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1 雨霖鈴(十二)

我知道,万俟定是已經離開了,方纔還在喧鬧不止的邘宮安靜了下來,月離宮裡的景色還是如此,只是人心早已不同。我離開軟榻,換上了一件水藍色的羅裙。

邘都在上月便已入冬,宮前的積雪已有三尺,我依然是畏寒的,但我沒有穿上萬俟給予我的狐裘。我身上的衣衫雖然單薄,但我並不覺得冷,我從木盒裡拿出那一副屬於我的銀箔面具,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邘宮。

邘宮的前面是一條筆直的大道,平坦且漫長,在大道的兩旁是兩排高大的樹木。漫天飄雪,雪白的大道更是讓人看不清前方的盡頭。我不知道,上天是否有像今日般落寞的時候,還是這天色並不昏暗,只是我的內心灰暗。

大路的盡頭傳來一陣馬蹄聲,我在飛雪中等待着他的到來,來的人正是容沐。他騎着一匹駿馬,馬匹上原本雪白的的鬃毛染上了點點血跡,但他的衣衫卻十分整潔。他緊握着繮繩,在我的面前停了下來。他仍舊是偏愛白色,衣衫上的袖口和下襬處印着墨青色的花紋,他的頭髮隨意地披在肩上,不斷下落的雪花已經將他的長髮打溼。

他從馬上跳下來,緊緊地擁着我說:“朧月,你與孤一道回陳都。”我也緊緊地擁着他,他又說:“朧月,你二哥的腿已經治好了,孤與你現在就回去看他。”

我只是朝他點點頭,容沐端詳着我的臉,問:“朧月,你爲何不說話,你的聲音,是否?”我只能朝他點頭,容沐他再一次把我擁到他的懷裡,他說:“朧月,孤定不會再讓你受這樣的委屈。”

容沐將我抱上馬,在馬上我一直出神地看着大道的另一方,容沐問:“朧月,你在想着些什麼?”我朝他搖搖頭,把我之前放在衣袖裡的銀箔面具丟棄在雪地上。

我與容沐在一個月後回到了陳都,陳都的梨花已經盡落,陳都也沒有了它昔日的風華。陳邘的作戰形勢已經大轉,邘國已經收復了邘都並一步步向北關迫近。

世人都稱讚万俟的神勇,但我卻聽聞邘軍雖是收復了大部分的土地,但万俟卻在一夜間白頭。我不能想象万俟的那一頭如墨的長髮爲何會在一夜間迅速蒼老,我也不知道,倘若我能看見他如今的樣子,我在心中泛起的會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在一個月後,陳邘停戰,仍然是以北關爲界。容沐把我封做他的一位如夫人,我想,我的處境並沒有發生任何改變,只是從邘宮遷往陳宮。但我知道,我得到了一樣我在邘宮裡沒有的權力,一樣可以放我自由的權力。

陳宮裡的如夫人並沒有邘宮裡的安分,我在陳宮住下不久,她們便到我的宮室裡做客。我不能說話,只能在那裡靜靜地聽着。朧家已經失勢,她們也用不着顧忌我的孃家,她們話語中的內容也沒有多出奇,只是不斷地諷刺我曾在邘宮裡做過万俟的如夫人,說我生性狐媚,只會勾引男子。這件事情是以容沐的到來而結束,我並沒有責怪她們,畢竟我自己做過什麼,我自己清楚得緊。

二哥在幾日後便到陳宮裡看我,二哥的雙腿依然能夠走動,但動作已遠不如從前敏捷。我的二哥曾是陳都有名的“佳公子”,我的二哥曾能輕易地翻進我小樓的窗戶。二哥擦着我臉上的淚痕,對我說:“小妹,你我都與從前不一樣了。”二哥看着我掛在腰間的玉佩,說:“二哥給你的玉佩你果然帶在身上,二哥託使節給你捎去的眉筆和銅鏡你是否合用?”二哥朝我笑了笑,他的風姿依然優雅。

我扶着他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下,二哥拿着我腰間的玉佩說:“小妹,你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是二哥害了你。”我驚恐地看着他,二哥說:“我知道你爲容沐做了些什麼,他拿我的性命來要挾你,威迫你幫他拿出邘國的佈陣圖。”二哥也看着我,“小妹,你爲何要這麼傻,倘若邘王是真心待你的,你安心地在邘國過日子便好,何必要回來。”

我的淚水又一次落下,二哥說:“小妹,就算二哥不能爲你挽回些什麼,但也定不會做你的負累。”

一日後我便聽到二哥的死訊,那日在宮裡的,竟是我看到二哥的最後一面。我清楚記得當日容沐在小樓下對我說的話,他說他定會照顧好我的家人。我明白他的意思,即使我身在邘都,我的家人仍在陳都,而他,是陳國至高無上的王。

我清楚知道,我不屬於陳國也更不屬於邘國,我不能違背容沐的旨意更不能接受万俟對我的情意。我終究是要離開邘都的,與其到那時令他心傷,我寧願在一開始就不給予他希望。

如今二哥死了,我也了無牽掛,我在陳宮比在邘宮多出了一樣權力,一樣可以放我自由的權力。在陳宮,我至少可以選擇死亡。

我走到陳宮的湖邊,那日万俟與我一同騎在馬上,漫天飄揚着雪花,他問我在想着些什麼,我沒有回答他。其實我當時是想着孃親在我小時候給我念過的那一首歌謠,北風其涼,雨雪其滂。惠而好我,攜手同行。那日万俟披散着頭髮睡在我的榻沿,他又問我在想着些什麼,我看着他如墨的青絲,又搖了搖頭。

