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楊光的女兒要畢業,錢想的兒子要畢業,劉朝陽的兒子大專升本科後也要畢業。
郜局向古家國提出申請,要求延期退休。
古家局開展給臺站職工送溫暖的活動,活動的口號是:廣泛地深入基層,解決臺站存在的難題;關心艱苦崗位的職工,幫助解決臺站職工在生活上的具體困難。
省局成立了由局長帶隊的聯絡小組,孟局、公孫處和王處負責角亥臺。在會議上,孟局說:“甄臺,臺站有問題請儘管提。”甄臺說:“孟局,那我可要提了。”“請甄臺暢所欲言。”甄臺說:“孟局、公孫處,王處,我要提的都是多年的老問題,報告打過無數次,當面談過很多次,問題依然還在。”甄臺給孟局、公孫處、王處遞煙,自己也點燃深吸一口。
甄臺說:“我先簡單點說,隨後有詳細的文字報告。”
“一、臺站的吃水問題。我臺生活用水,靠村裡的自來水供應,這個自來水是限時供水的,供水的時間全在夜裡或者清晨,每次供水時間只有一個小時,全靠老張接水儲水。”公孫處說:“不是還有水井嗎?”“水位下降,井枯了。”甄臺心裡說:“井裡還有水,樓內下水的窨井離井口太近,井水有異味,井水被污染了,這窨井就是你公孫處建的。”這一點,甄臺當然不能說。甄臺說:“本來指望房地產開發過來,花點小錢接上真正的自來水。主導這一區域開發的宋市長被批捕,項目停止了。新來的市長接着搞項目,換了地方,我們的希望破滅了。”孟局問:“臺站到自來水的主管道有多遠?”“我們量過,最近之處是一千一百米,經過一條公路和一片農田。”王處說:“這可不太好辦。”甄臺心想,“好辦早辦了。”劉朝陽說:“你——嗯,臺站缺錢哪。”劉朝陽被甄臺警告以後,“你媽X的”變了,心平氣和的時候是“你——嗯”,搶話的時候是“你啊——”,半急半惱的時候是“你媽啊——”,真的情急了依舊冒出“你媽X的”。
“二、供電問題。現有供電線路屬於臺站自維線路,供電所不負責維護,冬季沒有問題,就怕夏季雷雨天氣,逢雷必斷。”劉朝陽說“你啊——,打着雷下着雨,我深更半夜的起來拽發電機發電,你啊——,怎麼都啓動不起來,你媽X的,原來沒汽油了。”
“三、辦公樓取暖的問題。去年的取暖期,鍋爐停爐維修過三次,都是內部漏水。今年無論如何也將就不過去了。這臺鍋爐還是公孫處時期啓用的,早就過了使用年限。”王處說:“有的臺站放棄了鍋爐,使用電取暖,據說效果不錯。”甄臺說:“我也問過角申臺,只是保證衛生間不上凍,全部的辦公室合併到機房,費用也不低。”劉朝陽說:“你啊——,老張燒的鍋爐也不暖和。”
“四、設施維修的問題。閣樓漏水,管道淤堵,上山洞的臺階破損,大門破敗無法開關,鐵柵欄圍牆鏽蝕要倒塌,院子水泥地面破損,室內牆皮脫落,頂棚開裂,燈具損壞,通往臺站的土路坑坑窪窪的。”
“全樓的窗戶都需要更換。單說這一樓的窗戶,任何人在外面一推就開,人一縱身就能跳進機房。塌陷專業儀器,沒人動,可是滿桌面都是計算機、打印機,就一個值班員,睡着以後被人拿走幾臺,可能到第二天早晨才能發現。真的失竊,這完全是值班員的責任嗎?”劉朝陽說:“你啊——,我值班真擔心哪。”
