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帆示意李衛國打開門。
李衛國走到門跟前,將門打開,一個人出現在門口,他非常謹慎地朝屋子裡面張望了一會,來人頭上戴着一頂軍棉帽,帽沿子放了下來,兩根帶子系在一起,只『露』出了小半個臉。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了是誰。帽子前面的『毛』上粘着一點白『色』的東西,好像是雪花。
來人走進屋子,反身將門關上了,他在關門之前,還把頭朝外面伸了一下。然後解開帽帶子,取下帽子,在手上摜了幾下,帽子上有一點積雪。
“大兄弟,你……”李雲帆迎了上去。李雲帆認出來了。
誰也沒有想到,敲門的人竟然是向陽坡的向茂生。他在這個時候到靜心庵來,肯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向茂生將帽子戴到了頭上,李雲帆終於看清楚了,向茂生帽舌上的白顏『色』不是雪花,而是棉絮。
所有人都感到非常意外。
李雲帆拉着向茂生的手:“向師傅,您怎麼來了?”
李子榮讓出板凳,把向茂生拉到板凳上坐下。
向茂生的眼睛在每一個人的身上打量了一下,他顯然是在確認屋子裡面有沒有楊柳村,或者劉家窪的人。今天,他爲什麼會把李雲帆他們送出向陽坡,李雲帆現在全明白了,當時,楊青松就在跟前。
“向大爺,剛纔站在窗戶外面的人是不是您啊?”卞一鳴道。
向茂生點點頭。
“您是不是看到我以後,然後躲到樹林裡去了,您以爲我是村裡的人?”
向茂生又點了點頭。
“您站在窗戶外面是不是想看看屋子裡面有沒有楊柳村和劉家窪的人?”
“沒錯。”
向茂生的意圖非常明顯,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刑偵隊的同志說,但說的時候絕不能有旁人在場。今天在向茂生家的時候,他就想說了,只可惜沒有找到適當的時機。
李雲帆將爐子往向茂生跟前挪了挪,爐火已經暗淡——沒有什麼勁了,聶振華從屋角拿來了一些木材,放在爐子裡面,又在上面加了幾塊煤炭,不一會,木材就燒起來了,火光映紅了大家的臉龐。
向茂生接過陳皓遞過來的香菸,就着爐火把香菸點着了,然後擡起頭來:“我在外面呆了好一會了。”
“您是什麼時候來的?”李雲帆道。
“我在後山的松樹林裡面已經蹲了一個時辰了。”
向茂生是想等顧大娘和李書記離開以後再進屋的,這就是山裡人的謹慎,他要多等一會,防止還有其他不速之客——他把卞一鳴當成了不速之客。
李雲帆並沒有催向茂生開口說事,這種事情得沉住氣。
向茂生的情緒終於醞釀得差不多了:“我跟你們說一件事情,我估『摸』這樣事情和章營長家的那把火有些牽扯,這件事情在我心裡憋了很久了。”
向茂生的聲音很低,大家都湊了過來,坐在牀上的人乾脆蹲到向茂生的旁邊來了。
“十年前——”向茂生把聲音調得更低了,“就是章國森家失火的那天下午……”
爐火旺起來了。
從來沒有人提到案發當天的情況——向茂生是第一人——這一直是同志們所期待的。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沒有一個人打岔,大家都在靜靜地等待着。
房間裡面的空氣彷彿已經凝固,爐子裡面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
“什麼時間不知道,大概是在吃碗茶的時候。我當時正從文登鎮往回走,快走到葫蘆口的時候——就在天井窪的窪口,我突然看到一個人從黑石營東邊的山樑上跑下來,上了小木橋,穿過葫蘆口,然後鑽進了桃樹林,他走得猴急。”
“這個人是誰?”
