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過往

看着白蘇荷離去的背影,衛燕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原來她也是有脾氣的。可是,憑什麼呢,本來自己根本不屑於和這樣一個連家都沒有的女生交朋友,如果不是看在她住在許峻家裡,離許峻實在太近的份兒上,誰會巴巴地跑去和她做朋友。如果她有自知之明,就應該知道要事事聽自己的話。不識擡舉!衛燕憤憤然地腹誹着,卻忽然發現許峻來到自己身邊,正在看着自己。

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臟立刻開始“噗通噗通”跳動的聲音,許峻終於注意到自己了?五年了,自從初一時候認識許峻,她就喜歡看着他。如他那樣長相俊秀的男孩子很多,但是他成績優異,性格良好,基本就是一個完美的人,尤其在她打聽到他家在他快升初中時候發了一筆橫財,已經在市裡買了兩套房子之後,她就決定,這個男孩子的未來,一定要是自己的。她從小和家人住在逼仄的巷弄裡,破舊的房子,髒污的環境,刻薄的鄰居,就是她全部的生活。而許峻,代表着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她一定要得到。可是,白蘇荷爲什麼要存在呢,許峻對於身邊人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了這個其貌不揚,卻總愛裝可憐扮柔弱的女孩子身上。爲了接近許峻,她先去和白蘇荷做了朋友,可以光明正大和她一起等許峻,一起和許峻走完校外那條長長的馬路,可以跟許峻那麼近地說話。白蘇荷這個人,腦子簡單,單純好騙,在自己對她表示了幾次同情和維護之後,就把自己劃爲好朋友,這是一直讓自己暗暗得意的一方面。但是今天的白蘇荷,很不一樣,難道,她是發現了自己的用心,還是說,她也喜歡許峻?那麼許峻,是想跟自己說點什麼呢?

衛燕從來沒有被許峻這樣專注地注視過,她曾經得到的,都只是不經意的一瞥,這一刻,她深深爲這樣的眼神而沉迷,完全忽略了許峻有些厭惡的表情。直到許峻的話語如同一盆涼水兜頭潑下,她還有些回不過神:“衛燕是吧?以後請你離小荷遠一點,不要再叫她陪你去上網,陪你熬夜,你不適合和她做朋友,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她。”

說完,許峻不等她的迴應,大步走開,回教室去了。

而瞬間從天堂摔落的衛燕,心臟再一次急速跳動———被氣得。她迅速紅了眼眶,大大的眼睛盈滿了淚水,爲什麼,他第一次專心和自己說話,說出的卻是這樣的話,這還是溫潤如玉的許峻嗎?不可否認,她昨晚叫衛燕去陪自己上網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想引起許峻的注意和擔心,最好他能去網吧看看,接她們回去。最後他沒出現,她還暗暗嘲笑他對白蘇荷不過如此。可是,他怎麼可以一直這樣對自己視而不見,論長相,論人緣,論成績,哪一樣白蘇荷能好過自己?

憤怒而不甘的少女站在原地,眼底的神色怨恨而陰沉,化作眼淚掉落一地。白蘇荷,如果你不能再有利用價值,那麼,我會想辦法讓你離開許峻!

等到衛燕穩定好自己的情緒時候,發現周圍經過的同學都在有意無意地看着自己,頓時尷尬起來。明明被罰站的是白蘇荷,但是現在被圍觀的卻是自己,她再一次把白蘇荷在心底罵了一通。

此時的教室裡,許峻正坐在白蘇荷的座位旁,幫她預習下節課的內容。猛然回到這個時候,中間隔了十幾年,白蘇荷對書本中的內容都只剩下了一個大概的印象,幾乎是要從頭學起。這真是令人頭痛,她看看旁邊認真的許峻,幸好還有這個學霸的存在,這一次,自己一定會更加努力的,儘自己的全力好好學習,只希望最後可以和許峻一起考進他最後去的那所重點大學。上輩子的自己,總是那麼懦弱,覺得自己什麼都不好,就連對於高考這件事也是缺乏信心,再加上衛燕做什麼都拖着自己,對於學習,雖然非常努力卻結果並不好。後來的坎坷人生經歷終於讓她明白,或許人不一定要有名牌大學的畢業證才能成功,但是你擁有一張名牌大學畢業證書,會省掉你多少力氣,會讓你的起步臺階高上多少。也難怪後來許峻的父母斥責自己配不上許峻,缺乏上進心,懦弱,得過且過的自己,一般專科畢業,爲人處世都不成熟,確實距離那樣優秀的許峻,太過遙遠。那樣的自己,對於許峻來說,不是陽光,而是把他拖向低處的黑暗。

那時候的衛燕總是告訴她,在愛情面前,這些都不重要,只要那個人喜歡你,你是什麼樣子的都可以。但是如果讓一個國王去愛一個乞丐,而乞丐還不願意改變,國王又能愛多久呢?這些,在她後來的人生中深深被領悟。她不再單純地相信毫無緣由的愛情,就算許峻上輩子那麼愛她,也是因爲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日久生情而已。這輩子想要不離開許峻,想要和許峻在一起,必須要努力,她再也不願意讓許峻爲了自己痛苦憂愁,失去一切。

