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坐着藥材公司派遣的汽車到達周家的時候,已經是臘月十七的晚上五點多。北方的冬天天黑的比較早,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又冷又黑的環境下,沒有人再跟過來看熱鬧。
由於之前和堂弟通信的時候已經約定好確切的日期,劉玉鳳早就把要給堂弟帶的一個大豬腿、兩隻殺好的大公雞、一百個鹹雞蛋及各種菜乾、小米等備好,裝了兩大麻袋,還給司機備了五十個鹹雞蛋和兩隻殺好的公雞。
看見車一到,劉玉鳳馬上把提前洗乾淨並已切好的肉和菜等原料下鍋煎炒,以最快的時間端上桌。
還是去年來過的那位司機,大家已經有些熟悉,就不再客氣,因要連夜趕路,所以都沒喝酒,風味純正的農家菜讓他和堂弟一通風捲殘雲。
吃完立即裝車——四個大人裝車,周天則穿着厚厚的棉衣,在一旁幫忙打着手電。儘管有一百多麻袋,不過四個人配合還算默契,不到一個小時就已經全部裝上了車。
每人喝了點水後,周海正穿上軍大衣、提起行李,在這北風咆嘯、四暮漆黑的冬夜裡和他們匆匆的上了路。
家裡又剩下劉玉鳳帶着周天和周筱兩個人,依如每年春節前所要準備的一樣——掃房、蒸年糕、蒸豆包、做衣服……還在臘月二十那天由畢大叔趕着馬車,劉玉鳳和周天一起去縣城進了一次貨。因爲臨近過年,買貨的人陡然增加,等不到周海正的回來,商店內的貨幾乎已經被賣空,母子三人只得盤點了一下庫存,由周天拉出一張進貨的清單,大柱和二柱陪周筱在家看家,另外三人去進貨。
臘月二十開始,已經有村裡的人來找周海正寫春聯。被告知周海正歸期未知的時候,竟然有心急的人想起了去年周天也曾能寫毛筆字的事,於是真就有人“不嫌棄”的請周天代筆。劉玉鳳有些哭笑不得,又不好拒絕,轉身徵求周天的意見,誰知人家早就滿眼放光,一臉期盼了!
於是劉玉鳳只得在商店屋內正中央的空地上擺放上一張長條桌子,讓周天揮毫潑墨!周天畢竟還小,體力有限,周筱發現寫了一個多小時後,周天已經開始不斷的甩動胳膊,看來是胳膊開始發酸了。周筱只得接了一部分任務,在另一側寫起福字來。
要說起寫毛筆字,現在的周筱因着有了多出的近四十年的閱歷,加上已經刻苦的練習了一年多,的確比周天寫的多出好多的風骨。
周筱的字一寫出來,頓時技驚四座。雖然這些人基本都不懂得字的好壞,不過一個才只有四歲多點的孩子竟能端端正正的寫出一手毛筆字來,着實比去年周天帶來的震撼更加強烈了一層!商店內好多買完東西的人看到這個情景也停下了要離去的腳步,都好奇的圍觀起來。周筱索性就“破罐子破摔”,連其它的對聯也一併幫周天寫了出來。
不過,圍在周圍嘖嘖的讚歎聲,還有一些大嗓門婦女誇張的羨慕聲震得周筱雙耳嗡嗡作響,甚至能感覺到有些人的口水直接噴射到了自己的臉上!讓周筱覺得實在低估了這些人們小提大做的心理。其實城裡有許多孩子,他們從三、四歲就開始學寫毛筆字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過在這個時代的農村,各家都只在爲填飽肚子爲第一目標及追求的前提下,自己倒真的顯得有些突兀。可天知道,自己純粹只是爲了想幫一下哥哥好不好!周筱的內心在狂奔。
好在大家在早前周天一系列驚豔的表現中,已經適應周家孩子“逆天”的本事。過了兩天,周筱終於不用再受周圍噴射而來的口水的困擾,這也讓她着實鬆了一大口的氣,否則大冬天的每天要洗上四、五遍的臉,除了導致淘米水開始嚴重短缺外,還得讓母親給換洗全身的衣物,實在是很令人痛苦的一件事!
周海正臘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的下午,在天剛擦黑的時候才風塵僕僕的歸來。依舊是一副聲音嘶啞、滿臉胡茬、滿身疲憊的情形。
此時周天剛送走前來買貨的最後一個客人,擡頭的霎那發現父親已站在了商店的門口,立即“咻”的一下竄出門去,利落的關門、落鎖,接下父親的行李!周海正提着帶回來的一個裝的鼓鼓的編織袋,父子兩人一起回到後院。周天剛走到屋門外就衝着裡面大喊:“媽媽,爸爸回來了,爸爸回來了!”接着不用周海正的吩咐,進到屋來就趕緊把門插上。
劉玉鳳和周筱聽到聲音時周海正已進到屋內。和上次一樣,先把軍大衣脫下來,再把帖身的棉襖釦子解開,劉玉鳳知道這次的錢肯定要比上次至少多出一倍,所以在貼身的棉襖內側也縫了兩大片口袋。
周海正先是把藏在棉襖口袋內的錢掏了出來,接着再掏棉褲內的。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劉玉鳳看到在體積上比去年大上許多的錢堆還是有片刻的呆滯。而幾個月來在商店內收慣了幾分、幾毛或是一塊的面值,甚至連十元紙幣都不是太多的周天,此時又興奮起來,不待其他人的反應,自己先動手一捆一捆的數了起來……
“媽媽,一共有五十一捆耶,加在一起就是五萬一千塊錢!媽媽,竟然有五萬多塊呢!”周天倒是對數字越來越敏感了,也知道了什麼叫“鉅款”。
劉玉鳳倒是片刻的功夫就反應了過來,一臉嚴肅的對着周天和周筱說道:“不許大聲嚷嚷,還是那句話,不許和任何人說我們家有多少錢的事,你們倆聽到了沒有!”
