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這是什麼意思,不僅僅要把這個骨灰盒迎進家門,還想抱着過日子嗎?
白成遠心裡這麼想着,嘴上就不由地試探着說了出來:“爸,大哥既然回來了,我們是不是讓他早日入土爲安……”
白老爺子的鬍子立刻就翹了起來,之前對白成遠的一點滿意全都煙消雲散,怒目圓睜:“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不想讓你大哥進這個家門?”
白成遠心裡打了個突,這老爺子,太過分了吧?他也是這個家的兒子啊,他就不能發表一點點意見嗎?再說,人都死了十幾年了,非要從墳裡再刨出來帶回來,難道以後就不打算埋了嗎?他這麼說有什麼錯?!
但是他縱然這一瞬間心思有再多的千迴百轉,還是硬生生咬咬牙,如同過去的十幾年一樣,忍了下來。
幸好,幸好白成安現在是個骨灰盒裡的死人了,這要是個活人,還有他的活路嗎?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白蘇荷懷裡的骨灰盒,一臉謙恭:“沒有沒有,爸你誤會了,大哥回來,我心裡也是高興的,當然,一切還是聽您的!”
這還像是句人話!白老爺子用餘光瞪了他一眼,就拉過了白蘇荷,對着眼前烏壓壓的人羣鄭重宣佈:“今天,我帶回了成安和他的女兒,蘇蘇,以後就是我們白家的大小姐,你們任何人,見她如見我!”
白老爺子的話擲地有聲,上下人等齊齊地應了:“是。”
但是原本想要迎上來的白悠悠卻不由地停下了腳步,白蘇荷是大小姐了,那她算什麼?
王慧玲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是她和丈夫早就說好了。無論發生什麼,都必須先忍着,女兒忽然間停下的腳步讓她有些不滿,她伸出手去在白悠悠的手臂上掐了一下。
不重,但是好疼。
白悠悠的大眼睛裡立刻蓄滿了淚水。
合着今天全世界的人都是來欺負她的麼?白老爺子這樣大庭廣衆之下打了她的臉,就連自己的母親,也要來這樣傷害她!
忍。要忍到什麼時候啊!
從進入白家以後就再也沒忍過什麼氣的白悠悠完全沒有自己的父母那樣深厚的功底。心裡的激憤剎那涌上心頭,她一把甩開了母親拉着她的手,大步朝着白蘇荷走了過去。
“白蘇荷。歡迎你來我們家!”
她在白蘇荷面前站定,冷哼一聲,卻是揚起脣角嫣然一笑,說出了這貌似友好的話。
這是我的家。你這個忽然出現的麻雀!你爲什麼要回來,你爲什麼要來奪走我的一切。你們爲什麼要回來!
你們家?
白蘇荷莫名其妙地看着白悠悠,心裡對這一家三口的認知再次刷新了一個高度。
白成遠能對着從未謀面的大哥的骨灰盒傷心落淚,他的女兒卻這麼張揚地來挑釁,這是一家人嗎?難道說他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
但是沒等白蘇荷有所表示,給力的白老爺子再一次發飆了:“悠悠,你會不會說話。什麼叫你們的家,這也是蘇蘇的家!”
白悠悠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眼神幽怨地看向了白老爺子。
我不會說話您會嗎?還是說真的就這樣了,親生的找回來,我這個您寵了十幾年的大小姐就什麼都不是了?如果說剛纔的那句“大小姐”是在打她的臉,那麼現在就是在打他們全家的臉!
十幾年了,她的父親爲了白家付出多少心血,可是現在一個骨灰盒,一個白蘇荷,一出現就輕而易舉地奪走了他們所有的一切,他們的臉在下人的面前被打得“啪啪”響!
人怎麼可以偏心到這種程度,怎麼能無情無義到這種程度!
白悠悠憤怒了,再次口不擇言直接和白老爺子對上了:“那麼爺爺你說的大小姐,是在說白蘇荷年齡比我大,還是說以後我就不是白家的大小姐了?”
直截了當,不加任何掩飾的質問。
這樣的質問,伴隨着白家下人紛紛投過來卻又有些閃躲的眼神,讓白老爺子臉色鐵青,繼而慢慢地發紅。
白家的下人都在沉默地等着白老爺子的回答。
名分哎,這可不是小事!到底以後哪個纔是大小姐,這可是在白家工作的最重要風向標!
