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本來就極爲不捨得劉瑾去職,此時見得滿臺的公卿盡皆規勸,一時也是分辨不出來,只道公卿真的是捨不得劉瑾去職,當即拉着劉瑾的手,深情的說道:“我一日不可無劉伴當,劉伴當也一日不可離開我啊!”
自劉瑾成爲內相,手握實權,權柄滔天之後,正德也是慢慢不稱劉瑾爲伴當,也如衆位臣僚一般,稱劉瑾爲劉公。此時稱劉瑾爲伴當,直是把老謀深算的劉瑾也是着實感動了一把。當下劉瑾涕淚橫流,說道:“老奴死都尚不足惜,只是這法度不可廢,不然陛下何以坐穩江山!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何況我劉瑾乎!”
此時丘聚也總算看出來了,劉瑾今日想去掉內相,只怕他自己肯,陛下也是不肯。陛下不肯,他這內相就算是鐵定會當下去了。這纔是滿臺公卿爲什麼出面作保的原因,反正是白撿的好感。
當下丘聚也是出聲說道:“陛下言之有理,劉公也是所言不差!但是內廷之中,能勝任內相一職,確實非劉公不可!不若去掉劉公他職,以示懲戒,也就是了!”
“對,對,對!”正德聞言眉頭一展,高興的說道,“丘聚說得不錯!這司禮監,劉公你可不能給我扔了,你若真的覺得必須去職才能明正法紀,那就去其他職務吧!”
“那便依陛下的吧!”劉瑾其實也知道,內相不可去,這不過是以退爲進罷了!而且這一次退了,只怕在正德皇帝那裡,也留了一個不戀權的印象,也是有利的。
“劉公如今兼着什麼差事?”正德見得劉瑾同意不再去掉司禮監掌印太監,當下也是舒了口氣,施施然的看着丘聚一眼,問道。
丘聚立即肅身答道:“劉公此前歷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御馬監掌印太監、內行廠提督太監、西輯事廠提督太監等職!前些日子,劉公深感年老體衰,舉薦了谷大用公公接任了御馬監掌印太監以及西輯事廠提督太監二職,如今卻只掛着司禮監掌印太監以及內行廠提督太監的職務了!”
“那就革去內行廠提督太監,這職位,便由劉公提名他人接任,也好給劉公減減負擔,劉公意下如何?”正德聞言直接去掉了內行廠職務,他其實也知道,這內行廠爲劉瑾一手草建,其他人就算任了提督太監,也是管不了內行廠。所以便順水推舟,把這提名的事,也一發交給了劉瑾。
劉瑾最開始的盤算也是在此,當下故意遜謝道:“臣領旨謝恩!這邊舉薦羅祥出任內行廠提督太監,請陛下聖裁!”
本來丘聚以爲他諫言有功,讓這次事情圓滿收場,劉瑾當會把內行廠交給自己。不料劉瑾卻是轉手就把這差事交給了羅祥,當下微一錯愕,旋即反應過來,低下頭,對着羅祥拱了拱手,以示恭喜。
羅祥也是沒料到劉瑾會舉薦自己,一時有些錯愕。要知道這內行廠提督太監雖然表面上看來,是劉瑾的傀儡,但是身份卻是極高。畢竟是劉瑾所創,這內行廠卻是握有最高的監察權利,兩廠一衛,俱都得聽命內行廠。
也就是說,羅祥在八虎之中,瞬間就成爲繼劉瑾、高鳳、張永之後的,第四的位置。便是西廠廠公谷大用、東廠廠公馬永成,都是得對羅祥畢恭畢敬了。
正德卻不管羅祥的胡思亂想,只要劉瑾沒有卸了內相,哪怕他是舉薦一個剛入宮的小宦官,正德也是答應。何況羅祥久在正德身邊伺候,正德對羅祥極是滿意,當下點了點頭,說道:“劉公所薦不錯!那就正式任命羅祥爲內行廠提督太監,即日上任吧!”
張懋、孫鉞等公卿貴戚聽得這如同兒戲一般的權利交接,便明白這劉瑾卸任的鬧劇結束了,當下都是齊聲喝道:“陛下聖明!”說完之後,這些公卿又是直接退到一旁,把安王晾在了中間。
此時正德也發現了安王還跪在臺中,當下微微有些怒氣,若不是這安王叔不知進退,也不至於鬧得劉公請辭,當下說道:“安王叔,既然劉公已經去了內行廠的職務,那我便同意劉公方纔的裁定,罰你兩年俸祿,沒收父皇的遺寶,你可願意?”
安王雖然極爲不情願交出這幅墨寶,可是事到如今,卻也只得如此了,當下頹然一嘆,說道:“陛下聖明!臣領旨謝恩!”說完之後,安王又是一稽首,然後站了起來,呆立當場。
“至於馬德貴!”正德又掃了一眼繼續匍匐在那不動的馬德貴,說道,“你身爲皇莊管事,又我皇室經商,也算勞苦功高。這次也算是崇慕我父皇,我便不追究你太多罪責!只是你畢竟犯錯,這皇莊以及皇室的商事,你便交給你的副手,自己尋個位置,養老去罷!”