孟局說:“甄臺,類似的問題,各個臺站或多或少的都存在,是共性的問題。省局也年年向古家局打報告,古家局也年年批覆一些並撥款,額度有限,杯水車薪,修的沒有壞的快。省局也年年解決一部分,還是速度太慢。甄臺不要着急,我們一定把甄臺反映的問題帶回省局,如實帶回省局。請相信郜局,郜局會有辦法的。”“孟局,我作爲角亥臺的臺長,我提出的是本臺的問題,只要給我解決本臺的問題,其它的我不關心。”王處說:“每個臺長都這麼說。”
公孫處說:“甄臺說的問題我們一定如實反映。這次來還有一個主題,幫助解決職工在生活上的困難。我想大家最應該關心的是這一條,都說一說吧。”甄臺心裡明白,“這是單位的事情不好解決,想轉移話題,你以爲個人的問題就一定好解決呀?”孟局說:“把單位的問題先放一邊,各人說個人的難處,誰先說?”這一問,所有人都往後縮,都不想先開口。見無人說話,公孫處說:“烏大哥,你年齡最大,你先說。”“這公孫處,真看重我,是吧——,那我就說說。這定位儀的維修吧,不及時,是吧——。年年評比的成績不好都是因爲數據斷記率高,這都是維修不及時造成的,是吧——,都明白的。評比結果不好,還怪罪啊——,是吧——。”劉朝陽憋不住了,說:“你媽——啊,預兆中心、定位中心、儀修中心,分析中心、網絡中心,這套儀器他管,那套儀器你管,具體問到誰誰都不管。你啊——,特別是預兆科的儀器,太亂了,集成進一個部門多好。你——嗯。”公孫處說:“單位的問題已經說了很多,說點個人的問題吧。”
周欣榮說:“我說。局裡的領導總是說——職稱評聘向臺站傾斜,結果呢?臺站的職工還是職稱難晉,我沒有看到實實在在的傾斜。我還有三個月——就退休了,請局裡考慮——考慮我吧。”公孫處說:“周大姐差在什麼地方?”老周說:“我的文憑不夠。”孟局說:“老周,你的情況局裡有所瞭解,帶病堅持工作,應該給予照顧。老周,我實話跟你說,你直接去面見郜局。”烏焦青說:“還有我,是吧——,都明白的。”
錢想說:“每年的年度責任獎,局裡發五千,臺站發二千,這樣合理嗎?”公孫處笑了,說:“臺站還有臺站津貼,局裡可沒有。”錢想說:“對,那叫臺站津貼,局裡沒有才是對的。如果把獎金命名爲局裡年度獎,那我什麼都不說。”劉朝陽說:“你啊——,親兒子就是親兒子,你啊——,我們是庶出。”錢想說:“還有,十三個月的工資,局裡按照上年十二月份工資的全額發放,我們是工資組成的前兩項,這不合理。”劉朝陽說:“你啊——,我們連庶出都不是,你啊——,是撿來的野種。”錢想說:“我們臺站長期沒有副臺長,從利於工作的角度考慮應該及早提拔一個。”烏焦青說:“應該提拔你,是吧——,都明白的。”
楊光說:“我說說。省局應該考慮考慮臺站一般職工子女就業的問題,不能全部解決,起碼也應該有一個比例吧,官員與職工有一個比例,總不能職工一個都撈不着都是官員的,這是我個人的要求。”劉朝陽說:“你啊——,這也是我的要求。”孟局說:“局裡年年有招聘,招聘的大門是敞開的。”這時臺長室的電話響了,甄臺去隔壁接電話。烏焦青說:“這個問題,小楊提的好哇,是吧——,我要好好地說道說道。列一張表格,誰是什麼職務,長輩在那個部門任職,晚輩在那個部門工作,哪個人啊是爸呀、叔呀、姨呀、妻呀夫呀、哥呀妹呀、舅呀的,是吧——,都明白的。把這張表格發到互聯網上去,啊——,是吧——,都明白的。”楊光看着橢圓會議桌對面的三個人,三個人都在低頭運筆記錄着,老烏直捅其隱痛之點。楊光在心裡填寫這張虛擬的表格。孟局,兒子在省局數據中心,外甥女在角子臺。王處,女兒在海濤預警中心。公孫處,妻子在資料處,兒子剛進儀修中心,侄子在角卯臺。甄臺進來就說:“老烏,別扯一些不三不四的。你要是真的敢做,我佩服你。你心裡存在不滿,我瞭解你,你沒有那個膽量,就是圖個嘴巴痛快。”楊光接着填那張表,甄臺,女兒在預兆中心。楊光知道自己的實際困難無法得到解決,總不能不提吧,會議還沒有散,起身就走。王處問:“三位年輕人有什麼問題?”小米、柏鬆沒有吱聲,汪連權說:“我沒有。”
