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我,多想好好保護你
苗秀雅後背在正槍瞄準時輕輕一挺,便是睥睨之姿,眸色冷寒的凝着前方,沒讓自己的脊背閃動半分,槍頭對準老虎頭上那個已經流血的洞,扳機一扣,“呯!”又補了一槍!!
又上了一發子彈,再次補了一槍!
完全是一個女特種0兵的素質,整個過程,眼神沒有一點波動,冷血無情,而後從容轉身……
馬場裡的馬,都是訓練有術的精良馬匹,按路返回這樣的技能必須有,當擺脫了老虎的恐懼後,馬兒的速度也慢了下來。用小跑的方式跑出樹林。
苗秀雅步行,走到鐵網大洞的位置時,已經體力不支,體力和傷口是兩座大山壓在她的背上,慢慢的直不起腰來。
於是拿着獵槍當成柺杖撐在地上,走出鐵網後,把破損的鐵網強行拉過來,但還是不穩,所以用拉斷旁邊的樹枝,剝下數條樹皮,將缺口合住的地方綁起來,綁到她觸手不能及的位置才做罷,雖然不如鐵絲牢,也能抵一下。再不能放任何有危險性的野獸出來了,否則,也許那兩個孩子都還沒有逃出去,又竄出一頭老虎來,她真的沒有辦法阻止了。
等做完這些,苗秀雅整個人坐下去,靠在鐵網邊上,渾身都使不上一點力氣,閉了閉眼睛,真的是年紀大了,年輕的時候,和孟有良兩個人,騎馬打獵一整天都不會累,晚上還有力氣架火烤野味吃。
她今天穿的短袖t恤牛仔褲,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穿獵裝,手臂上全是泥,此時已經像是要乾了,又幹不了,傷口裡的血滲出來,把泥染成了污黑的顏色,肚子上的傷口大概是剛纔在坡上被銳石割破的,手摁在那裡,一直有溼黏的液體往外冒,摁也摁不住。
她看着頭頂樹葉遮過之後漏下來的光,一點點變成光圈,五彩的顏色,淚水眨幹後,光依舊無法奪目刺眼,世界慢慢的昏暗,卻怎麼也不肯關上感觀意識,倔犟的支撐。
耳邊有人聲靠近,她聽見有人哭着喊她“媽媽”。
還有孟有良喊她“秀雅”。
這時候,她雖然閉着眼睛,卻緊緊抓住溫佳妮的手,在神經裡一直崩着的意識快要塌陷之前,努力睜開眼睛,泣不成聲的擡手摸着溫佳妮的臉,“他們出去了嗎?他們怎麼樣?”
“媽媽!他們已經送醫院了,已經送醫院了!一定會沒事的,你別擔心啊。”
苗秀雅放在溫佳妮臉上泥手滑下來,無力的搭在自己的腿上,鬆了口氣,嘴角抽動中淺淺勾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孟有良,張了張脣,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復又看向溫家妮,氣若輕絲卻有些許安慰,“媽媽答應過你的,會把人給你帶出去的,做到了,他們會沒事的,是不是?媽媽說過的,會給你帶回去的……”
“是的,會沒事的,媽媽!”溫佳妮抱着苗秀雅的肩膀,哭得不能自抑,“媽媽,妮妮一直都信你,不說了,我們去醫院!”
孟有良一直蹲在苗秀雅的身邊,輕輕拉開溫佳妮後勸了幾句,把苗秀雅抱了起來,“快點,送去醫院!”
溫佳妮追過去,除了崩潰便是自責,母親是因爲她才傷成這樣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她剛剛卻要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爲,如果不是她執意要進林子,母親不會傷得這麼重,她難辭其咎。
好不容易出了林子,直升機已經停到了馬場上,把苗秀雅送上直升機後,孟有良氣場陰翳一轉身,擡手指着馬場主,咬牙一個字,“你!”