“罪民跪謝天恩!”馬德貴其實也知道,依着自己多年的苦勞,皇帝不會苛責自己,當下山呼萬歲,謝領了聖意。
見得一切事了,正德拂了拂龍袍,說道:“既然一切事了,那就這樣吧!我乏了,要去歇會兒,劉公,你跟我來!”說完之後,正德也不待公卿告禮,直接領着劉瑾而去。劉瑾深深的看了有些頹然的安王一眼,不屑的一笑,隨機追着正德而去。丘聚與羅祥也是領着皇帝的扈從,跟了上去。
滿臺的公卿見得劉瑾與正德離去之後,山呼萬歲,便就三三兩兩的結伴而去。只是路過安王身邊的時候,卻都沒有與安王見禮。即便是英國公與成國公,也都是如此。安王待得這平臺空空如也的時候,灑然一笑,然後輕輕一嘆,轉身走到兀自匍匐在地的馬德貴身邊,說道:“馬老闆,你可以起來了!”一面說,還一面來扶馬德貴。
“罪民見過安王!”馬德貴立即與安王見禮,然後就勢站起了身來。
“馬老闆不必如此,今日若不是馬老闆高義,只怕我就會被劉瑾圈禁鳳陽城,終生不得見陽光了!”安王不再似剛剛頹然的模樣,雲淡風輕的說道。
“安王言重了!在下還是沒有膽量指正劉瑾,只能把所有罪責攬在自己身上。”馬德貴立即遜謝道。
“哈哈,馬老闆不必自責!”安王見得這馬德貴如此真誠,不由得一笑,說道,“今日陛下撤了你的職務,你如今也算是平民一個,未知馬老闆日後該當如何?如果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且請儘管開口!”
“子龍沒和殿下說麼?”馬德貴聞言眉頭輕輕一皺,問道。
“子龍說什麼?”安王聞言也是一愣,昨晚子龍偷偷來見,只是說了馬德貴肯幫忙,卻也沒說具體的原因,此時見得馬德貴如此說,當知子龍還有內情沒有告訴自己。
“哎!看來子龍還是沒有原諒我!”馬德貴輕輕一嘆,搖了搖頭,說道。
“哦?馬老闆此言何意?”安王聞言微微一愣,問道。在他心裡,子龍是誠實的謙謙君子,當不會隨便欺瞞自己。何況馬德貴此言,卻是說子龍沒有原諒他,這句話着實令人費解。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看我們邊走邊說!”馬德貴看了周邊一眼,說道。
安王聞言也是會意,如今正在皇宮之中,這裡劉瑾的耳目遍地。自己二人又剛剛得罪了劉瑾一把,只怕四周都已經佈下了劉瑾的暗探,若是機密消息被劉瑾聽去,只怕就會被他利用。
當下安王直接與馬德貴並排而行,向着宮外走去。紫禁城中,非特許不得騎馬坐轎,便是尊貴如安王,也是隻得徒步而行。二人一路行來,到得一塊廣場之上,四周無人的時候,馬德貴才輕聲說道:“我本名馬貫財,我有個哥哥,名叫馬貫忠!”
“馬貫忠?”安王聞言微微一愣,馬貫忠這個名字,令得他極爲耳熟,只是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來是誰。
“馬貫忠有個女兒,叫馬風月,再有個外孫,便是子龍了!”馬德貴也沒有去解答安王關於馬貫忠這個名字的疑慮,而是繼續說道。
“原來如此!”安王聞言不覺釋然,“原來你竟然是子龍的外叔公!”
“是啊!”馬德貴聞言神色一暗,說道,“其實王爺應該聽過馬貫忠這個名字吧?”
“嗯!是有些耳熟!”安王直言不諱的點了點頭,說道,“但是一時半會兒,我卻是沒想起來在哪裡知道的這個名字!”
“先皇弘治元年,鳳翔府回民暴動,安王也當知道吧?”馬德貴露出些微悔恨的神色,緩緩說道。
“馬貫忠,回民暴動!”安王聞言悚然,看了馬德貴一眼,說道,“你哥哥就是那個支持回民暴動,最後被先皇傳旨斬首示警的商人?”
“是的!”馬德貴毫不避諱的點了點頭,說道,“其實當時我參與了!後來我怕死,大哥就讓我逃了,才倖免於難!”
“那你還崇慕先皇?”安王只覺得瞬間看不透眼前這個身材略微有些佝僂的老商人了,此人與大哥一起,支持回民暴動,然後又怕死逃遁。最後竟然又混成了皇莊管事,皇室商人,替皇家效命!此前也打着崇慕先皇的名義,從自己這裡要去了那幅畫,這人爲何如此多變呢?
“嘿嘿!雖然先皇殺了我大哥,其實我確實不恨他!”馬德貴也是看出了安王眼中的疑忌,緩緩說道,“我大明自太祖起,傳承自今,已有十世!太祖太宗英明神武,追亡逐北,七下西洋,揚我華夏國威,聖名自然不用多說。仁宣二帝,也是於民惠利頗多,百姓俱都是交口稱讚!但是接下來的衆位皇帝,不是我說,王爺也當知道是如何。只有代宗與英宗還稍微像樣點,但是可惜兄弟相殘,哎!
及到孝宗敬皇帝即位,澄清吏治,勤勉政事,任人唯賢。我本是帶着一腔復仇的心思,加入皇室,可是卻最終被孝宗敬皇帝的仁愛感動,從此崇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