“嗯,嗯,嗯!”兩小急忙不停的點頭。
“這次一共是八千六百七十斤,藥材公司經理說我們今年挖的比去年的質量還要好,所以每斤給長了兩毛錢,是六塊二毛錢一斤,總共賣了五萬三千七百五十四塊錢,我給了堂弟兩千,剩下的這些是五萬一。”
“那藥材公司的經理這麼給幫忙,你沒想着籌謝一下那位經理嗎?”聽完周海正的產述,比較善於人情往來的劉玉鳳想到了這一點。
“他感謝我還來不及呢,因爲去年他從我們這裡收到了品質難得一見的黃芪,受到了上級領導的表揚。他親口告訴我,今年這批品質更好的一旦收上去的話,他往上一級單位升一步的可能性就會大上許多,所以倒是反過來謝堂弟和我呢!”
“他要是升了上去,那我們下次再去賣黃芪要找誰,還會這麼順利嗎?”劉玉鳳不免開始擔憂。
“沒事,經理說到時他會安排好一切,堂弟還說這個經理不會放跑我們這條大魚的!”
堂弟家又給周家的每名成員買了一身時髦的衣服,還帶了J省的特產,周海正提回來的那個鼓鼓囊囊的大編織袋,裡面裝的就是一大包黑木耳,還有一大捆的粉條,難得的還有十幾二十個聞名全國的J省獨有的一種蘋果,雖然由於氣溫過低沒保存好而有些凍的發黑,但吃起來味道卻是不錯。
周筱很難想像,斯斯文文的一個身爲知識分子的父親,在洶涌的人流中肩上扛着一個大編織袋、手裡還提着一件行李的畫面……“他自己應該是沒有意識的吧!”周筱這樣想。
周海正和劉玉鳳兩個人第二天仍是起了個大早,把賣黃芪的錢和家裡原有的一部分現金,湊了五萬兩千塊錢的整數,拿到縣城存了起來。
臘月二十九,公曆已是一九八二年的一月二十三日,一家人圍坐在明晃晃的蠟燭下,盤點商店自開業整六個月以來的總收入。計算的結果是差不多有一千五百塊錢,雖然遠遠比不上挖黃芪的收入,但短短半年的收入就可以抵得上週海正將近四年的工資了,如果這樣想的話還真是相當可觀的。
現在周家算起來銀行已經有了七萬兩千塊錢的存款,家裡還有一千多塊的現金,商店裡也壓着充足的剛進來不久的新貨。短短兩年間,周家就已經有了這麼豐厚的家底,此時一家人都掩飾不住心底的那份濃濃的欣喜!
儘管周家一直以來都保持的相當低調,如果有心的人注意一下,不難發現其實還是有了很多的變化。
比如說,周家一家人的氣色都比原來好了許多,除了周筱外,周家的其他三名成員都比一年前胖了些。周筱知道自己是屬於發育比較遲緩的那一類型,所以絲毫不覺得着急。
這裡周天是表現得最明顯的一個,個子好像一夜間就躥出了好多,才十歲多的年齡,現在身高已經過了周海正的肩膀。
一家人的衣着也漸漸比村裡的大衆光鮮了許多。雖然已經連田都沒有再種,但由於周家的商店生意興隆,村裡的人知道周家掙到了錢,再加上週海正還有工資可拿,可想而知生活肯定是非常殷實的,所以倒也沒什麼人表示過懷疑。這時的人們還很少有仇富的心理,反倒因爲周家的和善和大方贏得了村裡人更多的尊敬。
這個年過得更加熱鬧,來周家拜年的人也更多了起來。
一樣的大吃大喝,一樣的迎來送往,直至有一日,需得脫下身上厚重的老棉褲、老棉襖,換上毛衣、毛褲才行的時候,方纔發覺,又一個春天已經在不知不覺間來臨。
劉玉鳳在開春不久後,就在周筱手拿《科學飼養》一書唸唸有詞的指導下,竟然真的用水孵的方法孵出了將近一百隻的小雞,事後連周筱自己都覺得不可思意,只能感嘆——科技的力量真是無窮啊!
兩頭大肥豬也長到了兩百六七十斤,讓畢大叔幫忙殺了一頭,留下頭、蹄、下水和豬油,劉玉鳳只留了二十斤的鮮肉要做成臘肉。因爲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不通電、也沒有冰箱,肉很容易壞掉,而且北方人又不太愛吃臘肉,所以剩下的肉就讓畢大叔給拉到了縣城全部賣掉,又在隔壁村買回五個豬仔養了起來。
大小一百三十多隻的雞和六頭豬,一時間,周家更是熱鬧起來。劉玉鳳只得加大了割豬草的量,就連畢大叔家每次下田時,都會多割上一些豬草給周家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