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張金星乘着一輛精緻的馬車接了嶽羣,出了太平門,沿着紫金山東麓向北行了不久,來到一個幽靜的山莊,航海侯張金良早已等候多時。
嶽羣見此處背山臨湖,溪水環繞,讚道:“侯爺此處幽靜清雅,當真避暑好去處!”
張金良笑道:“嶽先生如喜歡,這莊子就送嶽先生了。”
嶽羣搖頭推辭道:“可不敢奪侯爺之美,侯爺有心了。”
張金良指着身邊一個三十五六歲的中年道:“這是犬子學林,來,見過嶽世叔。”
嶽羣見這中年與張金良外貌相似,心中有數,聞言笑道:“侯爺客氣了,我們年齡相仿,各論各的,世子不必客氣。”
張學林對嶽羣早已久聞大名,第一次相見,不想卻是個看起來比自己還年輕的青年,正詫異猶豫間不知如何稱呼,聞言舒了口氣,笑道:“見過嶽先生。”
張金良羨慕嘆道:“七年前第一次見到嶽先生就是如此容貌,一晃七年,時間竟沒有在嶽先生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先生真神人也!”
嶽羣笑道:“侯爺謬讚了!”
張金良吩咐張學林道:“快去安排酒席。”
張學林向嶽羣點頭示意,轉身吩咐下人準備酒席去了。
航海侯府如今經濟好轉,飲食自是精益求精,一頓酒宴賓主皆歡不提。
飯後張家父子請嶽羣到莊子後院小山涼亭上喝茶,涼風習習,舒適宜人,遠望玄武湖,燈光的點點,顯得寧靜而祥和,如今大明國勢強盛,作爲大明第一都市,商業發達,人口超越百萬,富庶程度遠邁唐宋。
張金良呷了口茶,問道:“嶽先生遠道而來,想來必有要事,還請直言,航海侯府如有能力,不會推辭。”
嶽羣笑道:“侯爺爽快,此事卻與航海侯府有關。”
話鋒一轉,問道:“航海侯府如今擁有田地幾何?”
張金良微微詫異,答道:“讓嶽先生笑話了,先祖曾創下百頃良田,我等後輩不肖,陸續變賣,如今只留有五千畝了。”
嶽羣點點頭道:“想來侯爺還不知道,我華山這幾年不斷向外開墾土地,不知侯爺是否有興趣,也參上一股。”
“哦!”張金良眼中精光一閃,好奇問道:“華山在何地開墾土地?所費幾何?”
嶽羣微笑道:“海外琉球,如侯爺有意,華山願讓出兩千頃土地,給航海侯府開發。”
“兩千頃!”坐在旁邊的張學林忍不住驚呼,張金良亦一臉驚訝,看着嶽羣。
“對!兩千頃。至少有一千四百頃良田,另加幾百頃水湖及山林,侯爺只要準備好人員,物資,開墾出來的就是航海侯府的了。”嶽羣肯定道。
張金良暈乎乎的,道:“這得要幾萬人才能耕種。”
張學林雙眼神采奕奕,問道:“嶽先生,不知這琉球離此有多遠?”
嶽羣道:“由南京順江而下,不過兩千裡水路,如從福建莆田出海,不過三百餘里。”
“這麼近?”張學林驚奇道,不過是到京師路程,並不算太遠。
這時張金良終於晃過神來,凝重道:“果真有此良地,不知航海侯府需付出何等代價?”
嶽羣輕笑道:“只要航海侯府按照華山規矩辦事就行,不用另外付出絲毫。”
張金良與張學林面面相視,張學林問道:“不知華山有何規矩?”
嶽羣道:“這也簡單,土地開墾出來後試種一年,從第二年開始,交兩成租子給華山。另外,航海侯府把土地外租,所收租子不得超過五成,華山的租子由航海侯府中出,佃戶淨得五成。”
張金良與張學林雙雙看着嶽羣,等候下文,嶽羣微微一笑道:“就這些!”
