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許世麟代理臺長,他立刻把烏臺長扣的火炕差價錢補發了,自己給自己補發的。
兩年後,代理臺長被正式任命,臺站要慶祝一番。大廚是鄭樹林,剛剛畢業的烏焦青提出經辦伙食,許臺長答應了,“錢想,給小烏支幾百元錢,酒席辦得上點檔次。”
許臺長向來定量喝酒,就倒一次半杯,多一點都不喝。
許臺長說:“別整天蹲在塌陷臺這小天地的井底觀天,多接觸各行各業的人士,多參加高檔次的聚會,提高提高自己的檔次。別憋在小單位裡,幾個人互相埋汰,去外面的世界開闊開闊眼界就會明白我們是那麼的可憐。”烏焦青說:“許臺長,你認識一萬人?是吧——。”“不認識。”“認識一千人?是吧——。”“可能吧。”“認識一百人?是吧——。”“肯定認識。”“是吧——,我也見過幾百人,熟悉百八十的,不比你少,是吧——。”“不在數量,在於質量。”“我想認識古國局長,他想認識我嗎?是吧——,都明白的。有權有勢的誰來交結我們,是吧——,認識我們將來能指望我們什麼,是吧——,都明白的,將來求我們什麼?本地發生大塌陷之前先通知我一聲,是吧——,都明白的。”“高檔次的人到處都有,關鍵是你去主動認識,等人來巴結你可能嗎?”“你認識高檔次的劉市長,啊——,是吧——,都明白的。”“有話就說,別吐一半吞一半的,聽着讓人牙磣。”“都知道的,高檔次的劉市長,就他的所作所爲,遲早得進去,是吧——,都明白的。”氣得許臺長起身就走,“就這水平這檔次了,難以提高,就在這幾個人的小天地裡窩裡鬥,不會有大作爲的。”烏焦青哈哈大笑,“許臺長真心希望人們把興趣點外移,是吧——,怕弄掉他啊——,是吧——,都明白的。”
第二天,許臺長問楊光:“昨天喝酒你們都說過什麼?”楊光沒能正確理解臺長的意圖,“我沒說啥啊。”“就是試一試,看你對我講不講實話。”“許臺長,我不明白。”“七個副處長你總該明白吧?”原來如此,柏竹楓、烏焦青、陳信剛、汪仁良、楊光、錢想、章金髮七個人喝到最後,一致同意這是七個副處長在喝酒。在角亥臺副處長就是正臺長。這酒話是錢想傳給許臺長的,大家質問錢想的時候,他說:“不是我要說,是許臺長詐我。”從此,許臺長決定給一羣副處長,或者說想當副處長的人定死酒量,預防酒後胡言亂語。陳信剛笑着說:“怕人口奪他的臺長。”
這桌酒席果然夠檔次,烏焦青花了五百元,這只是食料費,還不算白酒、飲料和餐具的錢。看到賬單,許臺長一咧嘴,“這不是糟踐人嗎?”烏焦青說:“老許,是你說要上檔次的,是吧——,都明白的。”許臺長說:“當下,最高檔的酒店特奢侈的一桌也不會超過四百元。”這是對這桌酒席的否定,烏焦青私下對楊光和汪仁良說:“不是錢的事,就是看我不順眼啊——,事出有因,以後你們會知道的,是吧——,都明白的。”
陳信剛和周欣榮夫妻提出解決房子,夫妻結婚後一直住在臺站的平房。房子是個大事,柏副臺長沒有房子,烏焦青沒有房子,新結婚的汪仁良、楊光沒有房子,後調來的錢想沒有房子,鄭樹林沒有房子。
許臺長說:“一點一點地來,先解決陳周夫婦的住房。”私下裡,許臺長叮囑陳副臺長:“我對你的承諾,千萬不能讓小柏知道。”許臺長又對柏副臺長說:“小柏別急,你等一等,以後給你爭取一套大的。”