我曾聽說過一個傳言,聽聞在宋國,新婚的夫妻會在成親的那一日把頭髮剪下來互相交纏結成一個結,寓意白首不相離。結髮與君知,相要以終老。生當復來歸,死亦長相思。這話語我根本說不出口,畢竟我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我跟万俟將會以一種怎麼樣的方式結束,既然我跟他的結局並不會發生變化,我又何必要對他說出那樣的話。

万俟曾經對我說過,說希望我跟他能夠像他的父王和母后那般,他說他想要一個屬於我和他的孩子,他怎會知道他想要的我也想要,只是我要不起。我跟他註定要分開,我們的孩子根本無法在這一個世界上生存。

在邘國,他是細作所生的孩子,在陳國,他是仇敵的孩子。我很愛他,但我不得不把那一碗落胎的湯藥喝下去,當時我是笑着的,但我除了笑還能做什麼,我只能用笑掩飾我內心的悲哀。

容沐將我帶回陳都的那一日,他問我是怎麼了,我當時只是在靜靜地聽着,靜靜地聽着那一陣心碎的聲音。我在見到万俟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那日與我一同在江畔的小樓上的男子是他,但我卻比他先一步開口,我問:“王,你是否聽說了我跟陳國大公子容沐之間的事情,竟然把一副面具藏在衣袖裡。”

我知道,我的話讓万俟打消了對我解釋的念頭。那日,我把我的銀箔面具丟棄在雪地上,同時被我丟棄的,是我一生中的愛戀。我仍然是畏寒的,只是當心冷到了極致就不會再感受到冬天的嚴寒。

聽聞在另一個世上,有一條河名叫忘川,有一座橋名叫奈何。只要你的執念夠強,即使喝下忘川之水仍不會忘卻往事,你的魂魄便得以在橋上徘徊。我想,我是不會那樣做的,因爲我無法再次面對那些我深愛着的或是深愛着我的人。

我縱身躍進湖裡,在混沌的意思中,我想起了在万俟額角上的那一朵五瓣桃花。

十年後,楚王伊宜向陳國出兵,陳王容沐被刺於營帳之中。

十五年後,邘王憂思成疾於邘宮病逝,由長樂候承邘國國祚。

No.4 柳梢青(四)No.10 雨霖鈴(一)No.3 柳梢青(三)No.10 雨霖鈴(一)No.50 越江吟(二)No.18 雨霖鈴(九)No.42 胭脂淚(四)No.2 柳梢青(二)No.57 傷情怨(四)No.12 雨霖鈴(三)No.4 柳梢青(四)No.39 胭脂淚(一)No.38 杏花天(五)No.54 傷情怨(一)No.35 杏花天(二)No.13 雨霖鈴(四)No.31 青門引(四)No.9 琉璃碎(五)No.1 柳梢青(一)No.18 雨霖鈴(九)No.4 柳梢青(四)No.4 柳梢青(四)No.19 雨霖鈴(十)No.13 雨霖鈴(四)No.54 傷情怨(一)No.21 雨霖鈴(十二)No.2 柳梢青(二)No.46 花前飲(三)No.2 柳梢青(二)No.57 傷情怨(四)No.23 伶仃謠(一)No.11 雨霖鈴(二)No.56 傷情怨(三)No.3 柳梢青(三)No.10 雨霖鈴(一)No.43 胭脂淚(五)No.12 雨霖鈴(三)No.13 雨霖鈴(四)No.35 杏花天(二)No.5 琉璃碎(一)No.50 越江吟(二)No.6 琉璃碎(二)No.47 花前飲(四)No.35 杏花天(二)No.12 雨霖鈴(三)No.6 琉璃碎(二)No.1 柳梢青(一)No.14 雨霖鈴(五)No.30 青門引(三)No.1 柳梢青(一)No.50 越江吟(二)No.4 柳梢青(四)No.21 雨霖鈴(十二)No.10 雨霖鈴(一)No.40 胭脂淚(二)No.43 胭脂淚(五)No.42 胭脂淚(四)No.27 伶仃謠(五)No.39 胭脂淚(一)No.38 杏花天(五)No.10 雨霖鈴(一)No.38 杏花天(五)No.4 柳梢青(四)No.28 青門引(一)No.41 胭脂淚(三)No.31 青門引(四)No.13 雨霖鈴(四)No.27 伶仃謠(五)No.42 胭脂淚(四)No.45 花前飲(二)No.10 雨霖鈴(一)No.17 雨霖鈴(八)No.6 琉璃碎(二)No.41 胭脂淚(三)No.2 柳梢青(二)No.2 柳梢青(二)No.49 越江吟(一)No.1 柳梢青(一)No.51 越江吟(三)No.11 雨霖鈴(二)No.12 雨霖鈴(三)No.12 雨霖鈴(三)No.18 雨霖鈴(九)No.16 雨霖鈴(七)No.13 雨霖鈴(四)No.56 傷情怨(三)No.48 花前飲(五)No.6 琉璃碎(二)No.32 青門引(五)No.49 越江吟(一)No.31 青門引(四)No.44 花前飲(一)No.23 伶仃謠(一)No.14 雨霖鈴(五)No.42 胭脂淚(四)No.36 杏花天(三)No.31 青門引(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