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深秋,三仙山上的竹林褪去青衣,漸漸枯槁。但一眼望去,仍是一片青蔥,與往常無異。落葉鋪滿一道道幽長小徑,渲染成了黃昏落霞之色。
一月之後,卯時,秋高氣爽的早晨,若塵風準時候在了山門口。
“木頭人!我來了!”葉離不多時也出現在了山口石階上,對着下面挺立如山着的若塵風喊道。
若塵風見人一來,還未等葉離走近,便直接轉身朝外走去。葉離就更加馬不停蹄地趕了上去。
葉離氣喘吁吁道:“木頭人,我和你什麼仇啊?老是這樣對我?就不能等等我嘛?”
若塵風冷冷道:“你遲到了。”
葉離道:“啊?就遲到了一刻鐘而已,我真不是故意的,昨夜我三師兄不小心摔了一跤,後來一直喊疼,我就自告奮勇地照顧了他一夜,現在還困着呢。”
若塵風知道事出有因,加之葉離愛護同門,古道俠腸,便也稍轉神色,道:“如此便不和你計較。”
葉離聞言暗自眉毛一挑,“老是口是心非。就算你要和我計較,我還怕你一個木頭不成?呵呵。”
去往若塵家的路似乎有些長,要從三仙山這裡向東直行二十里,然後還要乘水路,順江而下,直到東海之畔。
若塵風道:“路途較遠,我們御劍前行。”
葉離道:“誒!別啊,好不容易出山有機會看看你們當地的俊男美女,就這樣錯過了多沒趣兒啊。”
稍加思索後,山中清苦對於野慣了的葉離確實難受,就依他吧。於是默不作聲地徒步向前走去。
走了五里地,街市依舊繁華,仍是人潮人涌。東境幅員遼闊,光是江心島就有上百座之多。市井商鋪更是數不勝數。但東境最最繁華之地,還要數坐落於東境之南的‘景陽都’,那裡花開四季,遊人如織,商旅騷客常年不絕。實是東境名都,覽景勝地。
二人偶然走到一家名妓坊下,過路時,空氣裡還依稀飄散着女人胭脂水粉的氣息。一經此處,若塵風便本能地提袖遮鼻,目不斜視,匆匆而過。
葉離纔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於是想趁機捉弄一下六根清淨的若塵風,不覺深吸一口氣,嘆道:“木頭人,讓我猜猜你現在心裡在想什麼。是不是‘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啊?哈哈。”
終於走過時,若塵風這才輕放白袖,斜視怒道:“少在我面前念這些淫詞豔調。簡直羞辱斯文!”
葉離大笑道:“哈哈哈!你都睡了我一夜,還跟我提斯文。”
葉離笑後,周圍路人紛紛駐足朝二人看來,惹來路人十分詫異的目光。此言一出,若塵風玉面羞紅地頷首穿過人羣。這件事對於十幾年都清高自傲的若塵風完全是一種莫大的羞辱。雖沒有多少人認得自己,但還是頓感無地自容。
葉離喊道:“誒!你怎麼像個小姑娘一樣啊?別害羞啊。等等我,我不亂說了還不行嗎?哥哥啊!”葉離知道自己玩得過火了,於是百般討好地跟上去求原諒。他哪知道木頭人這般害羞啊?
走到了人羣稀少處,花木漸漸多了起來。再走數裡,路上就只有葉離二人了。
葉離道:“別生氣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請你喝酒?”
若塵風道:“不用。”
葉離又道:“那請你遊湖?”
若塵風面色鐵青:“...”
