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五

“定位學科,全省臺站的降水月報表上,沒有降水的日期全填0,這是不對的。0降水和沒有降水是不同的概念,氣候學上的意義是非常明確的。”中午休息的時候,楊光把這個發現告訴給章金髮,在賓館牀上躺着的他一聽這話猛地坐起來,“小楊,你再說一遍,說得詳細一點。”“我參加的定位評比,輔助觀測項目,全省的降水月報表,沒有降水的日期全填的是0,0代表當日無降水這是不對的。”章金髮問:“哪應該填什麼?”“什麼都不填。”楊光說完,章金髮大喜過望,說:“好像水體也是這樣的,妙哇!這個漏洞可得好好地利用一下。”他說完忙三疊四地拎着黑色皮包跑出了賓館。

本年度的觀測質量評比結束,章金髮主管的地下水體放射性元素分析取得了省內第一名。

回到本市,一下列車章金髮就拉楊光去小飯館喝酒,見楊光推託,一把拉住就不放手,楊光見他請客的態度太誠懇,只好跟了去。飯店裡,楊光恭喜他取得第一名,章金髮連灌三大口白酒,半玻璃杯的白酒下肚以後,那神情十分受用。“小楊,這第一名裡面有你的功勞。”“老章,我真糊塗了,你的工作我連一筆都沒畫過。”“你們的評比小組,對降水0記錄是如何處理的?”楊光說:“承認是錯誤,下一年改正。”“那不行!錯誤是實實在在的,必須扣分,扣光此單項的最高5分。”“每個臺站都得扣。”楊光指一指自己,“我們自己也得扣。”“你腦筋不會轉彎。”章金髮用酒杯磕着桌面,“偷摸的把自己的報表重抄一遍,全省就我一家不扣分。哈哈!”楊光說:“手中沒有空白的月報表啊,再說月報表上必須有臺站的公章,手裡也沒有臺站的公章啊,報表存放的評比現場是鎖門的。”“你年輕,太嫩。這些都不是難題,空白的月報表和臺站的公章我都帶着哪。”“啊!是這樣子。”“都如此的。”楊光說:“這一項就扣去5分,其它的再扣點,多數臺站會低於90分,弄不好全省臺站上百個項目的成績都是優良達不到優秀,小範圍是臺站的錯誤,大面積就是省局的管理不到位。就這成績,省局觀測處長如何向主管業務的副局長交待?省局如何向古國局上報?觀測處的處長絕對不會同意的。”“小楊你說得太對啦,觀測處絕對不容許出現這個結果。這本來就是管理的失誤,可我死死地盯住這一點不放,不扣別人的可以,那得給我加分,必須加5分,有了這5分肯定拿第一。”章金髮說罷身體向後仰,把右手五根手指分開成一個耙子,用耙子一梳大背頭,“你學着點吧。”

角亥臺的老章和角未臺的老範是爭名次的死對頭,爲了0.01的扣分,年年在評比會的桌面上,彼此之間口舌傷害無度。楊光清楚這些,“給你加5分還不得把老範急瘋嘍?”“會議結束他沒走,還在跟觀測處的主管人爭執,把失誤栽在觀測處管理人員的頭上,讓觀測處的人負全責,結果水體項目的主管對老範非常不滿,他們在處長面前吵了起來。明年哪,老範的日子會更不好過嘍。”楊光說:“哎!老章,事先你連我都不告訴?事情都過去了,你向我傳授這沒用的經驗,這不是誠心氣人嗎?”“小楊,沒有這樣的事就找別的事,每個臺站都極力想取得好的名次,總要分出名次的,總有最後一名挨批評的。評比呀,就是雞蛋裡挑骨頭,必要的時候可以往對手的雞蛋裡摻骨頭。”“這我可學不來。”老章說:“慢慢來,混過十幾、二十幾年以後,你自然就會懂得的,無師自通,你不做別人在做,大環境渲染着,我就不信你會淡定到退休,比你假正經的人我見多了。”

評比的會場上,扣分就有人質疑,人人都爲本臺站爭取分數,年年有因不滿意成績而告狀的,告到處長面前、告到副局長的面前。每個臺站每個項目都來一個人參加評比,領導如此安排的初衷是讓臺站清楚自己工作上的差距,通過改正失誤來提高本臺站的觀測質量,從而提高全局的業務成績。實際的評比並沒有走上領導心目中的正道,評比現場成了爭取分數的戰場。省局決定改革評比的方法,由臺站派人蔘評改爲抽調個別臺站的人員組成評比小組,實施專家組評審制度。全省十二個市級臺站、市局管轄的地方臺站、企業管轄臺站,共三十個臺站,抽調十六個人組成四個學科的專家組來評審上百項的參評資料。專家打分彙總後反饋給臺站,最後由觀測處來決定評比名次。好處是臺站只能查驗自己的扣分合理與否,看不到其它臺站的情況,無法進行橫向對比,不會出現這樣的質問:“一樣的,爲什麼扣我的分?不扣他的分?”

