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六十八、沙場

風清揚話中含意糊塗, 匪夷所思,但這麼一笑,語調卻漸漸輕快起來, 一句“我家阿秦害羞的很”似是點到了什麼忍俊不禁的所在, 霎時間琉璃色的眼底略一流轉, 驀就泛起了澄澈如初明亮光彩。

封秦眼前卻一陣陣發黑, 五指摳進身旁老鬆粗糙的樹皮裡, 晃了一晃,方始站定。他口脣冰冷,徒自顫抖, 咽喉卻像是教什麼堵得死了,噎噎的發不出半分聲響——然而壓狠了這一生的鎮定, 他卻終於強逼着自己啞聲一笑, 緩緩問道:“……小風, 如今是什麼時候,你還記得麼?”

——那聲音苦澀已極, 便是封秦自己聽在耳中,兀自難聽得刺耳。

風清揚笑道:“你忘記了?今天是三月……三月……”喃喃了幾句“三月”,卻再也說不下去了,停得片刻,恍恍惚惚又露出了方纔一般惶惑遊離的神情, 模模糊糊的道:“……是三月, 三月他陪着我騎馬去少林, 道旁林子里長青子殺了福威鏢局幾十號人, 劫了一趟鏢……你看, 長青子還在——那鏢車呢?阿秦、你看見阿秦麼?”

他口中絮絮叨叨,神宇混沌陸離, 彷彿失卻了骨血裡的什麼,愈發驚怖難安。封秦面色慘變,探手扶住風清揚肩頭,喝道:“小風,你聽我說!”風清揚卻一反手捏緊了封秦腕骨,厲聲道:“阿秦呢?你見過阿秦麼——我問你阿秦呢!?”

他鬢髮早已被林內針葉颳得散亂不堪,幾縷碎髮蓬蓬的遮在眼前,發隙漆黑,面目蠟白,一雙眼卻是血樣的赤紅。小儀坐在馬上,被風清揚這般猙獰如鬼的淒厲神情嚇得想哭,雙手略略一擡,突然只聽有什麼“吱”的一聲輕叫,一團巴掌大的灰影自小姑娘袖角拖着尾巴躥將出來,攀着松枝蕩了幾蕩,倏忽便無影無蹤。

——卻是小儀逮住的那隻松鼠不知何時偷偷咬斷了縛在爪上的髮帶,一溜煙的逃了。

風清揚眼神頓斂,欣然叫道:“阿秦!”拂動衣袖一把甩開封秦手腕,提氣直追。他一心只求全力脫身,袍袖真力灌注,這一拂力道大得出奇,封秦猝不及防下只覺喉頭一甜,登時坐倒在地,待再擡頭看時,卻見頭頂松針簌簌晃動,風清揚早看不見了。

小儀叫道:“大哥,大哥!”跳下馬背,飛跑着去攙封秦。她見封秦只是望着風清揚遠去的樹梢怔怔出神,一言不發,更不理會自己,委委屈屈的又叫了一聲“大哥”,眨了眨眼,兩滴淚珠兒當真便“吧嗒吧嗒”掉落下來。

林遠圖與長青子也都不曾料到風清揚情急嘔血之下居然會瘋瘋癲癲的抽身離去,一時錯愕,各自無言。林中又靜了半晌,忽然長青子“嗤”的一聲冷笑,陰森森的道:“我道是什麼,原來是個瘋子。”

林中寧謐,風聲沉噎,長青子話音雖低,卻是清清楚楚的傳到了衆人耳中。封秦眉心微不可察的一動,像是纔回過神來,呆得一呆,便淡淡向長青子望將過去。

他眼眸依舊是深深的純黑,凝滯得狠了,連殺氣也不曾覺得,含混在遠遠近近沉澀如哭的松濤低唱裡,不過冷冷清清的肅穆。長青子當日在封秦手底下吃了大虧,但見他眼下病骨支離,不禁便先存了三分輕視的念頭,一雙眼正自斜眺,不知怎麼,心頭卻驟然一緊,似乎只這麼一眼間,袖底流過的幾許松風已然染就了腥苦至極的離離血氣。

封秦卻又移開了眼,一字一字的低聲道:“今日你若是死在林老先生劍下,我饒了你青城滿門便是。”言罷搖了搖頭,牽起小儀手掌走回馬旁,翻身上馬,提繮便走。

長青子“哈”的一聲長笑,喝道:“好狂夫!我便先殺了你!”長劍一挺飛身躍起,劍如流虹,徑取封秦後心。封秦聽得耳畔風響,環抱小儀的手掌向後一託一代,電光石火間奪過長青子長劍擲在地下,低聲吆喝催馬,卻並不回頭。

老林森森,幾百年依着關外山勢蔓延生長開來,一場廣闊不知凡幾,遮天蔽日,無邊無沿。封秦攜着小儀在林內遍尋風清揚不着,初時尚可辨別他離去時的方向,到得後來,便只能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轉。又不知過了多久,頭頂日色逐漸昏暗,暮雲朦瞳,倦鳥知還,葉下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偶爾夜梟咕咕一啼,空忽之中便當真不知此身所往、其人所蹤了。