葉離道:“好吧,木頭人,我知道你不會再原諒我了。那,那我只好以死謝罪!”說罷,葉離掏出一把匕首,猛地朝胸膛刺去,心想,既然不肯原諒我,反正我也有天塹甲保護,乾脆就來一出苦肉計求原諒吧。
還未刺入,話音剛落,若塵風率先用指尖氣煞擊飛了葉離手中匕首,匕首瞬間‘哐當’落地。
沉吟道:“倒也不必如此。”見若塵風氣已消,暗喜自己的小伎倆對於他還是蠻管用的。
若塵風早就看出了葉離這些哄人的把戲,看穿不說穿,現在把人帶到父親身前治病是大事,有個臺階便也下了,這幾次通過和葉離打交道來看,自己除了在修爲方面高他許多外,世故人情卻不及葉離圓滑。可自知都是身世使然,倒不想爲誰求全,只不過身邊有個這樣的人,便也隨遇而安了。
兜兜轉轉,跋山涉水終於來到了若塵家宅門前。若塵風方纔在路上,已經對葉離交代了若塵家族的一些禁忌,葉離直說記不住,若塵風無奈下,只叮囑葉離少說話便是,儘量不說話。其餘的有他照看着。葉離便也鬆了口氣。
還未進門,走過他家圍牆時,葉離就親眼見證了若塵家族是真的有錢!
----所見之處,白玉牆面琉璃瓦,就連家門侍衛身上都着上品雁翎甲,腰佩出自高階煉藥師之手的磐龍劍,的確是東境首富若塵家無疑。
由管家在前躬身引二人進門,出入於門庭之間,來來往往的侍女們均手端瓜果山珍往大堂送去。移步中,葉離見她們頭髻高綰處,珍珠碧玉步搖微微晃動,珊瑚耳墜在兩頰之間搖曳,映在她們嬌美的小臉上添了不少光彩,赤金盤琉璃圈在白皙的下頜處晃晃悠悠,俏皮又不失端莊。
一旦兩撥人見了面,還會對葉離躬身問好。如此客氣倒是讓一向自在隨意的葉離有些不知所措。一見別人對自己躬身行禮,葉離也躬身回禮,笑臉相迎。導致一路上碰面行禮的侍女們都對葉離的行爲有點受寵若驚。所以,葉離一回禮,她們後背便彎地更加厲害。葉離也不服輸,最後臉頰直接貼在了前腿上,心想,看你們還怎麼彎腰行禮,嘿嘿。
看了一路的滑稽表演,若塵風自然是啼笑皆非,只是暗自微微頷首,臉上藏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路上侍女漸漸少了,終於鬆了口氣,葉離道:“木頭人,你家侍女姐姐真漂亮!有沒有...”
若塵風知道葉離問不出什麼好話來,於是不假思索道:“沒有。”
葉離低聲道:“...這次反應倒挺快。”
路過若塵家庭院內蓮花池的雙洞橋上,葉離問道:“你家宅內可有其他族人?”
若塵風道:“我族三百人均居宅內。”
葉離暗自道:“那豈不是很熱鬧?算了,就算熱鬧若塵風從小在外修煉也是體會不到的。”
正說熱鬧,這不‘熱鬧’就來了。
只聽背後一縷稚嫩的嬌聲傳來:“哥哥,這是誰啊?”若塵風屁股後面冷不防冒出來了一個小不點。
葉離見若塵風露出從未有過的溫柔,輕聲道:“小妹,他是哥哥的朋友,葉離。”邊說,還不忘伸出大手撫了撫她扎着兩隻葫蘆辮的小腦袋。
看她模樣,頂多也就六歲。這麼小的孩子,葉離以爲她會怕生,沒想到若塵家的小孩子懂禮貌地上前一小步,伸出小手道:“葉離哥哥,你好,我叫小妹。”說着水靈的大眼睛笑成了彎彎月牙,十分討喜。
見着這副小大人似的問候,葉離反應後,立馬伸出右手象徵性地握了一下那隻凌空許久的小手,道:“呵呵,小妹真乖。走,陪哥哥一起去吃飯。”
小妹咬了咬手指,道:“葉離哥哥是去哪家吃飯吶?”
葉離笑指道:“他家。”若塵風對小妹點了點頭。
一聽是去若塵良家中吃飯,小妹嘟嘴委屈道:“啊?你是去良伯伯家中吃飯呀?那我還是回自己家中吃吧。”
葉離試探道:“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你就這麼怕你良伯伯?”