楊光是定位組的專家,離開定位科進入預兆科,又成爲水體組的專家。柏臺長對楊光說:“你去省局溝通溝通,把定位組的專家名額讓給小汪。”“你臺長去比我好使。”“你跟定位的主管老秦熟,該咋辦就咋辦。”楊光說:“好辦,就是送一箱土特產喝一頓酒的小事。”烏焦青聽說此事也找到柏臺長,“爲什麼不讓我當評委?我是定位科的科長,是吧——,他汪仁良就是個值班的,是吧——。”柏臺長已經估計到這一步,“是省局個別領導有這個意思。”

汪仁良第一次參加評比,老秦分配他檢查值班日誌。臺站出身的老秦說:“小汪,評比是評價臺站人員全年的工作質量,評資料就是評人,努力了一年誰都想得個好成績。專家組的扣分要反饋給臺站的,扣分要三思而後行,要把握好尺度,不該扣的會招來臺站的投訴,該扣的不扣會讓好的臺站吃虧,專家的打分一定要體現公平性。”

第三天中午彙總分數的時候,汪仁良交上一摞空白表格,表格上只有臺站的名稱。老秦問:“小汪,怎麼沒有扣分?”“啊,各個臺站都沒毛病,扣的都是0分,我就沒寫。”頓時把老秦氣成無語,恰好看見走廊盡頭的楊光,“小楊你過來。”老秦把表格和一摞日誌交給楊光,“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把活幹完。人手不足的話,你自己找兩個。”回頭對汪仁良說:“今年的專家評審費沒你的,明年你別來了!”汪仁良的聲音很小,“老秦,我是第一次參加。”“你不是剛進臺站的新人,都是日常的工作,這還需要學習呀?真的需要人帶一次,你早說。”

楊光埋頭苦查的時候,角子臺的劉副臺長湊了過來,“小楊,去年照顧角辛臺老尹的事你還記得吧?”“老尹要退休了,個人承包了臺站的定位科,想要個名次多得點獎金。”“大家給他面子吧?”楊光說:“讓給他一個並列第一,面子忒大了。對了,他去年許願說今年請大家喝酒的。”“還喝酒,喝醋吧。你們臺站的小汪檢查日誌,老尹自己提出檢查塌陷定位數據分析,這一項以往都是你檢查的,這是分數最大的項目。老尹自認爲掐住了所有臺站的命門,給其它臺站往死里扣分,給自己扣分浮皮潦草的。他清楚得很,今年再讓大家照顧無法開口,這老傢伙沒帶來好良心。”“劉副臺長,你說如何對付他?”“就查他!”“好!一起查,他可千萬別有錯。”劉副臺長說:“咱們倆聯手,他哪能——沒有錯誤。”

次日上午,公佈檢查結果並徵求臺站意見的時候,老尹承包的定位測項在全省二十四個參評單位中屈居第末,成績是及格。看完彙總後的扣分明細表,老尹直奔楊光,中途閃腳險些跌倒,聲音都走了樣,“爲什麼?”楊光說:“你心裡清楚。”“我不清楚,要你說!”“重抄日誌,這是造假,按照評比規則應該取消你臺站的評比資格,是我在老秦面前給你美言幾句,老秦才饒了你。”“我沒重抄!”“四個人一個筆體,全年沒有一處污點,沒有一處劃改,用了一整年的本子雪白嶄新,你們是神仙手哇?”“我們有一本正常的日誌,參加評比這本是我每四天填寫一次並由我個人保存。”“還就是造假。”楊光身後的劉副臺長附和道:“是不折不扣的造假。都向你學,所有臺站在年末重抄一本行嗎?”“我是四天謄寫一次,不同於年末一次性轉抄。”楊光和劉副臺長一起對他擺手搖頭。“就算我是造假,最多隻能扣光此項的5分,得優秀沒有問題,爲什麼是及格?”劉副臺長說:“造假可以取消評比資格的,不單單是5分的事。”老尹找到老秦,申述的聲音帶着哭腔,老秦煩他這個人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每年就數他的故事多,今年告這個明年告那個,對觀測處也頻出怨言,快退休了老不自重。“老尹,你這是在造假。”覺得在老秦這裡討不到便宜,老尹找到老秦的頂頭上司魯處長,連楊光帶老秦一起告,魯處長說:“老尹,你是一名老臺站了,居然還犯這樣低級的錯誤。”一聽魯處長的話,老尹去找主管業務的臧副局長,“老尹,你是不是覺得第末冤枉啊?”老尹說:“我們辛辛苦苦地幹了一年,實際上今年的成績比往年還要好,來的時候滿心思拿個名次的,這回去我咋向另外的三個人交代呀?”“也是的,上百的項目中就你一個及格的,是不太好,回去吧,提一檔給你個良好吧。”老尹說:“全省,良好也就我一個呀。”“我給你開了一個好頭,去找老秦,好好說話。”