按照戶籍分配的原則,塌陷學校畢業以後,陳信剛回壁省省局,周欣榮回角醜塌陷臺,一對戀人爲了不分離,陳信剛要求來角省。角醜臺只有一個空編,二人又堅決要求去一個單位,正好角亥臺缺人,就這樣二人到了角亥臺。二人同意去角亥臺的時候提及住房,嶽局長當即表態,“夫妻同去艱苦臺站,是服從分配的楷模,你倆的住房可以優先解決。”許願的局長調走了,塌陷局還在,繼任的徐局長不說不解決,也不說解決。許臺長開始運作這件事,在局長、經濟處長之間溝通的時間超過半年,終於把計劃定下來。撥付這筆專款的時間是半年後,這半年內總房款上漲二千元,沒辦法只好挪用臺站的經費補上這個缺口。
陳周夫婦住上兩室新樓房,柏副臺長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去找許臺長,“許臺長,我的大房子在哪裡?”許臺長誠懇地說:“小柏你別急,我也想換套好一點的房子。”如今,許臺長妻子的想法變了,實踐證明睡熱火炕用燒煤的爐子取暖沒有睡冷牀用暖氣取暖舒服,要把“土樓”換成“洋樓”,許妻說:“你看你,一個正臺長還沒有副手的住房好,淨爲別人着想了,今後可不能再幹這種傻X事。”
古國局的詹戎副局長來角省視察,古國局的副局長下臺站一次,是臺站一代人難遇的良機,下臺站的局長手中都有一筆錢,隨機視察兩個臺站,被視察的臺站是非常幸運的。先到沿海的角子塌陷臺,一次性解決了全臺職工的住房,舊的房子變賣,購買新樓房缺的錢由古國局補齊。後到角亥臺,受到角子臺好消息的鼓舞,解決住房成了首要的問題。詹副局手中的錢已經告罄,答應回去再爭取。許臺長追着去了首都,求嶽副局長通融,結果給了十萬元。靠這筆錢解決全體缺房職工的住房,錢不夠。
劉市長成了許臺長的希望,市裡開始大拆大建。許臺長去省局找徐局長,“徐局長,我市在進行老舊街道改造,臨街的門市房特別搶手,投資一套今後吃租金是一本萬利。恰好主管開發的劉市長是我的同學,四百平米的臨街門市給我就要二十萬元。”徐局長一聽笑了,“局裡要是有錢,不用去你那末流城市,省城也一樣。”許臺長打算說服省局投資一套門市房,然後用門市房抵押貸款來解決本臺站職工的住房,回頭用房租還貸款,希望破滅。
以解決省屬塌陷臺職工住房爲理由向市裡要錢,理由不成立。許臺長極力爭取臺站改造項目,這項目是爲了臺站更好地服務於地方。劉市長批了三十萬的項目費,“老許,好好花,沒有下次了。”經過市經濟局只剩下十萬,錢要先經過市塌陷局的賬戶,過一手又少了一萬,到手的錢還不能悉數用於購房,要拿出一部分來搞項目,就算建個項目的輪廓也得花錢,錢還是不足。
塌陷臺成立了分房方案制定小組,小組成員是三個臺長。
鄭樹林打斷小組的會議,“我說一說自己,是這麼回事,我老婆的纖維廠在搞集資建房,五十六平米,要二萬六千元,我也不多要,給這個數就成。”
錢想突然佔領臺站的空屋子,就是陳信剛夫婦曾經住過的房子,這是夾在伙房和鍋爐房之間的兩間平房。搬家是在昨天的晚上,上班的許臺長一見就火了,逼着錢想搬家。沒想到錢妻自室內跑出來,身體正面無限度地貼近許臺長,說話的嘴就要觸上許臺長的脣,許臺長一邊後退一邊大喊,“這是訛詐,立刻搬走!”許臺長被逼得太急,後退的速度比跑還快,二人之間的距離增大,錢妻只好立住腳說:“哎——呀——,許臺長——,求求您給我家錢想一天二天的時間啊,找個房也得一半天吧。”許臺長說:“我不管,今天必須搬走。”錢妻眼淚滾落張口開嚎:“哎——呀——,我可怎麼活呀——。”錢想躲在室內就是不出來,許臺長繞個彎進了臺長室,錢妻就是不搬家。
