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周欣榮自從開顱手術以後,不再出差,卸掉所有觀測項目的主管之責,只是參與預兆科的值班。在機關中,得過生死大病的人,掛名不上班成了沒有文件規定的鐵律,病人身體一旦不適,衆人不得安寧,單位裡多一人少一人又無大礙,都是國家的錢開支,領導何必惹上不通人情世故的責難。沒有病之前,有幾人知道她是誰,現今來臺站的領導首先向她問候,問寒問暖的省局領導其實是在儘量迴避老周,擔心老周突然提出一個要求,答應吧前有車後有轍的,不答應吧懇求你的又是可憐之人,懼怕一言不妥致使她哭上一鼻子。塌陷臺的人員工資,錢是國家的,拿的不是我個人的錢,乾的不是我家的工作,何必爲難人生已經遭遇大不幸之人。除了關心自己的眼前利益,她的人生已經沒有大的奢望。值班不誤崗已經是對她的最大要求,在這一點上她做的很好。她不會反對任何人,如果沒有拖欠工資的事,老周是我的一個穩定支持者,誰當臺長她支持誰。陳信剛多次對我說過,希望我照顧周欣榮,分派一些檔案之類的工作脫離值班崗位。我不好答應也不好拒絕,我什麼都不做,任其自然發展。無爲而治,這個辦法好,可以用到任何人的身上,更可以用到眼下難以立刻解決的事情上。業務工作上的細節很繁瑣,我沒有精力去研究,在這一點上我佩服老柏,老柏什麼都懂。數據方面的、儀器方面的、規則方面的,不是臺站出身的人很難深入其中,說也說不到點子上。我只能少干預,只看評比的最終結果,我就是因爲當初總說外行話才被他們看低的,搞業務的人還專門在意這樣的細節。說大的方面無人反對,說到細節就有人站出來辯解,最後都是我在錯。你們的對與不對,我也鬧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你錢想樣樣正確,爲何評比成績的排名總在後面?原本指望汪臺主抓業務,看來是不可能的,我只好暫時採取放任的態度,愛怎麼幹就怎麼幹吧,出了事以後就事論是。對周欣榮的要求可以置之不理,對她投入太多的精力也無必要,此人有勝於無。老周的最大作用在於對小米的影響,單位裡的兩位女同事,一老一少同入同出,私房話最多。去酒店聚餐,老周去小米到,老周不去小米肯定推辭。
小米的家境較好,心目中根本沒有事業的位置,相夫教子,家事重於公事,關於孩子的話題最多。在單位裡事少爲妙,在她這就是一個掙錢的工作,不幹活只拿錢最好。她不主動不認真,竟然把日誌填上121月,時間一久,難以區分態度、懶惰和能力之間的區別。跟任何人不好不壞的,不支持任何人也不反對誰,儘量搞好同領導的關係,不是想得到好處而是避免勞累和麻煩。諸多的缺點我都不看,在角亥臺的職工中,唯一能支持我的人就是小米,儘管是一種缺少個人慾望的支持,這種支持同老周的有點相似,不是堅定的支持者。工作中,對她的任何要求都可能觸怒她,正是因爲如此,才掩蓋住她能力上的不足,我當初沒有察覺。自己一旦認爲受到委屈,就讓父親、丈夫出面來交涉,次次有省局的中層領導爲她說話,因爲這些中層的領導都與米局有過交往,好像我在故意欺負她。一點不安排工作,她認爲受到冷遇,安排責任重的工作,她認爲你在難爲她,大有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傾向。看一個人不能看他如何有能力,有能力的人怎肯屈尊人下,看人要看是不是你的對手,強勁的對手會打敗你,蹩腳的對手令你鬱悶,老周和小米可以是朋友絕不是敵人。