馬場主當場就腿軟得跪下了,站都站不起來!他不知道這個你會是什麼意思,但惹得孟有良動了怒,這是事實。
他知道今天這是闖了彌天大禍了!這狩獵場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大事,盜獵的居然會爲了省事把鐵網開口,難道是馬場裡的人?!
如此一想,更不敢說什麼了,今天孟有良在這裡,如果是馬場裡的人乾的,他這罪就大了,可能被秘密處決了都有可能!
三個人在孟有良安排的特殊醫院住下後,接受最先進的醫學治療。
病人的細菌感染極重,全身都是泥,傷口裡很難處理,三個傷員的傷口都不是規則傷口,不能說哪個傷得輕,哪個傷得重,因爲受傷的位置都不一樣。
辛甜感覺自己呼吸起來很吃力,那稀薄的空氣像是從針孔裡漏下來的一樣,根本無法滿足她的需要,她想要仰起脖子去汲取,去無法動彈半分。
全身都在疼。
她聽到雲燁在喊她的名字,阿甜,阿甜,甜甜……
一聲一聲的,或輕或重,像真的一樣,感覺自己吸不到空氣,快要被另外一個時空的缺口吸走了,可是他在喊她,她捨不得,想回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在喊她。
他哭了嗎?她聽見了,他好象是在哭,可是她沒有聽過他的哭聲,所以不能確定,她只聽到了悲傷,沒有盡頭的那種,像連綿無邊的烏雲,沉沉的壓着她,那種悲傷像是絕望透了,生無可戀的那種。
她聽着他這樣哭,怕得很,另外一個時空的缺口裡有強大的磁場,拼力的吸噬着她,她咬着自己的牙,艱難的想要擡動雙腳,想要回到他的身邊,想要安慰他,想要跟他說,阿燁,別哭啊,其實沒什麼的,我早些走,我去另外一個世界先查查門戶,然後等着你百年之後來找我。
我們就投生在一個地方,因爲我怕找不到你,但是我們再也不要做親戚,不要做舅甥,這樣太辛苦了,你好好照顧小豌豆。
她想跟他說話,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她只能聽着他喊她,一直在耳邊,有心間盤旋……
三個人,一個都沒有醒,渾身清理乾淨手到處都是紗布,沒有露出來完好的皮膚。
雲燁和辛甜的房間莫家人已經輪流照看,根本沒有多的空隙。
而苗秀雅只有溫佳妮一個人照看,溫家沒有一個人過來,溫佳妮也不敢打電話告訴外公外婆,年歲已高,實在怕他們擔心,如果自己的父親都不來,她還能指望誰。
一個人坐在chuang前握着母親的手,溫佳妮心酸擰痛,母親雖然一直強勢,可是溫家若沒有母親次次力挽狂瀾,以父親那個軟弱的性子,溫家早就敗光了,哪裡還有今天。
偶爾也能感覺到父親對母親的怨懟,可是這樣的時候,一日夫妻百日恩什麼樣恨可以積到這樣深,母親的病chuang之前,除了自己,便是孟有良這個母親的舊友。
不管曾經他們是否有地瓜葛,溫佳妮都覺得很心涼。
看着母親一直微潮的眼睫,時時的張嘴夢囈,聽不清說什麼,卻能感覺到她的慌怕。
怎麼能不怕,那個自然保護區內全是野獸,更何況是幾個人在裡面,並沒有特別先進的武器,槍也只是獵槍,母親年紀這麼大了,還要把辛甜和雲燁兩個人護好,自己一個人應對後面的危險,最後不放心,還用力氣去補那個缺口。
青山馬場現在被封了,可是有什麼用。
現在三條人命,都還沒有脫離危險。
母親是把她窩在心口間來疼愛的人,天晴的時候都不肯騎馬,可是她一再堅持要去找雲燁和辛甜,她便搶了她的馬鞭,替她去找。