小妹小手向下壓了壓,示意葉離低頭,道:“我悄悄告訴你,良伯伯他可兇了!平時找我都是去問話呢。”
若塵風靜靜一旁站着,頷首低頭看着腳下的二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就這樣一動也不動,不去打斷他們,只覺是小孩子游戲,他們開心就好。
葉離見小妹十足的乖巧,竟不捨丟她獨自一人無聊。“嗯...小妹,那我一會兒吃完飯再找你玩兒。好嗎?”葉離雙眉一挑,歪頭抿嘴道。露出少年郎同孩童一樣的天真笑容來。
小妹開心道:“好啊好啊!我就在大堂偏院兒的大果樹下等你,記得來找我哦。拉鉤!”說完,小指伸了出來。葉離同樣伸出較她長出三倍的小指相挽交錯,道:“好,哥哥答應你。去玩兒吧!”
月牙彎彎笑過後,便手舞足蹈地朝別處跑去了。此時,葉離還蹲在木橋上,笑送小妹離開。
若塵風嘴角不經意勾起一抹弧度,淡淡道:“我們也該走了。”
葉離微微起身,便隨若塵風繼續向前走去。
大堂即至,若塵良端坐於大堂屏風前。既然是家宴,自然也少不了若塵良的夫人,上官靜側坐一旁,盡顯家母端莊儀態。左右簇擁着侍女小廝,隨時伺候待命。
以禮儀名揚四海的若塵家自然禮數周到,佈置齊全,人還未到,葉離就已經感到所有人都對自己展現出畢恭畢敬,誠摯相邀的謙卑神情了,一路上都受他們躬身問好的,還有些不習慣。一想便是主人知道自己前來,已做好了萬全的招待,不愧是以‘禮’服人的若塵家。待人接客方面真沒的挑。
葉離不禁想到以前葉族好客的習慣,便是對客人招呼一聲就好,兩壺酒就可以坐着聊上一天,哪有這裡諸般講究?
見若塵風攜葉離前來,若塵風先拜見了二老後,二人慢慢起身,先是若塵家主若塵良恭迎,道:“葉離啊,你遠道而來,我們如有禮數不周之處,還請海涵吶!”
葉離尬笑道:“呵呵。都挺好的。”
上官靜笑道:“是啊,葉小兄弟不必拘禮。”
葉離心下道:“...到了你家不拘禮是不可能的...”
若塵風見葉離對自家規矩衆多到無措,便道:“父親,母親,用餐時間到了。”
若塵良揮袖請道:“請上座。”
葉離忙道:“不敢不敢,我是小輩,還是您先請吧。”作勢讓他上座。
推辭無果,若塵良便坐到了朝門正方坐下了。餘下三人也依次落座。
見桌上山珍海味擺的滿滿的,葉離早走餓了,想要動筷還未伸手,就被若塵風一抹暗淡的眼色扼殺在了搖籃之中,心下腹謗道:“...好吧,敵不動我不動~~~”
終於,葉離眼睜睜見若塵良悠悠拿起了筷子,一口菜半天才到口中,像這樣吃飯,估計自己早就餓死了。葉離一個委屈巴巴的眼神瞥向若塵風,請示可以吃了吧?只見若塵風微微點頭後,葉離拿起玉筷就開幹。
刨飯的動靜稍微一響,若塵風的暗示就又來了,只聽他輕咳了一聲。葉離這才緩緩改變了一下原來的吃速,葉離欲哭無淚,裝斯文人真難!吃飯還要裝斯文人,更難!
葉離吃到一半,只有五分飽,但是已經沒胃口了。想想也是,平常吃飯都是和師兄們搶菜碗裡最後一口吃,現在沒人跟自己搶菜吃,可笑山珍海味竟也變得這樣一般,不過如此了。
而且,若塵風家宴的氛圍極爲詭異,各自悶頭吃飯可還行,一句交流的話都沒有。怪不得覺着自己平時吃飯也不響啊,但今天不管自己怎麼小聲都會弄出點動靜來。原來是他們都沒發出任何聲音來。吃着吃着,葉離還以爲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吃呢。可事實上,他們也在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