張學林狂喜看着父親,道:“父親,你看…”
張金良怔了怔,突然臉色變得很難看,顫聲問道:“難道華山……”
嶽羣一聽笑道:“侯爺放心,華山上下雖粗鄙,卻也知太祖受命於天,皇明驅除韃虜,恢復漢家衣冠,乃中華正統。只是這海外之地,天予弗取,必受其咎。”
張金良這才放心,神情也振奮起來,道:“如此就好,航海侯府願附華山驥尾,共襄盛舉。”此事一成,航海侯府將永無銀錢之憂。
嶽羣微笑道:“那好,侯爺近期就可派出得力之人,先去查看一番,這邊也可以開始招收無地之民,只是還需謹慎,不要讓消息外漏,這南京城中,貪婪之輩可不少。”
張金良笑道:“這個自然,但航海侯府招收一些奴僕,還是比較容易。”
嶽羣微微一皺眉頭,道:“侯爺,如想農工用心耕種,還需給予他們自由,否則,琉球地廣人稀,農工外逃,想來你們也看不住,反而不美。”
張金良問道:“難道華山都是如此操作?”
嶽羣點點頭,道:“現今琉球已經有民十萬,皆是自由民,華山負責他們的一切費用,到琉球后,只要他們開墾出一百畝地,我們華山取五十畝,其餘的則歸農民所有,按規交費就行,華山負責他們的安全問題,有需要用工之處,也是出錢僱傭。”
張金良嘆道:“如此這些農民不諦身處世外桃源,此皆是嶽先生恩德。”
嶽羣道:“琉球孤懸海外,不如此如何能讓農民安心住下。現在琉球之民,家家擁有兩三年口糧,一年收穫勝過大陸三年,已人心安穩。”
張金良道:“那好,我航海侯府也按照華山規矩來,這次就由學林親自走一趟,去見識見識海外桃園琉球。”
張學林聞言一愣,忙點頭道:“好的,父親,我親自去一趟。”
張金良對着嶽羣鄭重道:“嶽先生如此厚待我航海侯府,航海侯府在琉球一切事務已華山爲準,必不使華山爲難,如有其它要求,也請明言,航海侯府必全力以赴。”
嶽羣滿意道:“侯爺有心就好,我們兩家還有許多地方可以合作,共同發展,必達雙贏。”
張金良哈哈大笑,道:“嶽先生說的好,雙贏,只要真誠合作,雙雙贏利,好!好!來,以茶代酒,敬嶽先生。”
“合作愉快!”
當夜,嶽羣在伏波山莊住下。
五更末,嶽羣睜開眼,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嶽羣打開房門,張德恩站在門外輕聲道:“掌門,人已經弄上山了。”
嶽羣微微一笑,輕輕掩上房門,山莊裡靜悄悄,所有人都進入夢鄉,兩人躍出山莊,上了樹梢,藉着微弱的月色,向紫金山頂掠去。
……
錢有道睡夢中感到一陣冰冷,伸手抓被子,卻抓了個空,一陣涼風襲來,猛然驚醒,卻發現自己並沒有睡在牀上,身着單衣,光着赤腳站在一個山頂之上。
錢有道身體不可控制地顫抖着,巨大的恐懼緊緊攝住他的心臟,雙目驚恐欲裂,呆呆看着山腳月色下黝黑的南京城。
“這…是在…做夢…吧?”錢有道不斷輕叩的雙齒間,喃喃吐出低語,可掌心被手指甲刺破傳來的痛楚,提醒他,他現在匪夷所思地站在了南京城外的紫金山山頂。
錢有道轉身四下看看,山間昏暗無比,哪有下山之路,無邊的恐懼使慢慢彎下了腰,就要蹲在地上。
“肅立!”一聲清越喝聲在他的耳邊響起。
錢有道一個機靈,下意識挺直了腰桿,恐懼到了盡頭,身體竟不再顫抖。
眼前一花,一個身材高大身着白色人影站在了他面前,錢有道嚇得連退兩步,身體又抖動如篩,驚恐萬狀看着面前之人。
昏暗的月色下,一雙明亮的眼睛佔據了他的雙眸,使他完全忽略了這人的面目,那眼睛越來越亮,佔據了他整個視野,進而控制了他全部心神。
“你叫什麼名字?”溫暖的話語響起,撫平了錢有道恐懼的心靈,錢有道的身軀不再顫抖,安安靜靜站着。
“我叫錢有道。”錢有道語氣平靜了下來,呆呆看着眼前,下意識答道。
“你是做什麼的?”
“我是京師旭日行掌櫃。”
“旭日行東主是誰?”
“是當今天子,由東廠督公張公公管理。”
“你來南京做什麼?”