母親從來不干涉她的自由,教她豁達,教她遇事堅強,教她正確的價值觀,她只是覺得母親厲害,母親對她極好,這次,她覺得母親從未有過的偉大,可她不想她這麼偉大,這些罪,不該她來替她受。
“媽媽……”溫佳妮拿着柔軟的手絹,輕輕吸着苗秀雅眼睫上的淚水,忍着心裡時而升起的悲慟,做着一些自認爲微不足道的事情。
“妮妮。”孟有良的手掌放在溫佳妮肩膀上,“去休息會,孟伯伯來看着你媽媽。”
“我自己的媽媽,我自己會照看,孟伯伯忙您的事吧。”溫佳妮感激過孟有良的照料,但是他那種想往她媽媽身邊靠的感覺讓她極不舒服,所以不喜歡也是情理之中。
孟有良想說什麼,還是忍了下來,“護工會過來,下午要回京都,等開了會,我馬上回來,或者我安排飛機,把你媽媽送到京都去治療。”
“就在這裡了,不麻煩孟伯伯了。”
溫佳妮口吻禮貌的拒絕了。
孟有良沒有堅持,看了一陣chuang上躺着的女人,終於還是轉身離開了。
等護工進來後,溫佳妮又去看了雲燁和辛甜,他們的情況都差不多,昏迷不醒,但醫生說雲燁的身體很好,雖然受的傷不輕,但康復肯定會比辛甜快一些。
女人在體格上,本來就和男人不是一個檔次,更何況傷勢如此之重。
溫佳妮忘不了那匹馬從樹林裡跑出來時的情景,其實雨一停,她們就準備往林子裡去了,只是那邊一直說車子馬上就過來了,而且備了馬過來,走進去肯定沒有騎馬進去快,所以都等了一陣。
馬場主送來的馬剛剛到,那邊馱着兩個受傷的人的馬便奔了出來,一行人全都衝了過去。
雲潔完全接受不了現實,她的心裡,雲燁一直很強壯,淋點雨,摔個跤受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麼。怎麼這兩個孩子全是這個樣子,全身沒有一塊好的地方,死了一般。這哪裡是去打獵,分明是下地獄走了一遭。
雲潔抱着連上衣都沒穿的雲燁,這根本不是她能承受的,兒子變得血肉模糊,老頭子怎麼接受得了,一家人誰受得了?現在連外孫女也不知死活。一時間,悲從心生,連吸幾口氣,當場就無法呼吸,哭暈後,倒地不醒。
溫佳妮當時已經亂得沒有了章法,好在孟有良安排全局,歐陽霆看到辛甜滿身都綁着雲燁t恤袋子的止血帶,完全不知所措,從馬上抱下來就急得暴躁的要車子了。
孟有良調了直升機,那時候車子已經沒用了,因爲馬場只有小診所,這樣的傷根本沒有辦法治。一調調了兩部,一部送走雲燁和辛甜,一部等苗秀雅。
孟有良自己進樹林了,溫佳妮也跟了進去找苗秀雅,找到苗秀雅的時候,溫佳妮看到孟有良的眼睛當場就紅了。
一切都想一場夢,噩夢一樣,到現在,這場夢都還沒有醒。
莫錫山有生以來,第一次爲了孩子沒有心思做任何事,是連一個電話都不想接的地步。
不管是雲燁還是辛甜,這兩個孩子他都付出了太多,他每天坐在病房裡,哪裡也不肯去,陪辛甜一個小時,又去隔壁房間陪雲燁一個小時。
直到累得睜不開眼睛,纔去睡一陣,一覺只有三四個小時便醒。
幾個女兒女婿專門從g城和京都趕過來,要幫着照料病人,莫錫山只是抿着微顫的嘴脣,一句話也沒有,連目光也在迴避女兒女婿,然後擺了擺蒼老如枝的手,嘆了一聲。
老四莫黎是個大咧咧的性子,卻在看到老父親這個動作的時候,不禁潸然。
她知道這次是真的打擊到父親了,以前父親年輕的時候,生的幾個女兒,因爲工作太忙,都是母親帶的時間多,最後母親生了雲燁,那時候父親的級別越來越高,很多事都不再需要親力親爲,所以花了更多時間在家裡,想親手把兒子培養出來,男人嘴上不說,心裡對傳承的東西還是會有些在意,對雲燁的寵愛,超越其他幾個女兒。
