見識過,一丘之貉。眼前,我先琢磨一個我負責項目的數據反常,看看把哪個學科組的專家忽悠幾個來臺站,先弄點零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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