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回憶起那個瞬間,白蘇荷就好像又親身經歷了一次那種眼睜睜看着卻無能爲力的絕望。甚至她不顧一切飛奔過去的時候,撲面而來的血腥氣,都似乎還在鼻端縈繞不去。
許峻感覺到懷裡的人在微微地顫抖,心裡一沉,知道那不會是個好的結果。
果然,當懷裡的女孩情緒裡陡然生出的波瀾過去之後,她還是把那一幕說了出來:“你被一輛車撞到,當場身亡。”
明明自己還是活生生的,卻聽到小荷說着這樣離奇的夢境,一種詭異的感覺就像密密麻麻的藤蔓,緊緊地纏住了許峻。他手足無措地拍着懷裡又開始簌簌發抖的女孩,喃喃地否認着:“那只是夢而已,小荷,那只是一個夢,不是真的……”
小荷說的這個夢太可怕了,在那個夢裡,自己竟然是到死都沒能和她在一起嗎?
“許峻,那一年你只有三十歲。”
白蘇荷清冷的聲音打斷了許峻的自語,他心底的恐懼盡數升騰了起來,他不可自抑地打了個冷戰。
“從小他們都說我克父克母,但我腦子裡關於我爸媽的記憶幾乎是沒有的,我並不覺得如何難過,可是,在那個夢境裡,他們說是我剋死了你。許峻,你知道我有多麼絕望嗎,我寧可自己去死,也不願意讓你受到任何的傷害。我恨不得自己去死,我覺得是我害死了你!”
暗夜裡震動在許峻胸腔上的聲音裡帶着的悲苦和無望那麼清晰而強烈,一層層地穿透皮肉傳達到許峻的心裡,讓他感同身受。
他再一次產生了錯覺,或許,那並不只是一個夢。那真的是他一輩子的最後結局!
就在許峻按捺不住心裡的恐懼想要打斷白蘇荷的時候,白蘇荷的聲音卻平靜了下來。
“然後,我就醒了。我醒來以後,我開始害怕。我怕那是真的,我害怕你還是會在三十歲的時候,死在我的面前。”
好像真的是大夢一場,醒來之後無盡的空茫。白蘇荷緊緊地抱住了許峻。只有這樣自己纔不至於慌亂無依。
“所以那個時候起,我就決定我一定要變得勇敢,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會再眼睜睜地讓你死在我面前!所以我遠離了衛燕,我堅持違背了你們家人的意願,我以爲這樣,我就可以改變夢裡發生的一切。”
“開始的時候。許峻,我真的以爲我做到了。我們幸福地在一起。我考上了跟你一樣的大學,我以爲,那些夢裡的事情,都可以過去了。你就是我這輩子的一切。”
“可是。原來這纔是一個夢,一個最終都要破碎的美夢。”
一聲輕嘆之後,許峻的懷抱驀然變得空蕩蕩。剛剛那個柔順地抱着他的女孩子,已經離開了他的懷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神色冷然。只有胸前遺留的一點點殘溫,提醒他剛剛的擁抱是真實發生過的。
“我才發現,我的失憶有問題,我寄人籬下白吃白喝的事實有問題,我父母的死因有問題,你們跟我說過的所有的話,都有問題。”
剛纔還茫然的眼神已經變得清醒,掩藏着最深處的痛苦,白蘇荷對着許峻綻開一個悽慘的笑容:“許峻,這樣多的問題,我還要自欺欺人,不聞不問嗎?這樣的我,你當然會覺得我變了,所以你才懷疑我,纔要這樣來質疑我。”
“那麼我就告訴你我是誰。許峻,我就是白蘇荷。只不過,從前的白蘇荷,除了愛情什麼都不求,現在的這個白蘇荷,卻想要明明白白活一次。”
許峻的心都被白蘇荷這樣的笑容撕扯開了,悸痛不已,他啞着嗓子急忙辯解:“我沒有,我知道你還是我的小荷……”
“真的沒有的話,你就不會相信衛燕跟你說的話,你就不會問我是誰。”
白蘇荷轉過了臉,不想讓許峻看到她差點衝出眼眶的眼淚,哀莫大於心死,就連哭泣,也不願意再讓他看見,一個人品嚐這樣的悲哀和諷刺就好。
“讓我猜猜看,她是怎麼跟你說的呢,她會說白蘇荷被哪個孤魂野鬼附了身了,會說你沒看清我的真面目,然後呢,你一想,對啊,小荷現在不肯聽你的話了,不肯忍氣吞聲了,這一定不是小荷……”
“小荷,別說了!”許峻終於是無法承受這樣的言語了,一把抓住了白蘇荷的雙肩:“小荷,是我錯了,是我混蛋,你別說了,我知道你還是你,我知道錯了!”
