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馬車上顛簸了大半個月纔到達了陳邘的國境,陳國居於中原的中央位置,我們一路往北,山路愈是難行。邘國與陳國之間又有幾座山峰充當其天然的屏障,我的行程也變得愈加顛簸。使節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他說:“夫人,我們已經到達了邘國的國境,你是否要下來歇息一下?”
我走出了馬車,火紅的嫁衣在風中飄揚。陳國的北關在我的身後,陳國的護送官員只會把我送到關外。因此,此次去邘國的,只有我一人。
我看着陳國的高大的灰色的城垣,北關的天空藍得出奇,萬里晴空,沒有一絲一毫的雲彩。我回頭看着前方的戈壁灘,有幾隻大雁在天空中飛翔,這大雁很是奇怪,明明是同一片天空,但它們並不會飛進北關半步,好像它們生來,就是屬於邘國的。
邘國的使節見我出神地看着遠方,覺得我不忍離開家鄉和對前方的路途充滿迷茫。他心生惻隱,對我說:“夫人,雖然這一帶都是大漠戈壁,但邘國也很是富庶。”他看着我抱在懷中的花籽,說:“邘都的景色雖不及陳都,但也是一個規整的大都。我們的王年輕俊朗,夫人你定會喜歡他。”
邘國的使節滿臉自豪之色,我說:“我並沒有嫌棄邘國的意思,我們還是趕路吧。”其實,何止大雁是邘國的,就連我,如今也是邘國的。
正如使節所說,邘國並不像傳言所說的那般荒蕪,我們走出戈壁灘後便來到邘國的一些邊陲城鎮。在邘國也會有大片的青色的麥田、成排的樹木,也會有河川,只是它們相較於陳國的顯得比較窄小一些,流水也沒有那麼充沛。使節告訴我,邘國境內山峰連綿,這河川便是由山峰融化的雪水所匯成。
邘國人對雪山有着一種獨特的情結,邘都便是一座被雪山包圍的大都。由於它被雪山包圍,它裡面的流水很是豐沛,邘都內不乏高大的樹木,氣候也比都外要暖和一些。我換上一件由使節給我的嫁衣,使節對我說,今日我便能見到邘王,也該換上這邘國的嫁衣。
嫁衣的長裙迤邐曳地七尺,長長的裙襬鋪在灰白色的石階上,我一步一步地登上階梯,看着那高高在上的邘王和他的王后。使節的話並不假,他們的王的確是年輕俊美,烏黑如墨的長髮被他高高地束在腦後。邘國的男子大都愛束髮,我一路上看到的邘國男子都是如此。
他穿着一件絳黃色的窄身外袍,裡面是一件白色中衣,他的額角有一塊紅痕,我並沒有細看。我俯身向他行禮,目光只是看到他穿着的一雙同爲絳黃色的長靴和他身後一衆穿着紅裝的宮人。他扶起我,我看到他衣袖裡的一副銀箔面具,我笑着問:“王,你是否聽說了我與陳國大公子容沐之間的事情,竟然把一副面具藏在衣袖裡。”
我這時纔看清了他的面容,修長的眉毛,挺拔的鼻樑,他的面容白皙,但他好看的脣角被他緊緊抿着。他對我身後的使節說:“你派人去北關,告訴陳人,孤的如夫人已經到達了邘都。”他的手擡起了我的下巴,擡起了我的臉,他對我說:“你跟大公子容沐曾有婚約,這件事情孤自是清楚。”他放下我的下巴,我笑得更燦爛了,他說:“今夜孤再到你的寢室尋你。”
邘王快步向他的朝堂走去,只是留下站在階上的王后和一衆美人。她們並沒有跟我說話,不久後便各自散去。後宮是危險的地方,因爲它時刻都充滿着勾心鬥角,而這邘宮裡的美人,在第一天就向我展示了她們的敵意,我站在高高的階梯上,從高處俯視地下的感覺是這般的蒼涼與落寞,以至於我想笑也笑不出來。
我隨一位女官來到了邘王賜予我的宮殿——月離宮。單從這裡看來,邘王他對我極好,月離宮很大,用作裝飾的飾品也有很多。月離宮裡黑壓壓地跪着一衆宮人,方纔領我到此處的女官告訴我,這是邘王賜予給我的宮人。我想,也難怪那一衆在階梯上的美人會對我冷淡至此,邘王在我還沒有到來之時,就已經賜予了我極大的榮寵。但我與他之間是陳邘兩國的國婚,邘王這般對我也是應該的。
我坐在一張軟榻上,命那一衆宮人起來,我對她們說:“我只是區區的一個如夫人,用不着這麼多人來侍候。”我指着站在最前面的那一排宮女,又說:“你們留下,其餘的各自散了吧。”我說完後便斜斜地靠在軟榻上,閉上眼睛,再也沒有看她們。
過了好一會兒,纔有一位宮人在我的耳邊輕輕地喚了一聲“夫人”,我驀地睜開眼,問:“怎麼了?”