“參與住房分配的人員排名如下:許臺長、柏副臺長、烏焦青、鄭樹林、汪仁良、楊光、錢想。古國局的十萬元購了兩套三居室樓房,許、柏各一套的決定雷打不動。劉市長的九萬元,四萬元用來完成項目,結餘的五萬元,均分給兩個人,一人得二萬五千元,不夠自己想辦法,鄭樹林與汪仁良平分這五萬元。烏焦青把常江的住房要了回來,此房就分給他了,常江要求臺站補貼給他個人一萬元。按理說這是不符合國家政策的,可是你不答應,常江不交房子。經過同省局協商,省局也認可了,這一萬元由省局出。許臺長的土樓分給楊光。”
陳信剛喝了一口水接着讀:“司鳳的房子,錢想要了回來,依照常江的老辦法,由省局補給司鳳一萬元。”陳信剛一讀完,許臺長就說:“看看大家有什麼要說的。”楊光噌地站了起來,“許臺長,這司鳳的房子是怎麼回事?”許臺長說:“小楊,你別急,這都是自己私下去找房主協商的,跟單位沒有關係。”“你們。”楊光一指衆人,“誰事先說過自己找房主協商的話?這不是擺明了在耍我嗎?”許臺長說:“小楊,你別瞪眼睛。”楊光說:“還有一戶沒要回來,我去要,這房子還是套大房子。”楊光指的是老臺長烏誠的房子。許臺長說:“好,可以,前車後轍。”陳信剛說:“老黃的房子也應該換大的。”楊光說:“小陳,你別陰陽怪氣的,我要來的誰都別想搶,要不你領着黃漢鄂去要,我要老黃的剩房子。”當時黃漢鄂沒言語,晚上他進了楊光的家,“小楊,咱倆一起要去,要了回來,我的房子才能空出來。”
烏誠的房子不好要,他鐵了心住着新房子霸着舊房子,萬把元錢打動不了老臺長的那顆心。交涉多次以後,烏誠有點煩,“塌陷局出五萬,我就交出房子。”老黃趕緊迴應,“我們這就讓許臺長同省局商量去。”楊光肚子裡的氣憋得鼓鼓的,“商量個屁,五萬元能賣套新的,比你舊的還要大。”在回家的路上,楊光說:“老黃,不用協商,直接去告,他烏誠的新房肯定比舊房要大要好,因爲幹部學院比咱們單位富裕。國家的政策是按面積分房的,按照級別享受待遇,超過標準退房。估計他的新房肯定能達到標準,要是一套房缺一點點,神都拿他沒辦法,舊房不超標新房肯定超,他不會爲了同我們爭一口氣,退了新房留下舊房。協商太麻煩,還要去省局要錢。你不告我告,我告你別搶。”老黃說:“我告,我告,咱們一同告。”楊光想了想,指望老黃自己出面是不可能的,“好吧,咱們一同上告。”
楊光去問柏副臺長,“柏副臺長。”“小楊,你有事。”“他們私下要房的勾當,你知道爲什麼不說與我,我徵求你意見的時候,你還建議我接受許臺長的土樓。”柏副臺長說:“我也沒想到省局會同意給每戶一萬元啊。沒有這一萬,誰都要不回來,還不如要許臺長的土樓。”“就算個人掏這一萬,你也告訴我啊,都是自己佔便宜不管他人。”柏副臺長說:“本來老許是要公開這件事的,會議上都說好了的,我也沒想到錢想老婆的一臺抽油煙機就堵住了老許老婆的嘴,熟悉的人都知道許臺長向來怕老婆。”
狀告烏誠歸還多佔的樓房並不順利,楊光只得搬進土樓。越想越氣,去找許臺長,許臺長答應私下給他五千元,結果只兌現了二千元。楊光賭氣辭了定位科的科長,並不是真心想辭,幻想不會有人攙和,自己要拿一把,想不到這科長被烏焦青撿了去。
比楊光心裡更不平衡的人是章金髮,“嗨!你們分贓,沒他媽的我什麼事?”轉悠了幾天,把車庫裡的舊摩托車推跑了,綠色的宏福250摩托車,上坡推着走平道推着走,只能下坡騎上溜下去。
上告整整兩年纔有了結果,恰逢清理公有住房的風頭浪尖,市裡成立了房產清理辦公室。楊光帶着老黃把上告信送進清房辦,老黃一個人不敢去送這封上告信,楊光去送他還不放心,怕甩了他,非要把楊光寫好的信從新謄寫一遍,簽上兩個人的名字,他的名字在先,讓楊光陪着他,由他親手把信送進窗口。