在回程的轎車上,王處說:“孟局,回去怎麼上報。”“我們如實上報給郜局,由郜局決定如何上報古家局。這個活動只是在臺站搞,如果在省局搞恐怕問題會更多。不要以爲角亥臺的問題多,其它臺的問題也少不了。”公孫處說:“古家局的哪個領導頭腦發熱,搞了這麼個活動,能解決幾個問題?”王處說:“總得讓人家發泄發泄。”公孫處受到啓發,說:“王處說的對,讓他們提出要求,明明知道難以得到滿足,讓他的心裡還是抱有一絲絲的希望。”
周欣榮馬上去見郜局,“郜局,我馬上就要退休了,請郜局幫忙——解決我的職稱問題。”邊說邊遞上一個紙包,郜局沒有推也沒有拿走那個紙包,說:“我考慮考慮。”紙包沒有被退回,老周覺得有希望。4015年9月初,周欣榮的副高級工程師評聘同時完成。公孫處來角亥臺,給了老週一包東西,老周打開一看,是自己給郜局的“孝敬”。老周激動地說:“郜局這人——真辦事。”當年的10月,老周退休。
苗局對郜局說:“郜局,去年角亥臺小米的工程師晉級,排名靠後,估計今年也是一樣。米局爲此事,給我來了一個電話。”郜局說:“苗局你安排一下,今年給她晉升。”
按照古國新一屆政府的新政,古家局所屬三個級別的塌陷場地穩定性評估公司取消收費,對社會提供免費服務。
省局就本次活動的開展情況上報古家局,爲臺站職工解決實際困難的總結中有一條:我局爲角亥臺帶病堅持工作的老職工解決了多年得不到解決的職稱問題。
劉朝陽的兒子畢業了,因爲對兒子的過去人生不滿意,劉朝陽花了五百元錢找了一位“先生”,給兒子改了名字,新的名字叫劉瀚波。這種做法在古國是一個習俗,叫作“轉運”,改換名字轉變命運。錢想也給兒子錢多改了名字,叫錢權。
烏焦青對劉朝陽說:“郜局啊——,太不像話了,通過招聘這幾年進了一百七十多人,招聘是吧——,太那個了,是吧——,都明白的。”劉朝陽說:“你——嗯,我看郜局這人不錯。”
過了一個月,角省局的招聘結束。劉朝陽對烏焦青吼道:“你媽X的,郜瀚波誠不是個東西,你媽X的。”烏焦青說:“朝陽啊,對郜局的態度,前後不同啊,是吧——,都明白的。”
4015年的11月,郜局解散角省塌陷研究所,人員分散到各個處室。同時,註銷省內各臺站的安平公司。
郜局延遲退休的申請沒有被批准,他將在4016年的10月退休。4015年的12月,發放年度目標責任獎,不再區分省局和臺站,每人由兩千元提高到七千元。本年度的十三個月工資,臺站同省局一樣,按照十二月份的工資全額發放。角亥臺內是歡聲一片,多數人不想郜局退休,希望年年能得到這兩筆錢。
亥市塌陷局的王局調走了,到市容貌局任綠化科科長,保留正處級待遇。甄臺把腦後“淨潔清明”的橫幅揭下來,這張橫幅是剛剛更新過的。“還別說,字寫得還可以。”甄臺把橫幅揉成團扔進垃圾桶,“我頂了你兩年多,真他媽的累。”
市局的接任者是楊局,楊局原是亥市乙區的副區長,副區長是副處,楊局來市塌陷局升了一級。在乙區每年經手幾億元,到塌陷局每年經手幾萬元。楊局不願意來上任,拖了兩個月,明白不得不上任。提出把市局的債務還清,把他在乙區的專車帶走。
