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林智驍關上診所的前門,正準備上牀午睡,卻聽到溫婷大老遠的邊跑過來邊喊着:“林醫生等一下!”
一聽到溫婷妹妹的聲音,林智驍便開心地露出笑臉來。
返身打開門,走到石板走廊上向雞公嶺方向望去,見溫婷急急地跑着,肩上還挎着一袋東西,林智驍帥氣的臉上立即漾起笑容,迎着溫婷走前幾步。
邊接過溫婷肩上的袋子,林智驍邊笑嘻嘻地問:“溫婷,這是什麼呀?”
溫婷趕得臉上紅撲撲的,得意地笑着道:“這是我今天一早到林間找到的黑木耳,好大好厚呢!林醫生要吃不完,就晾起來,想吃的時候再泡些來煮着吃。”
林智驍掂掂手中的袋子,道:“這麼多,你怎麼不留些在家裡呢?”
溫婷隨林智驍走進診所,樂呵呵地道:“我找到好多哦,家裡還有幾倍這麼多!哦,還有不少的茶菇呢,等曬乾後我給林醫生送些來。咦,林醫生,潘虹嫂子的雞鴨下蛋了麼?”
經溫婷這麼一提醒,林智驍纔想起雞鴨和羊還沒有放出來,尷尬地道:“我忘記放牠們出來了!”
溫婷呵呵笑着道:“那我去放吧,牠們可餓得慌了哈。”
“呀,有兩個蛋呢,雞鴨都下蛋了!”聽溫婷在屋後開心地說着,林智驍纔想起剛纔給病人看病的時候,母雞的確在“咯咯呼”地叫了好一陣。
將雞鴨和羊拽到草地上綁好,溫婷快樂地哼着小曲走進後屋門,邊拍拍手上的乾草葉片兒,邊道:“林醫生,我家裡還有事情,這就先回去,有空再來看你!”
林智驍笑嘻嘻地道:“好,溫婷路上要小心,順道去潘虹嫂子家看看,房門什麼的是不是都關好了。”
溫婷答應一聲,急匆匆地往外就走。
林智驍到門口目送着溫婷走遠了,纔將目光收回,準備將袋子裡的黑木耳倒出來晾。
正在後屋倒着黑木耳,周羣英的聲音就從前門傳了進來:“林醫生,溫婷又送什麼東西來了?”
一聽見周羣英的聲音,林智驍就想起被她抓住自己雞雞的事來,心裡就對這潑辣的嫂子生出畏懼心來。
邊放下手中的黑木耳,林智驍邊直身而起,防備着周羣英的突然出手。
見林智驍象防賊一般防着自己,周羣英嫵媚地笑着調侃道:“我要偷的東西,你要不主動給,我是偷不走的。林醫生不需要這樣緊張嘛!”
林智驍見周羣英瞅破自己的心理,訕訕地笑着否認道:“沒有的事。”
周羣英笑得象一杆亂顫的花枝,指着林智驍故意壓低了嗓子道:“我只偷性,連心都不偷的,你儘管放心好了!”
林智驍想到是大白天,諒周羣英不敢亂來,就試探着問:“你怎麼老想着脫軌呀?要是被你老公知道了,或者被你的公公婆婆知道了,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說得過去!”
周羣英聽林智驍這樣講,頓時收起嬉笑之色,一臉憤慨地道:“一家子的不明不白,他們也配說我?”
林智驍愕然地望着周羣英,心想周羣英一家人會有什麼樣驚世駭俗的故事呢?
周羣英瞅着林智驍驚愕的目光,轉頭瞅瞅診所外面,見沒人來往,就一臉感傷地嘆了一聲道:“林醫生,我也是無可奈何的一個人,你聽了不要笑話我哦!”
這麼潑辣的一位嫂子,竟然也有感傷的時候!
林智驍見周羣英萬般哀怨的表情,心下當即不忍,邊點頭邊道:“當然不會了。”
周羣英走到林智驍剛纔倒黑木耳盆子旁蹲下,邊替林智驍清理着黑木耳根部的泥土,邊低聲述說着。
原來,周羣英的老公叫溫劍升,今年剛剛23歲。溫劍升名義上的父親死得早,剛娶了溫劍升的母親過門,就在一次砍柴的時候,從懸崖上摔下當場斃命了。
溫劍升的母親在他父親死後多年纔出生,村子裡的人都知道溫劍升是他爺爺所生的。
因而,溫劍升小的時候,村裡的夥伴們給他起個“扒灰仔”的外號,寓意溫劍升是他爺爺“扒灰”所生的小孩。
林智驍不大瞭解“扒灰”的內涵,聽了周羣英的解釋,才恍然大悟起來,心裡想象着溫劍升是如何在他人恥笑的目光中長大的。
周羣英是十七歲上爲了二萬三千元的彩禮而嫁給溫劍升的,第二年生了個小孩後,溫劍升就藉口外出做工,再也沒有了音訊。
想來,溫劍升因爲無法承受“扒灰仔”的身份,無法面對既是爺爺又是父親,既是媽媽又是奶奶的這一對生養了他的男女,在給他們生了個兒子後,悄然去了一個沒人知道他是“扒灰仔”身份的地方生活了。
既然溫劍升存心要隱瞞他“扒灰仔”的身份,自然不會帶着周羣英一塊走。
如此,剛十九歲的周羣英,便無奈地不僅守起了活人寡,還得承受村人鄙視的目光。
公爺和婆婆想來心中有愧,也不敢外出去找溫劍升,只要周羣英在家裡帶着小孩,自然也就不敢管周羣英什麼事了。
可憐青春年少的周羣英,竟然成了公爺和婆婆私情的犧牲品,成了替溫劍升還情債的替身,成了一個年輕的活寡婦。
周羣英坦言,她自己很想找個男人解除夜夜的寂寞,但這麼大的整個玉嶼村,竟然找不出可以脫軌的男人來!