兩個人離得這樣近,他粗重的呼吸拂在她的臉上,她靜靜地看了他一瞬,搖了搖頭:“其實你也說不上有錯,許峻,我已經不是我了。”
她已經用她能想得到的方式,跟他解釋了自己的變化,以後會怎麼想,就是他的事情了。
“所以,回去吧許峻,等我跟你們家把我父母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我們再見面吧。”
許峻拼命地搖着頭,語氣幾近哀求:“不,不要這樣,小荷,你真的要查個水落石出嗎?不查了可不可以,我讓他們把一切都還給你可不可以?”
白蘇荷沉默了下來。
許峻,你也知道的吧,你也知道真的有水落石出那一天或許我們,見了面還不如不見。
這是怎樣悲催的命運啊。
許峻,原諒我,我不能讓我的父母死不瞑目。原諒我。
白蘇荷毅然把許峻的手從自己的肩頭拂開,轉過身,向着朦朧的夜色裡走去。
許峻看着白蘇荷單薄卻決然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雙手,已經知道了白蘇荷的決定。
終究還是變了嗎,終究還是要這樣捨棄了他嗎?那他這麼多年的愛情又算是什麼?
白蘇荷走進家門的時候,客廳的燈還亮着,葛羽正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坐立不安。直到聽見開門的聲響,看到白蘇荷的身影,纔算是心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小白,許峻他想幹什麼啊?”葛羽雖然不擔心白蘇荷受傷害,但她擔心白蘇荷傷心。
白蘇荷一把撲在沙發上,把自己的臉埋在柔軟的抱枕裡,平復了一下內心的各種繁雜心緒。才悶悶地說話:“沒幹什麼。說幾句話而已。”
葛羽一看白蘇荷這樣子就知道她是不想說了。她也沒有再追問,好朋友之間,關係再好。也是要有自己的*的,她的事情小白也不是全都知道。小白不想說,也就算了,只要她沒哭着回來就好。
“那咱們就早點洗洗睡吧。這幾天雖然還要正常上班,但我想啊。這上班時候的神經,肯定比平時要繃得緊了,你呢,你明天要不要去上班?”
白蘇荷換了個姿勢趴着。想了一下才搖搖頭:“不去了,繼續請病假吧,我明天要去一個地方。後天要去看林樂,這段時間。還是先請假吧。”
“去哪兒?要不要我陪你?”葛羽覺得白蘇荷明天肯定是有大事,不然一向害怕請假扣工資的白蘇荷哪裡會這麼容易就不去上班。
“不用了,我自己去,葛羽,我準備去找林樂幫我找的那個心理醫生了。”
葛羽驚訝地坐到了白蘇荷身邊:“真的嗎?哎,雖然說比較意外,但是你也是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了,早點把你的記憶找回來,你也能早點有個決斷。”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本來她是打算一心一意先顧着林樂的事情的,可是今晚許峻的舉動還是讓她想要早些知道當年的事。
從前潛意識裡還是抱着不想失去許峻的念頭,所以才一拖再拖。可是現在她終於看明白了,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再也沒辦法改變了,遲早都是要面對的,它就在那裡靜靜等待着她的發掘,已經等得太久了。
她要做一個勇敢的人不是嗎?