烏誠讓烏焦青捎話,可以交出這套住房,條件是把土樓給他。黃漢鄂和楊光同意,許臺長也同意,省局是既不同意也不反對。在同一天,三家輪圈搬家,楊光搬進黃漢鄂的房,黃漢鄂搬進烏誠的房,烏誠的小舅子搬進楊光的土樓。悄悄地把房換完,半年後章金髮才知道,大罵許臺長,“你媽的,土樓給我呀。”他效仿黃漢鄂和楊光去上告,這時,開始實施公有住房私有化,房改辦成立,清房辦撤銷了。
全臺的職工紛紛上告許臺長,各人有個人的理由。
省局的經費一年緊過一年,徐局長專門召開臺長會議,鼓動各臺的臺長去市裡要錢來填補省局下撥經費的缺口,因爲臺站的人員權和經濟權不在地方,市裡沒有撥付資金的計劃。去找市政府,劉市長暫停工作,許臺長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鄭樹林探聽到省局有臨時工的專款,自己已經是正式工,不能當臨時工使用。鄭師傅告上省局,人員處過問此事,許臺長只好僱用臨時工。
僱傭的臨時工一再要求長工資,許臺長挺着不長,半個冬天換了三個臨時工。不幹的人都是突然辭職,拿到工資就走。找新的臨時工需要時間,這段時間鄭師傅只好頂崗,鄭樹林就隔三差五地遞上一張有醫院蓋章的診斷書請病假休息。這空出來的幾天,只好求定位科的人來燒鍋爐。院牆外的樹木糾紛正逢這個時候,值班的陳信剛動用燃煤來平息糾紛,被推走的塊煤太多,惹得許臺長生了真氣。許臺長按照臨時工的工資補給值夜班燒鍋爐的人,“我看,今後就這麼着吧,錢都補給你們,鍋爐由你們來燒。”烏焦青樂意,“不白乾,是吧——,都明白的。”楊光說:“你行,我可不行,不然我的班你包圓。”黃漢鄂是幹不動這活,用鐵皮大獨輪車運煤,別說重載,就是空車,瘦弱矮小的老黃頭也力怯,“我真的沒那力氣呀,烏科長。”章金髮覺得有油水,“我幹!”幹滿一個星期,他要求漲工錢,要是臨時工提出這個要求,許臺長肯定駁回。這要求是老章提出來的只好給個面子,一天漲二角錢。幹了一個星期,他又要求漲錢,許臺長狠狠心同意了。“許臺長,這次得多漲,一天一元。”“不行,還是二角。”“那我不幹了。”他真的不幹了,其實長一元他還是幹一個星期,接着提新的要求,臺長不答應就是他結束的藉口。定位科的人只好接手,不是願意幹這活,是不燒鍋爐值班室冷啊。許臺長只好按照章金髮的標準發放補貼,“這是章金髮給我們漲的,不是許啊——,是吧——,都明白的。”烏焦青的一句話氣得許臺長扭頭就走。
許臺長處處精打細算,冬季的取暖用煤是開銷的大項,總想少花錢買好煤多買煤。錢想說服許臺長,給臺站拉來一小車樣煤。錢想年年想給單位買煤,這是第一次。這小車煤的質量很好,價格還便宜,許臺長決定委託錢想一次性賣夠半個冬天的用煤。錢想後運來的煤只紅爐不起火苗,鍋爐吃進黑色面吐出灰色粉,吃多少泄多少,乾燒暖氣不熱。煤款還沒有給,許臺長急了,“錢想,把煤拉走,臺站不要了。”錢想的老婆來見許臺長,好話說了一汽車,又拉來一小車好煤,兩樣煤摻雜着燒。定位科的人拿煤說話,“不燒了,讓錢想來燒。”錢想只好親自來燒鍋爐,那熱度——值班室剛好不結冰。許臺長的氣呼呼地說:“只給你好煤的錢。”錢想低聲下氣地說:“行,行,臺長說句話一分錢不給都行。”
一個月後,會計周欣榮透露,“煤的錢都給了,兩個老婆代替了兩個丈夫。”燒鍋爐的工作,儘管有醫生的診斷,老鄭燒的天數還是最多。他還要去省局見徐局長,被許臺長攔住,“老鄭,不滿一個月取暖期就過去了,明年一天不用你燒。”“許臺長,這可是你說的,你說話要算話,今年不論怎麼難我都堅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