白老爺子這才覺得自己剛纔說話是欠考慮了,但是愧疚的情緒只是一閃而過,他心裡更多的,還是被人當面質詢的惱怒。這還是那個懂事的悠悠嗎?她從前的懂事善解人意都去哪裡了?他不過就是一時激動,沒考慮到她的感受嘛,她這個咄咄逼人的樣子是做什麼!剛剛說出口的話他怎麼好去改!
但是白悠悠卻彷彿完全看不懂白老爺子的眼神,只是執拗地看着白老爺子,不得到一個答案,誓不罷休!
眼圈還在泛紅的白成安握緊了拳,想要去拉回女兒的那隻手,悄悄地放了下去。
問吧,問吧,我也很想知道,我們都算是什麼,我和我的女兒,在這個家裡,到底算是什麼?
白蘇荷只覺得這一老一小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凝重得讓人難受。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眼神執拗的白悠悠,心裡忍不住嘆口氣。
縱然白悠悠曾經想要拿錢噁心她,縱然她跟白悠悠彼此之間並不友好,這一刻,她也忍不住爲白老爺子的行徑感到齒冷。
就算不是親生的,那也肯定是捧在手心裡疼寵過的孩子,從白悠悠這驕縱的性格就能看得出來。可是現在,否認她的地位的話卻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就像當年白老爺子竟然能夠只尋找丟失的兒子,對自己的兒媳和親孫女不聞不問一樣,隨心所欲,冷血無情。
這就是心性殘酷,高高在上的白老爺子啊。
除了她的父親白成安。他這一生,又何嘗在意過任何人呢?她現在站在這些人面前,是得到白老爺子至高無上的認可的白家大小姐,可是在她過去作爲孤女被人踐踏的十四年,在白蘇荷淒涼死去的上輩子,她又算是什麼呢?
看似風光歸來的她,和眼前這個驟然失去寵愛。心有不甘的女孩。有任何的區別嗎?
從車上下來全身緊繃到現在的白蘇荷,對眼前這個她不喜歡的所謂堂妹到底是覺得同情憐憫多於厭惡。
她抿了抿脣,努力地對白悠悠微笑起來:“當然你是大小姐。爺爺只是開玩笑的,我最多,是白小姐嘍。”
白蘇荷的開口打破了兩個人的對峙,但是並沒有得來白悠悠半分的好感。
“誰要你假惺惺地好心。你回來,不就是要當白家的大小姐的嗎?現在開心了吧。得意了吧?”
她知道,她知道她現在這樣的不依不饒和言語是不妥當的,是不聰明的,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啊!
當年是誰挑中了她的父親,讓他們一家三口一步登天?是誰親自拉着她的小手,笑得和藹慈祥。也是像今天這樣跟白家所有的人宣佈,她從此就是白家的大小姐?
她的驕傲。她的憤怒,都不允許她像個縮頭烏龜一樣,問也不敢問一聲地,讓自己從此變成白家一個最尷尬的存在,變成別人暗地裡嘲諷的對象!
白蘇荷無奈,看來她的出現對於白悠悠來說就是個錯誤,她說什麼也都是錯的,她說的話在白悠悠眼裡,無非就是看笑話吧?
白老爺子有了人解圍,總算是拾起了一點點自己覺得掃地的尊嚴,臉上的尷尬惱怒又變成了說一不二的威嚴:“悠悠,你到底是胡鬧什麼,你們都是我白家的千金,蘇蘇比你大,自然是大小姐,你這是較得什麼真?”
白悠悠知道白老爺子不會給她一個標準答案了,這樣的說法,已經是最大的妥協了。
多麼好笑,是她在較真了。她微微轉頭,黯然神傷,卻接收到自己父親的眼神。
見好就收,別惹怒他。
這樣的意思她看得明白。
她重新看向白老爺子,昔日對她百般寵愛的那個慈祥的老人已經消失不見,此時這個嘴脣緊抿,一臉嚴苛,被皺紋包圍的眼眶中,積聚着隱忍的怒氣,每一個表情似乎都在指責,白悠悠你怎麼這麼不懂事,白悠悠你怎麼這麼沒眼色!