第二天一大早,葛羽照舊去上班,白蘇荷對着鏡子做了幾個深呼吸之後,也出了家門。昨晚她已經按照林樂給她的號碼打了過去,那邊是一個男人接的電話,告訴了她一個地址,讓她今天過去。
一路上白蘇荷都很平靜,再也沒有了當初去醫院看腦科的緊張。所有的慌亂和不安,好像都在那一次用盡了。
她坐的是公交車,轉了幾次車之後,才按照電話裡說的標誌找到了地方。
一個小小的門面,也沒什麼醒目的招牌,如果不是說得很清楚是在天源大酒店的右邊,她可能都找不到。
門外的卷閘門是拉下來的,一眼看過去就好像是關門狀態,但是既然來了這裡,白蘇荷還是上前敲了敲門。
不一會兒,就有人從裡面把卷閘門拉了上去,不過只拉了半人高,那人彎着腰探出頭來打量了她一眼,問道:“找誰?”
“姚醫生在嗎?”
那人這才從裡面鑽了出來,站在了她面前:“白蘇荷?”
白蘇荷連連點頭:“嗯,是,你怎麼知道是我?”
那人“唰”地一下把卷閘門推了上去,轉身往裡走:“我今天就只有你一個預約。”
白蘇荷也跟着走了進去,聽了這人的話,她忍不住四下打量了一圈。窄窄的屋子,只有一個電腦桌上放着一臺電腦,一個塞滿了文件的書櫃,幾把椅子,地上亂糟糟地扔着一堆文件和幾個泡麪盒。
林樂找了這麼久才找了這個人,說明這個人肯定是有幾分本事的,但是這樣狹小的門面,亂七八糟的陳設,這麼簡單的人員,這真的靠譜嗎?不都說心理醫生是個高大上的職業嗎?不應該是冷傲地坐在桌子後面冷靜地審視着前去求助的人嗎?
眼前的這個頭髮亂蓬蓬,鬍子拉碴,褲腿還卷得老高,腳上一雙人字拖的傢伙,是怎麼回事?
白蘇荷的懷疑一直到她坐了下來,這個人拿出一個本子開始問話,都沒能打消下去。
“年齡?”
“26”
“姓名?”
“白蘇荷。”
“有什麼問題?”
“失憶。”
“多久了?長期性的還是間歇性的?”
“長期性的,十四年了。”
那個人這才放下了手裡不停寫寫畫畫的筆,看着白蘇荷的目光變得怪異起來:“這麼說你八歲的時候就失憶了?”
白蘇荷點點頭,忽然想起了一個重要問題,“唿”地一下站了起來:“對了,您這邊的費用是怎麼算的,是按小時收費嗎?都是什麼價位,能不能優惠啊?”
那人一眼就看穿了白蘇荷的心思,這姑娘臉上就差寫着“我沒錢”三個字了!
“這個你放心,林樂說過了,費用多少算他的。”
“可是,林樂最近,他可能不太方便給您這個費用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那人這纔對白蘇荷有了一點改觀,看來她還不算太摳,只是想想林樂的交代,他還是拒絕再說這個話題:“好了,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只要林樂還喘氣,我就找他要。咱們繼續,你是怎麼失憶的?”
“據說是因爲摔了一跤磕到腦袋了,但是我去過醫院檢查了,醫生說我腦袋沒問題。”
電腦桌後面的人手裡的筆在紙上點了點:“這就說明,你的失憶,很可能是心理上的問題。”
“所以我纔會來找您。”白蘇荷應和了一句。
“姚醫生,您還是給我開個價吧,就算是林樂給我付錢,我心裡也要有個數才行啊……”看那人不說話,白蘇荷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又開始蠢蠢欲動,林樂這一趟進去,雖然是把財產都託付給她了,但是她欠了林樂多少,她還是要記得的,以前的一千多塊錢還沒還呢。
“閉嘴!”態度一直還算溫和的姚醫生冷聲打斷了白蘇荷的囉嗦,林樂那麼豪爽的人,怎麼會認識這麼小氣吧啦的女人?這都什麼眼光?
“你八歲之前受過什麼刺激沒有?”
“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來找您啦。”白蘇荷雖然閉了嘴,心裡還是有些憤憤,這人真是的,問個價都不行啊!
“那別人都沒有跟你說過你八歲之前的事情?”
白蘇荷眨巴着眼睛想了想:“他們說我的父母出車禍去世了,他們收養了我,就這樣。”
姚醫生直接氣得拍電腦了:“你這女人能再蠢一點嗎,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不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