老尹沒敢跟臧副局長髮火,沒敢找魯處長,去鬧老秦,“這造假是全局性的,查誰誰都有,憑什麼我一個人倒黴?”他拿出晨臺的日誌,讓老秦看,他說:“一年沒有劃改沒有污染,這是四個人一同謄寫的,跟我的沒有本質的區別。”老秦說:“你老糊塗了,你說什麼呢?是不是及格都不想要了?”老尹泄氣了,“老秦,給個優秀吧,優秀的最後一名。”“我考慮考慮,你說造假是全局性的?”“我心裡有氣,順嘴胡說,老秦你同我是多年的老關係了,您大人有大量。”老秦說:“哎,這還像句人話。”

汪仁良任副臺長的第三年,柏臺長卸掉年末去省局參加塌陷陷情會議的擔子,指派汪副臺長負責角亥臺陷情分析會的工作。柏臺長找到楊光,“小楊,今年的本地區陷情分析你接着做,小汪首次接觸,你幫一幫他,教一教他。”“柏臺長,你去省局參加會議,爲你準備稿件,我是應該的,其它的你就不要說了。”汪仁良只好自己準備稿件上講臺宣讀,角亥省,二個古國級臺站、十個省級臺站、十二個市塌陷局、省局塌陷大隊、省局分析預測中心共二十五個參評單位,角亥臺的陷情分析成績是第二十五名。

這年,楊光主管的經過數字化改造的深井水體三個項目,取得一個第一、兩個第二,楊光滿懷信心地要參加古國局的觀測質量評比,省內評比的前三名是參加古國局評比的資格證,楊光拿到了三張。

當年,古國局的評比沒能進入名次,三項都獲得了優秀。楊光列席古國局評比會的目的是找出自己的差距,認一認同評比有關的專家和主管,爲了來年更好地工作。楊光發現多個臺站的一口深井中同一個測項同時安裝雙套儀器,一套儀器工作一套備用。楊光逢人就打聽,“現在的評比競爭太激烈了,能夠做的都做絕了。就剩下儀器斷記這一難題不好解決,現在就是拼數據的連續性,儀器的故障率又高,一口井雙套儀器,一套工作一套維修,兩套儀器接力式工作是解決全年少斷記唯一可操作的方法。有實力的臺站甚至有三套儀器,兩套儀器同時工作,要做到全年無斷記。”這寶貴的經驗得到了,自己的臺站無法操作,架設一套儀器是需要錢的,不是每個臺站都能夠做得到的。斷記的原因主要是遭雷擊,高放大倍率的塌陷儀器遭到的雷擊多數是從電源引入。諸多的避雷措施效果都不太理想,有一種萬能的防雷方法,使用直流供電。角亥臺在城東郊區,2號深井在城西郊區,楊光的家住在城西,全臺站數他離深井最近還要走上五公里。楊光有一臺摩托車,五公里的距離就滿可以忽略,這還是不行,有的時候摩托也快不過雷電。臺站的倉庫中有一塊沒有用過的1003H的蓄電池,楊光製作一臺小電流的充電器,保證電瓶有充足的電量的同時長時間充電不至於過充,這塊電瓶可以供應全部儀器連續工作五天。同時,楊光做了一個交流斷電的監測組件,接入數據採集器的空閒通道,可以隨時在臺站的計算機上檢查斷電的時間,能夠精確到分鐘。本地的雷電出現在5月末,結束在9月末,雷害集中在6、7、8三個月份,亥市乾旱少雨,少有連續三天的雷電天氣。一旦察覺天氣有發生雷電的跡象,楊光騎上摩托就跑去深井切斷交流供電。這年在省局又取得一個第一、一個第二,在古國局的排名上升了三十位。楊光心裡明白,數據的質量已經具備達到爭取名次的資格,需要溝通的是評審人和項目主管。