心裡的那些黯然神傷,忽然就被髮酵成了無窮無盡的委屈。
她想要像剛纔挑釁白蘇荷那樣彎起嘴角露出燦爛的笑容,不想要在這麼多人,尤其是白蘇荷面前丟掉自己的驕傲和自尊,可是她最終還是沒忍住,在眼淚奪眶而出的那一剎那轉身跑遠!
那麼多年的疼愛和親情,原來都是假的,她從來沒想過,她會有這樣尷尬落魄的一天!
這個曾經把她高高捧在手心裡的爺爺,現在把她拋在了地上,把她一顆雖然功利卻還是孺慕佔大多數的心摔得粉碎!
白悠悠賭氣跑遠了,白成遠心裡一慌,顧不得耍小性子的女兒,趕緊跟白老爺子解釋:“爸,悠悠她是有點任性了,您別生氣……”
白老爺子一聲冷哼:“看看,這就是你們慣出來的好女兒!”
隨後再也沒有多看白成遠一眼,轉臉就換上了和藹可親的笑容:“蘇蘇,別理你妹妹,咱們走。”
白蘇荷垂下眼眸,掩去了自己複雜的神色。
這件事,其實白悠悠有什麼錯呢?任何一個人,面對着一個可能會奪走她擁有的親情,財產,利益的所謂姐姐,都會有這樣的不甘心和防備的吧?
這樣的事之所以會發生,最根本的根源還是在白老爺子的身上。可是這個剛愎自負的老人,根本沒有這樣的意識。
他不明白他的一言一行會給人以怎樣的傷害,而這些傷害,永遠都不可能抹平。
可是她到底還是沒有再說什麼。白家的事,簡單也複雜,初來乍到,她還是閉嘴吧。
白老爺子和白蘇荷被白家的傭人簇擁着浩浩蕩蕩走進了白家大宅。
只留下白成遠和妻子王慧玲看着遠去的那羣人,眼神中流露出和白悠悠一模一樣的悲哀悽涼。
這十幾年的相處,父慈子孝,原來經不起這麼輕輕地一戳。這個給了他們這場富貴夢的人,現在是想要把這場夢收回去嗎?縱然他從知道白老爺子要帶回白蘇荷的那一刻,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可終究……
他怎麼不問問,他們會不會甘心,會不會願意?
白成遠的神色明明滅滅,眼波幾次起伏,最終平息了自己胸膛的起伏,拉着妻子追了上去。
還不是時候啊,他無奈咬牙。
白蘇荷懷抱父親的骨灰盒,走在白家大宅寬闊平坦的道路上。
白家大宅佔地廣闊,光是一眼望去的大概面積,就不是遠在a市的蘇家大宅可以與之相比的。
道路兩旁的樹木已經有了一定的年頭,儘管是冬天了,可是還有不少樹木鬱鬱蔥蔥,葳蕤茂盛,觸目所及,讓人心曠神怡。
白蘇荷一寸一寸地看過去,不由地想象着,二十多年前,她的父親白成安是不是也曾在這樣的樹木下面走過,也曾走在這條寬闊的路上,在這裡度過着他最恣意的青春,做過最美的夢。
她的眼眶不由得溼潤,誰能想得到,如今歸來的,只有手裡的一捧飛灰。
遠處的白家大宅主屋遙遙在望,白老爺子和白蘇荷慢慢地走着,上下人等緊緊跟着,最後面是車速像烏龜在爬一樣的車子。
司機很鬱悶,平時都是直接開到主屋前面的,今天,哎……他從來沒有見過白家真正的大少爺白成安,但是看看前面這一老一少的兩人,也不由得替他們感到心酸。
白老爺子年紀大了,走了一段路就開始喘了起來,白成遠和白蘇荷都勸說他上車,但是白老爺子看看白蘇荷懷裡兒子的骨灰盒,還是搖搖頭,堅持要繼續走。
白成遠見白老爺子這樣,也不再勸他,反而對着白蘇荷賠起了笑:“蘇蘇,我知道你沒來過這裡想四處看看,可是你也體諒體諒你爺爺,你和大哥不上車,你爺爺是不會上車的。”
一席合情合理的勸說,卻是明明白白的指責。
白家不少的傭人眼神又開始變了,哎,說是大小姐,到底是缺乏見識,一來就只顧着四下看呢,也不管老爺子的死活,讓他們也跟着受累,不知道白家的宅子大啊,看這小家子氣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