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之地流光閃耀,陣法、雷光、靈氣所帶來的光芒,把整片天地變成了五彩斑斕的白晝。
上官玉堂懸浮於空,如同龍吸水般,抽取着天地間的浩瀚靈氣,一步步踏上此生從未有過的高度,目光放在天幕之上,瞧見左凌泉冒冒失失直接莽進了天地裂口,眼神不禁錯愕。
步入忘機的崔瑩瑩,擔任醫師站在玉堂和梅近水之間以防不測,瞧見此景,焦急道:
“這臭小子,怎麼能一個人往裡面衝……他不會飛昇了吧?”
梅近水和左凌泉接觸雖然短暫,但親眼見證了左凌泉在絕境之下有多強的意志力,開口道:
“他敢進去肯定有把握,速速穩住氣息,上去幫忙。”
轟隆隆——
大地上雷聲不斷,上官玉堂率先扛過雷劫,聽從了左凌泉的先行者建議,沒有一口吃太飽,在感覺差不多後,就提起了玄武盾。
梅近水緊隨其後。
劍神黃潮、藤笙、東方燭照等仙君,天賦悟性上不必古今任何人差,沒有出任何差錯,先後從陣法中走出,衝向天際。
仙君的威壓,已經能讓尋常修士喘不過氣,而躋身九垓境,又沒有閒工夫壓制氣息,九人扎堆湊在一起,餘下十餘萬修士,只覺天地即將崩碎,連呼吸都成了奢望,不少玉階修士都開始戰立不穩。
上官玉堂察覺到此方天地,不可能同時容納這麼多九垓境生靈生存,待的太久不引來天罰,也會因爲自行吐納抽乾這方天地,當下只能提醒衆人屏住氣息,在天地裂口前列陣,準備同時殺出去。
但九人尚未齊聚,天空之上便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駭然一幕,出現在所有修士眼前!
轟隆隆——
似乎有什麼東西,砸入了這片天地,兩條千丈勾爪,從裂口中探出,徹底撕開了天幕。
繼而一隻猩紅巨眼,出現在世人頭頂,同時帶來了讓人窒息的恐怖威壓。
“嘎——”
一聲咆哮傳遍四海,連瞧見天魔真容的糰子,都驚一縮脖子。
原本嚴陣以待的九洲羣雄,瞧見這尊遮天蔽日的可怕魔物,頓時出現了騷亂。
謝秋桃手裡的彩繪琵琶劇烈顫動,道家掌教手裡的三清鈴同樣如此。
連頂在天幕之前的九位仙家巨擘,都有不少人色變,九尾狐直接落回了大地,露出獠牙利爪,如臨大敵。
但下一刻,更加讓人震驚的一幕,出現在衆人眼前!
“老子看你能往哪兒跑,給老子死!”
一聲狂傲至極的怒喝,出現在蒼穹之上。
衆人只見白光閃過,一劍自天外而來!
身着白袍,勢若天仙的九洲第一莽夫,提着三尺青鋒直接追殺進天門,一劍刺向看似不可戰勝的遮天巨獸。
颯——
此情此景,不光下方修士目瞪口呆,連如臨大敵的九位仙家巨擘,都驚掉了下巴。
上官玉堂瞪大眼睛,看着孤身追殺天魔的白袍相公,直覺自己一點都不莽,甚至太穩健了!
而出乎所有人預料,氣勢駭人的可怖天魔,似乎在避戰,並沒有攻擊背後追殺的瘋批,而是撲向了下方十餘萬修士組成的集羣。
“攔住它!”
上官玉堂率先反應過來,暗道不妙,一聲怒喝後,沒有使用雙鐗,而是擡手一拳,直擊蒼穹。
轟隆——
大地之上金光爆綻,一道拳影從蒼茫大地上拔地而起。
大地瞬間凹陷,帶起的拳風,甚至把百里外列陣的九洲修士,都給吹了個東倒西歪。
這一拳,是上官玉堂在登潮港沒用出來的一拳,也是她浸淫武道數千年,悟出來的最強殺技!