臨時工老張最聽話,我在家裡不吃早餐,任何時候指使他,他都儘快地爲我做好早餐。劉朝陽指使他可以,錢想指使他也行。雖然不斷地提出漲工資的要求,人嘛,哪能一點要求不提,就算對我存有一時的不滿也從來不耽擱工作,這人真可愛。假設角亥臺是我家的,只留老張一人,現有的正式職工我一個不用,立刻都給我滾蛋。我只用聽我話的人,工作幹得不如意可以慢慢來,不聽話的人永遠無法調教。因爲處理一個職工的權力不在我的手中,我令人臣服的手段就是讓他預期有好處等着他,這種手段對年輕人有效,對上了年紀的人沒有絲毫的制約性。他們不信任我、再疊加上他們不怕我,小單位不好管理。
四
省局數據中心的人與儀修中心的人不和,互相指責故障起因是對方造成的,這種狀況由來已久。因爲臺站工作的性質,劉朝陽熟悉數據中心的人。會議期間,在同一個飯店相鄰的餐桌聚餐,數據中心的人同儀修中心的發生爭執,劉朝陽在數據中心的餐桌上。他覺得數據中心的人佔理,“你媽X的,儀修多個雞X。”儀修中心的年輕人初次遭遇到劉朝陽,用手一指他,“你媽X的。”“你媽X的,你罵我。”“你媽X的,是你在罵我。”劉朝陽一酒瓶子砸了過去,到是沒有傷到人,桌子上盤碎碗裂。兩個人手持啤酒瓶子要互砸,各自被本桌的人抱住。酒店的老闆報了警,警察帶走了一干人。魯局打電話叫我去領人,“甄臺,你再來省局別帶劉朝陽,給李局丟人。”
有過經歷,劉朝陽連一點教訓都不吸取,去飯店喝酒出來,橫過馬路的時候,一輛邊三輪摩托擦身駛過,驚嚇到劉朝陽,他的罵聲奇大,“你媽X的!”對方一個急停掉頭奔來,古國有一類特定人羣,不同時期使用特定的交通工具,今天碰到的是什麼人大家都清楚,劉朝陽也清楚。幾個人一看事情不妙趕緊上前攔人,“他喝多了,別跟他一般見識。”邊三輪摩托上正要下來的兩個光頭停住,駕車的紋身男子掉轉車頭要走,劉朝陽又來一句,“你媽X的,牛X啥?”這一句真的惹怒了幾位“爺們兒”,駕駛摩托車的人喊道:“哥們,乾死他。”幾個人趕快攔截摩托上下來的人,我趕快把劉朝陽拉進附近酒店的大堂。等到摩托開走,錢想才發現兜裡的手機不見了,滿地找尋不見蹤影,楊光說:“別找了,肯定是讓人順手了。”劉朝陽立在大堂內一聲不響。帶着這樣的人走到哪裡,都存在一種隱患,類似的事情在省局又發生了一次。
一次,劉朝陽走上樓前的廣場,對背向蹲着的楊光說:“你媽X的,楊子值班?”楊光沒有回頭迴應道:“是的,你的班?”劉朝陽沒聽見,伸手揪過楊光的衣領子,“你媽X的,你對誰不滿?”楊光掙扎着說:“朝陽,沒有哇。”“你媽X的,假裝聽不見。”我真的是哭笑不得,“劉老大,楊光回答你了,你沒聽見。”“你媽X的,你是在替他打圓場。你媽X的,我在家行二不是老大。”我已經走了,聽見了劉老二的尾音。對於這樣的渾人,苗局說得對,“要是一定讓他來省局,事先在胸前掛上醒目的標記,上書:李局的親二外甥。”
定位科的工作全靠劉朝陽支撐着,柏鬆不幹,老烏幹不好,汪臺經常請假。最初,聽許臺說烏科幹啥啥不行,喝啥啥沒夠,覺得這是許臺煩他。我曾相信烏科的解釋,“許臺對我有成見,就因爲我不娶他的情人,是吧——,都明白的。”中期,聽柏臺說烏科就知道吃肉喝酒,我覺得柏臺在壓制烏科。最近,汪臺、錢科、老周都說烏科外強中乾,我還是疑惑。特別是楊光的話更直接,“他呀,命運好。我把配件備足,我辭科長他接任。壞的差不多了,他搞開發我接手。配件備足了無後顧之憂,他接手定位我去預兆。又到故障的高發期,國家局對儀器進行模塊化改造,省局成立儀修中心統一維護,小打小鬧的工作甩給劉朝陽。在這小單位裡,他始終沒有露餡。”老烏在臺站工作的時間最長,他沒有參加過任何的省局評比,沒有參加過省局的塌陷陷情會議,沒有參加過市局的塌陷陷情會議,他自己辯解說沒有一個臺長肯給他機會,問他其中的理由,他回答,“都怕我啊——,是吧——,都明白的。”烏科真的能喝酒,我自認爲是喝酒的好手,幾經切磋後自認不如,特別是吃肉,我同他比更是天上地下之別,他是沒有不吃的物種,還沒有不吃的部位。只有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湊到我的耳邊說:“把楊光閒置起來,讓柏鬆待崗,是吧——。