林智驍想想也是,自己不玉嶼村也有些時日了,的確沒遇見過一個青壯年的男人。
周羣英道:“我本來想跟溫劍升離婚的,可溫劍升那又是爺爺又是爸爸的,給了她孃家好多錢,只求我不要跟溫劍升離婚就可以了。因爲我孃家很窮,我爸媽就求我不要離婚,還用種種藉口威脅我不準提離婚。林醫生,你說我是不是一個衰到極點的女人?”
聽了周羣英的故事,林智驍真的替她無語了。這樣一個尷尬的家庭,這樣一個尷尬的身份,這樣一個尷尬的遭遇,放眼這個時代的中國,也找不出幾個同樣的安例出來的,周羣英倒真的衰到極點纔會撞上這槍口的。
林智驍深深地嘆了口氣,大搖其頭道:“那你今後要怎麼辦呀!難不成就這樣過一輩子麼?真是無法讓人想象的境遇啊!你恨溫劍升麼?”
周羣英深爲同情老公溫劍升,搖搖頭無奈地道:“溫劍升從小到大都生活在‘扒灰仔’的陰影裡,已經夠可憐了,恨他做什麼呀?我恨我爸媽爲什麼那麼貪錢,爲什麼不顧我的聲譽與感受!溫劍升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我該怎麼辦呢?你不知道,我現在一刻都不想呆在家裡,對面那兩個‘扒灰仔’溫劍升的製造者。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只能以‘噯’,‘嗨’這樣的來跟他們打招呼。”
林智驍真心同情周羣英的遭遇,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面對這樣一種“扒灰仔”老婆的尷尬,何況周羣英才二十二歲!突然,林智驍意識到一個到頭重要的問題,問:“嫂子,你跟溫劍升結婚的時候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那結婚證是什麼時候辦下來的呀?”
周羣英驚訝地望向林智驍:“結婚證?溫劍升離家的時候,我才十九歲,哪裡辦得了結婚證呀?到現在都沒有結婚證的!”
林智驍理解地點點頭,道:“也是,那時你們還小呢,當然辦不了結婚證的。可這樣也好,你跟溫劍升的婚姻不合法,你任何時候都可以離開溫劍升家都可以,倒少了許多的麻煩事!”
“要是能象你說的這樣容易,我早就走了!我爸媽發過誓,只要我離開溫劍升家,他們就喝農藥自殺,我能眼睜睜地看着我爸媽自殺麼?還有,彬彬才四歲,怎麼可以離開我呀?”周羣英着實無奈地說着,重重地嘆了口氣。
林智驍想想也是,彬彬還太小,現在爸爸不要他了,要是周羣英再不要他,那彬彬一生都會生活在無法擺脫的濃重心理陰影下。
可是,如果彬彬繼續在玉嶼村長大,跟他爸爸溫劍升所面臨的生活環境一樣,只不過外號從“扒灰仔”變成“扒灰孫”而已。這帶着強烈恥笑意味的“扒灰孫”外號,同樣會讓彬彬倍受恥辱,從小就會在他幼小的心靈裡埋下深深的自卑種子。
必然的,隨着年齡的增加,彬彬絕對會選擇他爸爸一樣的路——遠離老家,遠離“扒灰孫”的尷尬,到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去生活。
難道要讓周羣英的悲劇,再發生在未來一位無辜的姑娘身上麼?
林智驍從心裡無法接受周羣英的悲劇發生在下一代人身上,便道:“你可以選擇帶着彬彬離開玉嶼村,遠離玉嶼村,到一個無人認識你們的地方去生活,並對彬彬徹底隱瞞‘扒灰孫’的身份。那樣,就可以避免溫劍升和嫂子的悲劇再次在彬彬和另外一位姑娘身上上演。現在彬彬還小,這樣的話,就可以避免在他的心靈深處烙上‘扒灰孫’的標籤,讓他健康快樂地成長着。”
周羣英苦笑着道:“我也想過這樣處理,可彬彬是他們家第四代單傳的人,那兩人絕對不肯我把彬彬帶離溫家的。你要知道,若不是溫劍升他爸沒有生兒育女,他爺爺和他媽媽也不會無恥到去扒灰的地步。說起來,他爺爺選擇扒灰,也是爲了延續他們家的香火,不想讓他們家的香火就此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