以前仙君的體魄,不足以施展這一記重拳,用出來可能是同歸於盡,所以一直當殺招藏着。
而現在的九垓境體魄,完全能承受住這一拳的力道。
上官玉堂一拳轟出,當空的雲霧與四海流光當即被衝散,滑過蒼穹的天魔肢體,被一拳正中!
轟隆——
天魔在虛空之中,沒有天花板限制,道行要高出仙帝半籌,但沒有資源補給。
而來到九洲天地,有了無窮無盡的資源補給,但道行卻被天地限制在九垓境巔峰,多一分都沒法此地立足。
天魔很強不假,但在九洲大地無可比擬的最強力道之下,遮天蔽日的偉岸軀體,還是瞬間被轟出了一個大洞,血肉崩裂,龐大體魄受到衝擊飛往高空。
黃潮老祖和藤笙瞧見此景,眼底明顯露出一抹匪夷所思,還有些許的疑惑,但動作並不慢,同時飛身而上,劍氣直衝九霄,瞬間把翻騰的勾爪斬爲數節。
“嘎——”
衝進九洲天地的天魔,似乎發覺了這地方不大對勁兒,動作出現了遲疑。
這感覺,看起來就像是持刀的劫匪,仗着身強體壯,孤身一人殺人民宅,卻發現屋裡蹲着十個彪形大漢,正在磨刀霍霍。
已經進屋了,說聲“抱歉,走錯了”轉頭出去,無論在凡間還是天魔界,對方想來都不會答應。
因此天魔在轉瞬遲疑後,就爆發了駭人的兇性,巨大眼瞳收縮爲一點,繼而天地間傳來一股強大的吸扯力。
轟隆隆——
天地之力望天魔匯聚,遠處的修士陣營被扯得東倒西歪,連腳下大地都被撕裂,朝着天空飄去。
上官玉堂靠着祖輩用命試探出來的經驗,飛身退到吸扯範圍之外,沉聲指揮:
“隔絕靈氣,別讓它補給。”
天魔‘饕餮’這手‘吞天’神通,祖輩嘗試過無數次,沒有任何方法打斷,無論是術法轟擊,還是身體靠近,都會被吸納進天魔體內成爲養分,可謂霸道之際。
梅近水見此,迅速御出了八卦鏡,半空之上綻放出璀璨光輝,呈現出一個巨型的八卦虛影,把天魔囊括其中,隔絕一切天地之力。
謝秋桃對付妖魔,向來很勇,這時候直接從人羣中飛起來,抱着鐵琵琶開始亂彈。
而道家祖庭、千秋樂府,也同時敲響了三清鈴和戰鼓。
鐺鐺鐺~——
咚咚咚——
震耳欲聾的聲音響徹大地,沒什麼節奏可言,完全是噪音污染。
在場修士尚能忍受這種摧殘,但吸納天地之力的天魔,卻產生的很大反應,勾爪胡亂揮動,似乎忍受着難以言喻的煎熬。
鎮魔法器,都是靠祖輩數次大戰,以經驗打造的法器。
背後具體原理,現在的人族修士都搞不懂,但只知道這玩意頂用。
左凌泉去天外看了一眼後,見解比衆人高出一籌,心中估測,鎮魔法器多數是樂器,可能和虛空之中沒有聲音有關——這些天魔生活在虛空之中,沒有環境錘鍊對音波術法的抗性。
但這只是猜測,左凌泉也沒法確定,瞧見秋桃放開手腳亂彈,各方修士的攻擊都起了效果,懸着的心也慢慢定了下來。
上古修士有對陣天魔的經驗,只是缺少足夠的力量罷了。
九洲大地‘閉關’萬年,積蓄出這麼大一堆瘋狗修士,在充沛至極的資源和人力支撐下,輔以足夠的經驗,天魔其實也沒有多可怕。