“我想與四海行合作,採購四海棉布。”
“爲何報價如此之低?”
“四海行成本極低,如此報價仍有利潤。”
……
“你要按正常市價行情與四海行合作,知道嗎?”
“知道,要按正常市價行情與四海行合作。”
“不可得罪四海行。”
“是,不能得罪四海行。”
“要滿足四海行的要求。”
“滿足四海行的要求。”
“有困難可向四海行求助。”
“是,有困難向四海行求助。”
……
一陣山風吹來,旁邊的樹葉從錢有道頭上輕輕落下,錢有道下意識伸手一擋,一片樹葉落在他的掌心,錢有道無意識抓住,又垂手而立。
“你要忘記我,只記住這些話。”
“我不記得你,記住了這些話。”
“睡吧!”
錢有道眼前一黑,無邊的睡意掩蓋了他,身子一歪,向下倒去。
吳東躍了過去,伸手撈住錢有道的身體,手中牀單一裹,包住了他。
嶽羣收了功,眼睛依舊明亮,吳東不敢去看,道:“掌門,我這就把他送回去。”
嶽羣走上前,扣住錢有道的手腕,渡了一道真氣進去,爲錢有道驅趕了身上寒意,笑着道:“這次可嚇的他不輕,可不要晾着了他。”
吳東輕輕一笑,抱着錢有道躍下山巔,青煙般向南京城掠去。
張德恩不知何時悄然站在了嶽羣身側,擔心道:“掌門,這法子有用嗎?”
嶽羣微微一笑道:“要不你來試試?”
張德恩嚇了一跳,忙閉上眼睛道:“我可不敢,肯定有用!”
嶽羣輕笑一聲,身體高高躍起,向山腳落去,張德恩睜開眼,只見掌門衣袖飄飄,如馮虛御風,緩緩落在十丈開外下,在樹梢輕輕一點,又掠出七八丈外,剎那間就遠去了,忙提起輕功,躍了下去。
……
錢有道猛地睜開眼睛,自己安穩地躺在牀上,被單裹在身上,身體溫暖如常,手掌腳心傳來刺痛,卻使錢有道的身體慢慢顫抖起來……
錢有道慢慢伸出僵硬的右手,藉着清晨的亮光,打開手掌,只見掌心中,一片樹葉靜靜躺在那裡,左手哆嗦着摸到腳心,手中出現些許混着血跡的泥土。
錢有道的腰背慢慢弓了起來,像只煮熟的蝦一樣蜷縮着,眼淚無聲留下,抱着溫暖的被單,不可名狀的恐懼緊緊抓住了他的心,使他如墮冰窟,刺激得他僵硬的身體怪異地抽搐着。
“篤篤篤”房門傳來敲門聲。
“誰!”錢有道驚恐地大聲喝道,強烈的聲音迴響使他有了一點生氣。
門外停了一回兒。
“錢先生,我是張超,已經辰時了,你是否不舒服,要不我去四海行再約個時間?”
“四海行!”
錢有道猛地坐了起來。
“不可得罪四海行!”一道莫名的意念在他的心靈中升起。
“要與四海行以市價行情合作!”
……
一道道意念不由自主地從心靈深處冒出,錢有道抖嗦着,猛地下了牀,扯起衣物,混亂穿好,推開房門,只見番子張超正詫異看着自己。
“走,我們去四海行。”
張超忙伸手一攔,好笑道:“錢先生,你這衣服沒穿好,鞋子都沒有穿,出去讓人笑話了。”
錢有道身體一頓,低頭看看,道:“是了,不能讓人笑話了,你等等,我去換好衣服。”
換好衣服鞋襪,錢有道出了房門,與四人到外面用過早餐,拿出五個金元寶,遞給賬房趙全,吩咐道:“你和張超去買些禮物。”
趙全接過金元寶,瞪大眼詫異問道:“掌櫃,給誰準備禮物?”
“給四海行,快去!”
趙全一陣遲疑,道:“掌櫃,這不至於吧,他四海行受得了這重禮嗎?”
錢有道眼中寒光一閃,哼了一聲,趙全一陣哆嗦,忙帶着張超出了酒樓。
錢有道向坐下兩人看了一眼,兩人忙低下頭,不敢直視,錢有道也不理會,鐵青着臉靜靜坐着沉思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