兩人啃罷了乾糧,便在一棵老樹的樹枝上將就了一夜。第二日午牌時分,前路林木始稀,又騎馬花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堪堪走出了身後松林——頭頂白日在左,馬頭方向卻是西北。

眼前依舊山勢起伏,一重一重鋪排到天邊,隔得遠了,便只剩下碧落邊緣青雲如海里同樣淡青色的一抹,縹緲明滅,半分棱角也不曾見得。昨夜走不盡的松林已然遠在身後,山石上回眸俯瞰,浩浩蕩蕩便如望不穿的海,濤聲滄浪,漫灌雙耳,昨夜樹底時卻全然聽不真切。

小儀睡得不好,午後暑熱,未免懨懨,被風一吹勉強清醒了些,揉着眼睛道:“大哥,風哥哥在哪裡?他不回來了嗎?”坐直身子正要四下裡舉目張望,猛然發覺封秦右手手腕浮腫,竟是一片青紫之色,不由大吃一驚,叫道:“大哥!”

封秦擡手在她頭頂揉了揉,道:“不妨事,積了些淤血。”小儀怒聲道:“我知道!是風哥哥掐的!大哥,我給你報仇!”抱住自家大哥手腕正想幫他吹吹揉揉,封秦卻低低一嘆,將手掌覆在她眼上,靜靜的道:“乖,閉上眼。”

有風自谷壑間呼嘯北來,夾裹着鬱郁的陳年木香,卻只有諳於戰陣的老卒名將,纔可以敏銳的嗅出滲入泥土中被風聲稀釋了不知多少倍的一痕入骨血腥。

——那是腐敗乾涸了的沙場氣息。

馬行逶迤,轉過山麓,眼前兩峰相挾,峰巒正中數裡寬的一道谷地原本俯仰極闊,眼下蓬斷草枯屍填血滿,卻已變做了一片暗紅色的修羅場——那戰場荒棄似有數日,時有旌旗殘破白纛野豎,爲長風低徊而起,獵獵招展,猶然殺氣憑陵。長草間無數屍身支離覆踐,死馬相橫,卻再無人有心收拾。蚊蠅振振,烏鳶啄腸,屍臭散將出來,中人慾嘔。

倒斃僵臥的屍身大多是明軍服色,北軍卻不多見,越向前行,踐踏因籍的屍身便是越多,想來是明軍撤退之時爲瓦剌追及,山谷夾道一場伏擊打下來,期門受戰,兵敗如山,士卒死傷狼藉——封秦心事重重,這般戰場看得太多,戰因戰局一望即知,本也無心糾結於此,孰知懷中驀地傳出一聲嚎啕,卻是小儀忍不住好奇偷偷透過封秦指隙窺視,被這可怖場景嚇得哇哇大哭。

山谷中安靜至極,小姑娘哭聲響亮,帶着迴音遠遠傳了開去。封秦嘆了口氣,道:“教你閉眼你不聽話。”正想開口哄他,卻聽戰場另一側一個頗爲粗豪的聲音喝道:“什麼人!?——老、老封?”

20.二十、綠竹2.二、聞局75.七十一、對酌39.三十七、圍巷71.六十七、迷夢77.七十三、垓下72.六十八、沙場60.五十七、浮香15.十五、武當76.七十二、訂盟54.五十一、別離74.七十、傾心50.四十七、感懷69.六十五、大哥45.四十三、開封85.八十、儲君15.十五、武當81.七十六、武陽50.四十七、感懷20.二十、綠竹5.五、圍寺58.五十五、故宮44.四十二、重傷43.四十一、蠱毒50.四十七、感懷58.五十五、故宮16.十六、命殞17.十七、荒村78.七十四、鏖戰67.六十三、煙雨47.四十五、封楚75.七十一、對酌71.六十七、迷夢84.七十九、三年65.六十一、痛慟71.六十七、迷夢51.四十八、怪醫53.五十、相忘22.二十二、重逢75.七十一、對酌34.三十三、遠逸12.十二、劍冢6.六、琴音79.七十五、傷逝80.番外五· 時空的裂痕58.五十五、故宮85.八十、儲君12.十二、劍冢79.七十五、傷逝84.七十九、三年45.四十三、開封77.七十三、垓下25.二十四、追往62.五十八、北上73.六十九、重逢27.二十六、欲言66.六十二、崩摧12.十二、劍冢76.七十二、訂盟26.二十五、太室84.七十九、三年85.八十、儲君83.七十八、楚辭46.四十四、續劍9.九、夜襲20.二十、綠竹72.六十八、沙場27.二十六、欲言64.六十、內訌56.五十三、野渡50.四十七、感懷77.七十三、垓下17.十七、荒村8.八、客棧84.七十九、三年51.四十八、怪醫16.十六、命殞7.七、初識19.十九、偕行19.十九、偕行86.八十一、重逢35.三十四、思慕83.七十八、楚辭44.四十二、重傷30.二十九、莫大87.八十二、綢繆9.九、夜襲66.六十二、崩摧84.七十九、三年12.十二、劍冢87.八十二、綢繆59.五十六、合巹55.五十二、望氣77.七十三、垓下28.二十七、憶昔69.六十五、大哥52.四十九、傳功66.六十二、崩摧65.六十一、痛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