大家都目不轉睛地望着向茂生的臉。
“是小鬼溝的鐘木匠。”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瞠目結舌,莫名驚異。
“鍾木匠,他這時候怎麼會出現在葫蘆口呢?”陳皓道。
向茂生提供的情況顯然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線索,十年前——也就是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下午,他離開文登鎮之後,準備到黑石營的二侉子的家裡去彈棉花——頭一天說好的,在距離葫蘆口幾十步的地方看到鍾木匠穿過葫蘆口,鑽進了劉家窪東邊的竹林裡去了。
關於這裡的地形地貌,筆者在前面已經做+*小說 *wwW.*class12/了比較詳細的交代,這裡不再贅述。
“我當時也很納悶:照理,從鍾木匠家到劉家窪,走大榕樹南邊的大路最近,他爲什麼大路不走,非要繞這麼大的彎子呢?他到這裡來幹什麼呢?”
李衛國往爐子裡面加了幾塊煤炭:“葫蘆口在黑石營和劉家窪的東邊,那裡離梨花塢有一段距離,這和章國森家的那把火有什麼關係呢?“
大部分同志和李衛國一樣,有一種雲天霧地的感覺。
“後來我想起來了,那天早上,我在梨花塢前面——大榕樹下遇見了鍾木匠,兩個人就聊了幾句。他說自己到劉家窪的顧家去打傢俱,顧家的大兒子剛定的親,他已經幹兩天了。”
“你說的顧家是……”
“就是貴珍家,她不是在大隊部給你們燒飯嗎!李書記沒有跟你們講嗎?他男人和張望弟的男人一樣,也是倒『插』門女婿。”
“天下竟然有這麼巧的事情。十年後的今天,鍾木匠又在顧大娘家爲她的小兒子打傢俱。”
李雲帆一邊聽向茂生說話,一邊掏出鋼筆和筆記本畫了一副圖,陳皓知道李隊長的意思,他是在畫地形圖。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
“卞一鳴,你說說看,你明白了什麼?”李雲帆擡起頭來看看卞一鳴。
“鍾木匠當時在顧大娘家打傢俱,他有不在案發現場的證據,誰也不會想到他,即使當時把他列爲懷疑對象,也很難抓住他的把柄。他乘機離開顧大娘家——這樣的機會應該是有的,他從劉家窪到梨花塢,不可能走大路。因爲大路上肯定有村民在地裡幹活——對了——你們還記得嗎?案發當時,胡隊長他們正在劉家窪的村口乾活。所以,爲了掩人耳目、銷聲匿跡,葫蘆口是他唯一的路徑。”
“卞一鳴。我還是不太清楚,你能不能說得明白一點。”聶振華道。
“用不着了。你們看看這幅地形圖就明白了。”李雲帆把筆記本攤開,放在在辦公桌上。
大家都湊了上去。這幅地形圖上畫了兩組相對的山坳,一組是北面的山坳,這一組山坳一共有三個,它們從西到東依次是梨花塢、小鬼溝和黑石營。這三個山坳共有一個山脊,另一組是和第一組山坳相對的山坳,這就是劉家窪,從劉家窪到章國森家,李雲帆用尖頭在地形圖上標註了有兩條線路。一條線路是從劉家窪的西山頭直指古榕樹,在到梨花塢,這條路要經過一個開闊地帶——這裡是農田;另一條線路是從顧大娘家到靜心庵後邊的山松樹林,再向東,穿過葫蘆口,進入黑石營和小鬼溝後面的山脊,然後到章國森家。
大家都明白了:鍾木匠要想在路上不被村民和熟人碰到,必須走葫蘆口,沒想到還是被向茂生撞見了。這不是天意嗎!
雖然是假設,但大家的心裡已經有了兇手的影子和案子的輪廓。
李雲帆緊緊地握住向茂生的雙手,而向茂生卻相當平靜和低調,他起身告辭,給人一種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感覺。
向茂生走出大隊部的時候,李雲帆和陳皓要送向茂生一程,結果被向茂生拒絕了。
大家都明白向茂生的意思,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和刑偵隊的同志在一起。
向茂生迅速閃出屋子,投進了黑暗之中,李雲帆和同志們站在屋前目送着向茂生的身影飄進了了後山的松樹林,他來得時候走的也是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