年少的宮人指了指堆放在宮裡的陪嫁,問:“夫人,這些東西娘娘要放到何處?”
我擡眼看着地上的東西,說:“在這裡面有一卷《女訓》,是我父親親手雕錄的,你把它放在榻前。”我從懷裡拿出二哥送我的玉佩,把玉佩交了給她,說:“這玉佩和那邊的那副銀箔面具,找一個小箱子好好收着。至於其他的東西,你隨意搬放便可。”
宮人看着我懷中的那一個白色小布包,問:“夫人,你懷中的小布包要放到何處?”
我把白布包遞了給她,說:“這個布包裡面是一些梨花的花籽,你在宮中尋一個地方把它們種下。”
宮人犯難地看着我,說:“夫人,這邘都並不比陳國。這花籽種下去,若能發芽也屬不易,它們也許開不了花。”
我淡淡地看着窗外,說:“倘若能在這小窗裡看到梨枝便好,或許,在多年後我還能吃到它結的梨子。”宮人沒有說什麼便抱着布袋退了下去。我想,她肯定是認爲我瘋了,畢竟連梨花都不能開的的梨樹又怎能結出梨子。這一切都只是我在癡人說夢話。
另一位宮人對我說:“夫人,很快便要到戌時,王會在戌時駕臨月離宮,夫人還是隨我來沐浴更衣。”
在這裡,我只是邘王是一具玩偶,呼之則來揮之則去。這滿宮的美人都極力討好他,想得到他的榮寵。我自是沒有這個本事去取悅他,當然,我也沒有這個能力去忤逆他。我伸手散開盤在頭上的長髮,隨着那一位宮人走進浴房。
我沒有進過陳國的後宮,不知道它是否奢華,邘國雖然處於大漠之地,但它也委實富庶。我的身子浸泡在寬大的浴池中,縷縷青絲在水中漂洋。宮人爲我換上一套紅色的紗衣,我安靜地坐在軟榻上,等待着邘王的到來。我知道,如今我不是邘國人也更不是陳國人,在這偌大的宮門裡,沒人可讓我依靠。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邘王踏進了我的宮門。他看着坐在軟榻上的我,我也看着站在我面前的他,他說:“聽聞你的閨名叫朧月,你生得確爲俏麗,也不怪得陳國的大公子會鍾情於你。”
我知道他想從我的嘴裡聽到些什麼話,但我偏偏默不作聲。他躺到榻上,看着我放在榻前的那一卷《女訓》,說:“你熟讀《女訓》,可知當夫君情動之時,該如何?”
他好看的眉眼在燭光的映照下更顯俊秀,我向他走過去。燭光微動,輕解羅裙,衣料的簌簌落地的聲音在寢宮裡響起,他的長髮垂落在我的耳際,緊閉的門扉掩蓋住了這一室的旖旎。我看着他的額角,他額上的並不是一塊紅痕,而是一朵緋紅色的五瓣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