免了錢想的科長特別是換了他的出納,讓小米幹,是吧——。拿掉汪臺的會計,讓老周幹,是吧——。我任總工來負責全臺的業務,保證取得好的成績,是吧——,你明白的。”更可笑的是,一次在值班室他同劉朝陽談話,話說到忘情時刻,下面要牽扯到我,他打開屋門探頭外看,發現走廊裡沒有人,關好值班室的屋門回頭對朝陽說:“甄臺走路沒有動靜,是吧——,都明白的。到了你的門外站住,裡面的人還不知道,他還不走,是吧——,都明白的。”“你媽X的,他在偷聽。”“朝陽,哪說那了啊,甄臺不識數,是吧——,都明白的。”這是在說我查賬的事,我就在一牆之隔的機房裡,值班室與機房之間的房門開着,我只好悄悄離去,免得雙方難堪。烏科對我說:“甄臺,你不會簡單的加減法。這是錢想說的,是吧——,我在重複,是吧——,都明白的。”老烏自認爲聰明,其實他沒有看出來:劉朝陽認爲在業務上強過他,想取代老烏由他來擔任定位科的科長,劉朝陽有此心久矣,在我面前從來不說他的好話。
對於拖欠地方性補貼,老周逼着我索要,說話一次比一次不客氣,彷彿沒有這筆錢她就要去討飯。楊光也直接來索要,屢屢強調這是一個臺長起碼該擔負起來的責任。國家局撥付省局的資金中,包含地方性補貼,都是臺站在編人員的實際的款項。爲何退休人員的全額發放?因爲怕退休人員告狀,退休人員沒有在職人員的後顧之憂。郜局是把責任強加給臺長,幾個臺長在私下頗有微詞。柏鬆沉默是柏臺在後面彈壓的結果,小米是在等別人去爭取,朝陽的嘴上始終不乾不淨的。錢想不言語,我知道他私下裡已經挪用資金。汪臺的話中多有譏笑,他在看我的笑話,在求證郜局的失誤,在等待臺長落到他的頭上,逢人就說:“去年欠,今年欠,明年欠,後年欠,總額不斷增加,欠來欠去終究要成爲呆賬的。一朝天地一朝臣,今朝不管前朝的事,真到了那一天還指望有人給你補發啊?他下去得越早,自己的損失越小,不論從工作上還是經濟上,他都不稱職。”在一旁冷眼看笑話的還有柏竹楓,他要看我如何下臺,要看到柳局的失敗,要看郜局的失誤。
我的臺長轉正,第一次考覈結束以後,烏焦青認爲時機成熟,對小米、老周、楊光、錢想不止一次說過:“快讓他滾蛋,我去省局找我同學活動活動,是吧——,還可以找我叔叔去市裡活動,是吧——,對於我來說錢不是難事,是吧——,都明白的。”他對汪仁良頻頻示好:“你去省局直接面見郜局,全臺人都支持你,是吧——,到時侯你抓全面,我主抓後勤,錢科主抓業務,我們是絕配,是吧——,你明白的。”汪臺也認爲自己當臺長的機會重現,多次去市局見柳局,主動同多年不說話的楊光打招呼。
第二次考覈,我用盡渾身的解數,只換來劉朝陽的一張棄權票。牆倒衆人推,都在安排我下臺的後事,我寢食難安。能幫我一把的人就剩下柳局,雖然我在他的手下總令他頭痛,把我當作一個不願拖帶的包袱扔掉,能幫我一把最靠譜的人還就是柳局,柳局最擔心的是我重回市局。還有一個更有利的因素,郜局不會承認自己的失誤,儘量用我的正式任職來證明他的永遠正確,除非我罪大惡極,我永遠到不了那個地步。我老婆、公孫處、孟局已經把局勢分析得清清楚楚,失敗的絕不會是我。柏竹楓、柏鬆、烏焦青、汪仁良他們的想法大錯特錯。我恍然大悟,柏竹楓被免職、烏焦青當不上副臺長、汪仁良當不上正臺長,根源是他們沒有吃透規則。在古國的國家單位裡,我沒有聽說過非得幹還必須幹好的工作存在,也沒有聽說過離開哪一個人單位會崩潰,但是已經在位的人高於一切,成功不是由下而上而是由上而下。在角亥塌陷臺內,存在一羣可笑之人,如果我是局外人,難免覺得他們可憐,事實上他們是我的下屬,真切地感到他們十分的可憎。我一個懂規則的人,碰上一羣規則盲,做什麼都是在對牛彈琴,特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