只要你走,任何條件原單位都答應。
楊局上任後,坐穩椅子就把隔壁馮局和李局用電話傳了過來,對二人說:“今後,科長以下的人,請示和彙報工作去找分管的副局,由副局向我請示,沒有我的容許,其他人等不得踏入我的局長室。”楊局又喚來出納員曹師傅,“每個星期四是我集中處理經濟工作的固定時間,其它時間段,沒有我的傳喚不得出入我的局長室。還有,凡是牽扯到經濟的工作直接向我請示。最後,停止轉撥市政府給角亥臺的全部款項。”
甄臺宴請楊局、馮局和李局,角亥臺的大部分職工到場坐陪。在約定的時間,楊局沒有到場,大家喝茶坐等。一個小時過去了,楊局還是沒有到。甄臺給楊局打電話,楊局說正在酒桌上,稍等即到。三個小時以後,楊局到了,午飯變成了晚飯。大家都站起來迎接,甄臺把楊局讓到尊位,楊局坐下說:“上菜斟酒。”甄臺親自給楊局滿酒,菜上四味,楊局對甄臺說:“我都喝過了,不來不禮貌。你請我來,自己先乾一杯。”甄臺一愣,正在思考楊局的語意。楊局說:“怎麼?你不幹?我沒有多少時間。”“楊局發話,我幹。”甄臺立刻幹了玻璃杯中的白酒。楊局對大家說:“大家吃吧。甄臺給介紹一下,讓我來認識認識這麼一羣科學家。”甄臺從自己的身邊開始,“這是,我臺的烏科。”烏焦青站起來說:“烏焦青,楊局您好,是吧——,都明白的。”楊局說:“明白什麼呀?你明白塌陷呀?”甄臺說:“楊局,烏科說話就這樣。”楊局說:“下一個。”甄臺一指錢想,“錢科。”錢想站起來說:“錢想,楊局好。”“你這名字好,應該倒過來念。”甄臺說:“這個是劉朝陽。”劉朝陽起身說:“你啊——,楊局好。”楊局說:“還留朝陽,你應該留晚霞。”甄臺一指楊光,“這是楊光。”楊光還沒來得及站起來開口問好,楊局說:“你怎麼姓楊呢?”楊光把剛嵌縫的屁股放回原位,他說:“我爺爺姓楊,我爸也姓楊,我沒改姓,楊局不好意思。”看楊光坐直腰桿還要說什麼,馮局插話說:“楊局,甄臺介紹完畢,大家一起敬你一個。”楊局說:“你誰呀誰呀?敬我酒。”又對甄臺說:“我喝一個你喝三。”甄臺說:“好!我喝。”
第二天,楊局叫來出納,“把角亥臺的錢扣下五千,其餘的都給轉過去。”
甄臺多方打探,得知楊局的妻子愛吃海鮮,特別喜歡吃大個的雌性河蟹。甄臺託角醜塌陷臺的馬臺買了四箱上等的河蟹,冷藏包裝用快客發運。甄臺對楊光說:“你去快客站接貨,是四箱河蟹。我把楊局老婆的手機號給你,你接到貨以後打車把貨拉到你家小區的東門,通知她來取。”“甄臺,你還是另找他人吧。”甄臺說:“遇到正經事老烏上不了檯面,劉朝陽嘴破。錢想最愛吃海鮮,他膽子還大,我怕他掉包,他換掉一箱,我就前功盡棄了。楊局扣下臺站的的五千元錢,這是我們的工資。送一千要回五千,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這事總不能讓我親自出面吧?楊哥,你去比較合適。”“好吧,我去。”
半年後,角亥市塌陷局的楊局調走了,到巳縣兌鄉任鄉長,鄉長是正科級,楊鄉保留正處級待遇。市局來了一個趙局,趙局原是亥市安全督察局的副局長,來塌陷局任局長,又是明升暗降。甄臺說:“這市局淪落到此等地步,成了亥市失勢官員的安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