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菊海

自從許恆志被槍決之後,許峻就徹徹底底消失在了白蘇荷的生活裡,沒有了任何的蹤跡。

林海對此覺得很滿意,看來要麼許峻終於成了一個識趣的人,自己知道沒有任何希望以後就不再糾纏,要麼就是他那天在天源大酒店門口徹底惹毛了白蘇荷,即使他後來暈倒住院,也沒能讓白蘇荷對他回心轉意。

不管是哪種,都是林海喜聞樂見的,因爲這意味着白蘇荷能夠更容易地同這個城市徹底割裂開來。

如果可能,他甚至想要向對待林樂那樣把白蘇荷的記憶徹底抹去,塑造一個新的她出來。可惜姚斌說了,白蘇荷已經經受過一次那樣的催眠了,如果再來一次,那就非發瘋不可。

真是可惜啊。

林海不由地再一次感嘆起來。

他側過頭看着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女孩子,眉目低垂,安安靜靜,長長的睫毛阻擋了車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彷彿鍍了一層耀眼的金色,在她白皙的臉上形成一道陰影。

還是這樣安安靜靜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樣子啊,林海覺得有些惆悵起來。

至今爲止,除了面對許峻,和尋找林樂,他很少看到這個女孩子有什麼大的情緒波動。

他的豪車停在她的眼前,他買的名牌衣服包包擺在她的面前,她都是這個樣子,最多微微一笑,多擡一下眼皮子,然後客氣地跟他道謝,然後拒絕。

表面上看,好像是因爲這個即將回歸白家大小姐身份的女孩子不稀罕他買來的東西,這些東西雖然她從前不曾擁有。但是以後會有數之不盡的華貴衣飾。

可是林海心裡清楚,不是的。

她跟這些東西沒有仇,她只是還是不喜歡他而已。

儘管她已經開始對他時不時露個好臉色,開始對跟他一起離開a市回臨海表現出期待的態度,但他就是知道,這個女孩子就是不喜歡他。

從前他覺得他對此不忿是因爲他從來沒有被一個女孩子無視地這麼徹底。可是後來,他想想葛羽。葛羽對他更是無視加挑釁。他卻沒有多用一丁點的心思在葛羽身上。

尤其是現在,一想到白蘇荷根本對他沒有任何的好感這個殘酷的現實,他竟然覺得憂傷。

在他林大公子聲色犬馬的二十八年生涯裡。憂傷是個什麼鬼東西,他從未體會過,沒想到現在倒是知道了,這真不是個好滋味啊!

罷了罷了。反正等以後回了臨海,他的機會多得是。

林海開着車。一路上思想都在開小差,東想想西想想,竟然也一路順風地把車開到了a市的殯儀館。

白蘇荷打開車門下來,還是那麼安靜地站在路邊。等着從後面車上下來的白老爺子。

白老爺子自從出院以後,心情一天比一天好,身體也一天比一天硬朗。

失去兒子的時間畢竟太長了。他已經慢慢習慣了這種沉澱進入骨髓的痛苦。現在白蘇荷答應回臨海去,並且把白成安的骨灰帶回臨海安葬。對他來說,竟然也算得上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三個人加上現在寸步不離白老爺子左右的助理小田,四個人一起走進了殯儀館。

撫摸着兒子的骨灰盒,白老爺子又是哽咽又是感慨。

“成安啊,爸爸來接你了,咱們這次回家,就再也不分開了,我的兒啊——”白老爺子到底是沒撐住又大哭了一場。

反觀白蘇荷,她仍舊是那樣的面無表情,如果不是林海一瞬不錯地看着她,發現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悲傷,肯定也會被她的冷然所震驚。

她只是默默轉過身去抱起了她母親蘇蟬的骨灰盒,固執而倔強地開了口:“等我把我媽媽的骨灰安葬好我再跟你們去臨海。”

白老爺子現在找到了兒子的下落,心結也算是解了一部分,聽到白蘇荷這麼說反而體諒起逝去的兒子的心意來。

“蘇蘇啊,你媽媽要是安葬在這裡,你爸爸一個人在臨海也會不安的啊……”

按照他的想法,白家的兒媳婦還安葬在蘇家的墓地,算是怎麼回事啊。

白蘇荷的眼神瞬間就冷了下來,覺得這話從白老爺子嘴裡說出來真是諷刺。

多年前人活着的時候,白老爺子恨不得拿根大棒直接拆散他們,甚至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失蹤,都能狠下心,只找兒子不找她們母女,現在人都化成灰了,又何必假惺惺說這種話?