上課鈴聲很快響了,她打開課本,回頭和後排的許峻相視一笑,開始專心聽老師講課。雖然很多內容聽不懂,可是至少知道哪裡不會,回頭可以問許峻和老師。

許峻看到白蘇荷淡定的笑容,心頭莫名鬆了一口氣。他今天看到的是一個堅強勇敢的小荷,不是那個愛哭的小荷。在小荷八歲那年來到他家後,他看到的小荷,大部分時間是一個怯生生的懦弱小女孩,愛哭,膽小,雖然他一直把她當成親妹妹般疼惜,但有些時候也爲小荷的軟弱感到苦惱。他很多次都在反省,是不是自己的家人對她不太好,她害怕這個環境,所以才養成這樣的性格。那時候除了自己小荷幾乎沒有別的朋友,直到上了初中,才認識了衛燕,但是這個衛燕並沒有給小荷帶來什麼幫助,反而讓小荷的性格更加內向。小荷原本只是膽小,可是後來又加上了自卑,怯懦。這些與衛燕處處替小荷拿主意脫不了關係。自己也曾勸說過小荷讓她自己有點主見,但只要衛燕擺出一副深受傷害的委屈樣子,小荷就又開始聽她的了。而今天小荷對待衛燕的態度,讓他很意外也很驚喜。她能試着去改變,去拒絕,就很好了。

然後許峻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林樂和衛燕的那些話,他們以爲,自己和小荷早戀?可是小荷只是自己的妹妹啊。他又想到了小荷說的,不會早戀的。不過,小荷,有沒有喜歡的同學?他忽然發現自己想到這個可能,覺得非常不舒服。如果小荷有喜歡的人,自己怎麼辦?也不對,自己只是哥哥啊。可憐的許峻同學深深的糾結了,他並沒有意識到,因爲“早戀”這個字眼的出現,他以爲的兄妹之情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他習慣了小荷身邊只有自己一個男生的存在,所以聽到林樂說也要給小荷當哥哥的話的那一刻,他心底有一種憤慨和排斥衍生而出。他不喜歡有別的男生接近小荷,這是無疑的。可這是爲什麼啊!?深深覺得苦惱的許峻第一次在課堂上嚴重走神兒,青春懵懂的心開始覺得不知所措起來。

此時在二(5)班的化學課上,最後一排的一個男生完全無視老師的存在,正在埋頭呼呼大睡。溫柔的女老師無奈地掃視一眼,並沒有像其他老師一般把他叫起來訓斥或是讓他出去罰站,只是嘆息一聲,繼續講自己的課。這個學生叫林樂,幾乎所有他的任課老師都對他極其不滿意。以前老師還苦口婆心地教導過他,後來發現這個學生實在是頑劣不堪,就都放棄了,只要他在自己的課堂上不惹是生非,打擾其他人,大部分時候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不去管他了。

看似旁若無人熟睡的的男生,其實沒睡着。他聽不進去老師講的課,沒辦法,基礎太差。當初進這個學校時候他的學習還行,因爲那時候他覺得自己是個孤兒,在孤兒院長大,總得好好學習回報那些養大自己的人不是。可是後來慢慢地發現在高中這個遠比初中複雜的環境裡,孤兒院出身的自己,成了別人可以肆意欺負的對象。從一開始的勒索辱罵,到後來的毆打欺侮,他從一開始的隱忍,變成了反擊。小的時候也有孩子因爲自己的孤兒身份嘲笑欺負自己,可那種小孩子之間的矛盾與高中所遭受的一切相比,只是毛毛雨。在一次高年級同學對他動手的時候,他終於還擊了,把一個男生的胳膊扭骨折了。事情鬧了開來,那個男生的家長有些財勢,鬧到學校要求開除自己。而能替自己出面的,只有孤兒院的院長。一向慈祥的院長並沒有替滿身傷痕,身上多處軟骨骨折的自己說話,只是嚴厲的訓斥了自己,讓自己向那個男生道歉,以期能減少一點賠償。事情鬧到最後,如果不是顧忌孤兒院在本市尚且有點響亮的名聲,怕被媒體知道後胡亂報導,學校一定會開除自己。自己最後得到的,是一次記大過的處分,和在全校師生面前作檢討以後狼藉的名聲。

“看,就是他,從小爸媽不要扔到孤兒院門口,長大了還這麼壞,在學校裡打架。”

“聽說可狠了,把人胳膊都打斷了,以後一定裡這種人遠點,安全第一啊!”

諸如此類的話,他聽得太多了,隨之而來的,是同學和老師的疏遠,自己成了反面教材,沒有人去思考自己爲什麼會下那麼狠的手,沒有人知道自己那滿身的傷是怎麼痛徹入骨。但這一切,都比不上院長伯伯的一句話:“林樂,我沒有想到孤兒院養了你十六年,最後養出你這樣的一個人,給院裡抹黑。你上完高中以後,就和孤兒院沒有任何關係了,就當我們從來沒有撿過你。”

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院長。自己的學費,伙食費,住宿費,孤兒院一次性給校方繳納完,其餘的,再不過問。他曾經以爲的家和依靠,瞬間沒有了。假期的時候,學校也不給住宿,孤兒院的大門自己都進不去,只能流落街頭。慢慢的自己和社會上的小混混結識了,偶爾幫着他們打打架,跟着他們壯壯氣勢,解決假期的食宿問題,掙點零花錢。他並不怨恨孤兒院,畢竟他們還給自己解決了學費和生活費,但是他慢慢變得桀驁不馴,無所顧忌。是啊,還有什麼好顧忌的,曾經唯一的家和關心自己的人,都沒有了。他這樣對自己說,卻不肯承認,在內心深處,多麼希望能夠通過學校引起孤兒院的注意,讓他們不要這樣拋棄了自己。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無論他再怎麼樣惡劣,學校都沒有再管他。他就像被所有人放棄了。

閉着眼睛假寐的林樂在心裡回想着自己的過去,然後想起今天那雙決絕而忐忑的眼睛,越發煩躁。

那個女孩子面對自己這樣的壞學生,鼓起勇氣反抗,那麼以後呢?如果有人再這樣欺負她,她這樣不留餘地,別人會手下留情嗎?不過,自己擔心什麼呢,她有那個所謂的哥哥護着,不像自己,什麼都沒有。所以,她纔會罰站也開開心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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