雲燁五歲的時候,辛甜到了莫家,跟着雲燁一起,也是父親天天看着長大的,比其他幾個女兒都花心思,這一下子,突然出事,一傷傷了兩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已經快要被擊垮了。
莫黎連“會沒事的”這樣的話都說不出口。
莫錫山自認爲自己是個男人,一家之主,他不能和妻子一樣哭到暈倒,急得住院。
兒子和外孫女能不能挺過去這一關都不知道,他若再出一點事,這個家裡便亂了,如今四周都是眼淚,他更不能懦弱,他應該陪着兩個孩子,一起挺過去。
傷病折磨了病人多久,就折磨了他們的親人有多久。
雲燁最先醒來,眼睫還只是虛力的睜了睜,莫錫山恰巧看到了那一點變化,已經瘦得現了眼窩的眼睛裡,第一次激動得淌出了淚水,一直都壓着的淚水,莫黎看到父親站起來踉蹌的去拉開門,帶着哭音大聲喊,“醫生!醫生!我兒子醒了!”
莫黎忙過去攙扶住。
雲燁睜開眼睛,問的第一句話是,“阿甜呢?”問完這一句,他的淚水便忍不住的流了出來了,他看到了父親,父親一定長命百歲,可是他明明記得自己已經跟阿甜一起死了,他抱着她,一起死了。
莫錫山一邊張羅着醫生,一邊不知道自己的手該往滿身纏着紗布的兒子哪個地方放,笑起來,比哭還難看,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倒是莫黎站過來,扶着父親的肩膀,看着雲燁,眼睛紅紅的笑着說,“五爺啊,你醒了就好,等你下chuang了,我就帶你去看阿甜,她也快醒了,早上的時候,醫生還說她的指標樣樣都好。”
雲燁眉頭因爲眼睛越來越酸脹而皺起來,“你不要騙我。”
莫黎的確是騙雲燁的,可是這個時候不騙怎麼行,總不能讓他才醒來,又跟着着急吧,“沒騙你,真的。”
雲燁雖然語氣虛弱,一雙眼睛卻攝人魂魄,叫人不敢直視,“我不信。”
“小五爺,你四姐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啊,而且你現在動不了,姐姐答應你,等你能下地,馬上帶你去看,四姐知道你心疼甜甜,從小一起長大的,受了傷,你惦記着,四姐都知道,可是也要你身體不讓我們擔心了才行啊,你看爸爸都爲了急成什麼樣子了。”
“現在。”雲燁呼吸有些急起來,他什麼也聽不進去,管不了,他只是重複着兩個字,“現在!現在!”
“好好好,但現在怎麼過去,你身上那麼多傷口。”莫黎有些着急的看向醫生,“醫生,我弟弟現在也不能着急,您想想辦法?”
“把chuang推過去,等會再過來。”醫生這個方案一提出來,雲燁馬上說,“好!”
雲燁的chuang推到了辛甜的病房,房間很寬,有一張陪chuang,他看到滿身纏着紗布的人,分不清是誰,等chuang推到她chuang邊的時候,他看到了心電儀,還有chuang頭上的名字--辛甜。
他讓人把chuang推到和辛甜的並排,生了鏽一樣的手擡起來,伸手過去,想去拉住她的手,卻只碰到了她的被角,忍不住的悲傷溢出心尖,不能自抑,視線再次糊塗,“阿甜,我,對不起你,沒能保護好你,害你傷成……這樣。”
我,多想好好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