但是她到底是把這些話咽回了肚子裡,沒有和白老爺子撕破臉吵起來的打算。

她只是固執地堅持着自己的意見:“我想媽媽一定更喜歡在這裡陪伴着外公外婆,爸爸他,會懂得的。來之前,我已經讓人去蘇家的墓地給母親建造房子了。”

爲了愛情,父親白成安拋棄了自己的家人,母親蘇蟬更慘,搭上了整個蘇家,甚至外公外婆因此鬱鬱而終。

他們可能沒有後悔過在一起,但是他們一定到死都是心懷愧疚的。

所以說,愛情啊,這是個多麼可笑的東西。她相信自己的母親蘇蟬如果還活着,一定會選擇葬在父母身邊。

白老爺子看看白蘇荷的臉色,很快也想起來了自己這個孫女對於他當年的做法肯定還是不能釋懷。

他抿了抿嘴角,臉上深深的皺紋更顯得嚴肅。真的不願意就算了,他只要他的成安,其實對於他認定的罪魁禍首蘇蟬,他又何嘗沒有一段解不開的心結和怨懟呢?

他長嘆一聲,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妥協了。

白蘇荷也點點頭,抱着母親的骨灰盒率先走出了殯儀館。

白蘇荷走出去之後,白老爺子抹了抹眼淚,撫了撫兒子的骨灰盒,低語起來:“成安啊。不是我要拆散你們啊,是你們原本,原本就不該啊……你再等等,爸爸很快就能帶你回家了……”

林海卻沒有耐心在這裡看白老爺子對着骨灰盒表達父子情深,他看着白蘇荷的身影,幾步追了上去。

前方的女孩子脊背挺直,牢牢地抱着手裡的骨灰盒。表情肅穆無淚。

但是他卻一瞬間就感覺到了巨大的悲傷。就好像那一天。白蘇荷站在父母挖開的墳坑裡,淚雨滂沱,卻還親手把父母的骸骨一點一點撿拾起來一樣。

她那麼堅強。又那麼悲傷。一個人行走在陽光下,卻像是獨自走在荒漠裡,悲哀蒼涼。

而他,卻是一個外人。什麼都不能做。

他只能幾步趕在前邊,替她打開車門。神情恭謹尊重:“讓阿姨坐我的車回去吧。”

白蘇荷停下腳步,深深地看着林海不說話。

她的眼神不是往常的漫不經心,反而帶着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林海只覺得像是有一根羽毛從他的心上拂過,癢癢的卻又什麼都抓不住。

就在林海覺得受不了想要開口問問自己哪裡做的不妥的時候。白蘇荷說話了。

“謝謝你,林海。”

表情肅穆的女孩子抱着母親的骨灰盒,對着林海深深彎下腰。九十度鞠躬。

謝謝你對我母親的尊重,謝謝你不在意任何的忌諱願意對我表達這樣的善意。

不管你是爲了什麼。不管你曾經對我做過什麼,至少這一刻,我是真心實意想要謝謝你。

林海手足無措地想要阻攔,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阻攔。

他不喜歡她這樣客氣地跟他說謝謝,但是他卻又喜歡這一刻她眼裡透出的真誠。

好像這麼久以來,白蘇荷現在才正眼看他一樣的感覺,真是奇怪的感覺。

林海猶豫的一瞬間,白蘇荷已經行完了禮,第一次對他的安排沒有任何推拒,沒有任何抵抗和質疑,邁步上了他的車,捧着手裡的骨灰盒坐得端端正正。

林海看了看後面終於走出來的白老爺子,輕聲問她:“我們,現在去哪裡?”

“松山公墓。”

白蘇荷雙眼直視前方,說出了目的地。

林海想起剛纔白蘇荷說的話,她已經在準備安葬蘇蟬了。再看看她的衣服,這才發現一向不怎麼穿黑色的白蘇荷今天是全身的黑色,頭上戴着白色的頭飾。

“這樣,會不會太簡單了一點?”林海想了想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

其實他很想說這樣會不會太潦草了一點。

一般人下葬,要選好良辰吉時,要哀樂相送,要一路哭喪。

但是白蘇荷好像,什麼都沒準備,只有她的一身黑衣,發間一朵白花。

白蘇荷點點頭,很認真地回答他:“是簡單了點,但是又有誰在乎呢?除了我,還有誰願意真心地送她一程,還有誰願意真心地爲她哭上一場呢?我媽媽有我,就足夠了。”