柏臺長找到楊光,“臺站要上一個新的項目,這項目最初是省塌陷大隊建立的,我經過多次協商,終於從下一個月起歸我臺管理。”楊光猜測出後面的話,“我不去!最初的定位科是個什麼樣子?你是知道的。定位儀沒有一塊備用的插件,我去省局就找觀測處的魯處長說小話兒,好不容易把備用件置辦齊全了,好嗎,烏焦青當上了科長。”“那是你自己要辭職的。”“好!烏焦青任開發科科長,我接任定位科的科長,備用件壞的壞廢的廢,我又置辦齊全了,你又把我調到預兆科。說是照相記錄的光源燈總燒,讓我解決。解決了,很簡單,降低工作電壓,用老化的方法挑選燈泡。”“你的辦法後來推廣到全省。”“建設現代化臺站,我學習、安裝、調試深井儀器,那種辛苦你是知道的。啊!出了成績以後要我走。柏臺長,深井讓誰接管?”“打算讓汪副臺長和錢科長接管。”楊光問:“是他們說服你的吧?”“小楊,新的岩層錯動垂直位移觀測項目,省局給的資金不少,在當地僱了三個臨時工觀測,你就是去管理。工作量並不大,月末上報數據必須去一次,日常監督去幾次由你自己決定,每去一次按照出差報銷,你仔細想一想。”楊光說:“我在深井上耗費的心血太多,我就是要阻止這兩個人來搶劫。”“小楊,市局的指揮中心留給我們臺站一間辦公室,那裡做你的辦公室。將來臺站再進一個人,你離開預兆科,每個星期一上午到臺站來參加一次例會,想不來你就隨便找個理由。我就不多說了,你實在不去,就讓錢想去,汪副臺長同你一起管理深井。”楊光一想,還不如去管理岩層錯動項目,“好吧,我去。”

深井的主管人換成錢想,第一件事就是拆除楊光自制的避雷設施,他不想隨時去井點。6月裡第一次雷電就癱瘓了整個深井。錢想也到處諮詢對策,“柏臺長,多數的臺站都是安裝有雙套儀器。”柏臺長說:“一套儀器要七萬多,向省局申請的難度你是知道的,臺站自己沒有這筆錢。”錢想說:“古國入網觀測的儀器不止一個型號,都是申請古國經費研製的,現在工作的儀器是古國局推薦的,是採購的首選。還有備選的型號,我知道的一套儀器只要七千元,還包括安裝調試的費用。我們只購買一套,三個項目中有一項拿前三名就是省內的好成績。”柏臺長問:“省局好說,古國局允許嗎?”“儀器都有入網許可證。”在錢想的說服下,臺站自己掏錢買了一臺錢想選定的儀器,實現雙儀器觀測。三個月後,省局配備的儀器徹底被雷電擊毀,臺站自購的儀器入網觀測剛滿半年也壞了。省局配發的儀器由省局撥款維修,臺站自購的省局不管。錢想扛着自購的儀器去了古國局,研製並製作儀器的人剛剛退休。錢想去了他家把儀器修好了,回來工作三個月又壞了。錢想又去他家,那人得病正在住院,去醫院找,在病房中把儀器修好,回來工作二個月又壞了。錢想扛着儀器滿世界再也找不到維修的人,那人已經去世多日。當年,所有的項目都沒有參加省局的評比。來年,省局把無法工作的儀器調走,儀器被肢解後做了其它臺站儀器的配件,角亥臺的深井項目被迫終止。

楊光是大地學科的評委,還兼着水體學科的評委,全省十六位評委中,一人獨佔二席。柏臺長對楊光說:“把水體的評委讓給汪副臺長吧。”楊光沒有回答,在評比之前的一個月主動辭去了水體評委,汪仁良沒能當上評委。半年後楊光捱打,被打成一隻眼青。烏焦青私下對楊光嘀咕,“你知道爲什麼捱打嗎?省屬臺站中就他一個副臺長不是評委,說是你啊——,是吧——,都明白的。還有,柏臺長和錢想在其中啊,是吧——,你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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