林海默然。

白蘇荷的性格,果然是越來越尖銳了,她還是在許峻的身上,受到了足以影響她一生的傷害。

他也不再多說,等白老爺子上了車,他就發動了車子,至於他們會不會跟着來墓地,他想白蘇荷肯定已經不在意了。

松山墓地,專業的喪葬人員已經在等着了,墓穴也已經選好,就等着安葬了。

沒有哀樂,沒有漫天飛舞的紙錢,只有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的靜默,和喪葬人員熟練流暢的動作。

骨灰盒下葬,再加上白蘇荷的不講究,是很簡單的流程,喪葬人員是頭一次幹這麼少的活,頭一次見到這麼簡單的葬禮。

只是他們還沒來得及感嘆,就被公墓中間的大路上一輛違例開進來的小型貨車上滿滿當當金燦燦的菊花耀花了眼睛。

喪葬人員中有公墓的工作人員,要是平時他早就跳起來阻攔了,但是今天先是目睹了這樣簡陋到不忍直視的葬禮,再看到這樣令人震撼回不過神的移動花叢,他竟然就那樣呆呆地看着這輛車越來越近遲遲沒有做出反應。

震驚當場的不僅僅是他,還有白蘇荷和林海,包括一起來的白老爺子和助理。

白蘇荷是最驚訝的,這個世界上除了她,還有誰會在意母親的葬禮?還有誰能有這份心意來做出這樣的舉動?

林海直覺地蹙起了眉頭,這不會是許峻那個傢伙的手筆吧?不過,那傢伙窮成什麼樣兒了,他心裡比誰都清楚,許峻現在就是想來這麼一出,也不可能做得出來吧?

白老爺子倒是第一眼就看向了林海。雖然沒看出來林海是什麼樣的意思,但是他心裡覺得,這事兒十有*是林海做的。

這小子,真是看不出來,還是蠻會討人歡心的嘛,要不是場合不對,白老爺子簡直都要開心地笑一笑了。

不管這些人都是什麼心思,那輛車還是一路招搖地靠近了蘇蟬已經閉合的墳墓。

車門開了,兩個年輕人身手敏捷利索地從車上跳下來,往這邊看了一眼,似乎是確定了墓碑上的名字準確無誤,就開始往下一盆一盆地搬花。

金燦燦的菊花一盆盆地搬下來,堆起來,剛剛還素淨簡樸的墳墓,漸漸地就被這樣燦爛得耀眼的菊海圍繞起來。

一朵朵盛放的菊花舒展開放,捲曲繁密的花瓣像是對墓中人的思念,絲絲縷縷,綿延不絕。

白蘇荷下意識地想要阻止的,可是她卻沒捨得。

誰又願意自己的母親真的悄無聲息地逝去,誰又不願意看到有爛漫的花海陪伴着他們長眠?

她也不想的。如果有人能夠這樣在意她的母親,她也不想這樣!

“是誰?”她攔住了還在不斷擺放菊花的人,啞聲問道。

她也給母親準備了花的,可是以她的財力,這樣的花海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現在不是秋天,已經是深冬了,在a市,這樣滿滿當當一車,同時綻放還不顯衰敗的菊花,真的不是隨隨便便一點錢就能辦到的事情。

那人擡頭看了看她,貌似這纔想起來要徵詢人家的意見呢,他放下手中的花看着白蘇荷:“您是白蘇荷小姐吧?”

“我是!”白蘇荷眼神裡的疑惑更加濃重。

那人神情很奇怪:“那人說了,要是您不問,就什麼都別說,要是您問了呢,就跟您說是故人相送,讓您不要多想。”

白蘇荷怔住了,故人,故人又是誰?

滿車的菊花終於擺完了,把蘇蟬和白蘇荷外公外婆的墓一起圍了起來,如果這不是墓地,真的會讓人一眼看過去有一種溫馨寧靜的感覺。

兩個人又身手利落地上了車,不慌不忙地駛出了公墓。

白蘇荷沒有追上去問,如果那個故人不想說,她還是得不到答案的。

她凝視那片燦爛的菊海良久,終於忍不住伏在地上,熱淚盈眶。

不管你是誰,謝謝你,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的母親走在了這樣繁花盛開的路上,優雅離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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