在場加上左凌泉,十名九垓境修士,上限可能比天魔低,但動作整齊劃一、進退有據,完全按照祖輩用鮮血淌出來的經驗行事,在天魔吸納完無數泥土與空氣的瞬間,同時躋身而上,展開了圍剿。
天魔還是那個天魔,除了道行高,和上古那隻‘饕餮’並沒有區別,吞噬萬物後,就陷入了疲軟期,渾身長出了黑色鱗片,包裹住了全身和眼睛,砸向地底,試圖鑽入大地,躲避攻擊。
但一兩個九垓境修士,確實拿這尊皮糙肉厚的龐然大物沒辦法,只能用命硬填;而十個各有所長的九垓境修士,對付一隻九垓境巔峰的妖魔,就不一樣了。
上官玉堂和武神紫霄、九尾狐,直接仗着武修的體魄強度,衝正面攔住天魔去路。
梅近水懸浮於空,施展無上神通,給三人送去無窮無盡的復甦之力。
這種情況下,上官玉堂和武神紫鋒,只要當場打不死,就根本死不了。
而九尾狐的強大也在此展現,山嶽般的體型,只比天魔小一號,哪怕當場被打死,也還有還有無數條命。
九尾狐往前面一站,就是一道天塹,天魔六條勾爪,瞬間把九尾狐分屍數次,都沒能硬撞過去。
東方燭照、冥河老祖、火神商寅,都是術士,在外圍施展千重法門,全力鎖死天魔的肢體。
而左凌泉、藤笙、黃潮老祖三名劍修,在有盾牌、有控制、有治療的輔助下,用劍戳活靶子,劍修的殺力也展現到了極致。
颯颯颯颯——
遠處的高境修士,甚至沒機會插手,只見遠方的大地之上劍光亂舞。
數萬道劍氣,在天魔肢體上縱橫,僅僅是瞬息之間,就切斷了鉤爪,硬把天魔削的支離破碎,成了血肉模糊的肉球。
但天魔也沒衆人那麼想象的好對付。
天魔‘饕餮’,是降世天魔中最難打死的一種,壽數不絕則生生不息,打成飛灰都能復原。
此時天魔體魄的力量沒被消耗,想要徹底粉碎很難。
三名巔峰劍修聯手,如同凌遲般將天魔軀體劈成碎塊,越接近被天魔護住的眼珠,血肉的生長速度就越快。
到最後,彼此竟然進入了僵持階段,甚至出劍削切的速度,跟不上天魔的恢復速度。
好在一邊倒砍人砍不動,總比互砍打不過好處理的多。
左凌泉嘗試數次沒法接近天魔的眼瞳後,開口大喝道:
“集火!”
極遠處,靜煣聽見號令,站在糰子背上,持着大扇子催促:
“駕!”
“嘰?”
早已經飢渴難耐的糰子一愣,不過戰火當前,也沒計較老孃讓它做牛做馬,飛到近前就張開鳥喙,想要噴火。
但太陰神君復甦,天道的壓制也展現了出來。
在南方之火不該出現的地方,糰子調用不了半點天地之力,連體內噴出的火焰,都受到了極大壓制,只噴出了個小火苗。
靜煣半神之軀,但和梅近水一眼屬於生靈,倒是沒什麼限制,擡起火羽扇,扇出滔天火海,壓向山嶽般的肉球。
靈燁、清婉、崔瑩瑩三個術士,此時也來到了靜煣附近,以殺力最強的雷法,轟向天魔肢體。
而姜怡和仇大小姐……
作爲武修和脆皮劍修,在尚未完全成長起來時面對天魔,這時候和‘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寶寶區別不大,沒法當肉盾,更不敢近身出劍。
瞧見謝秋桃都能半懸於空,用繞殿雷壓制天魔,姜怡滿眼焦急卻無可奈何。就這麼看着不出力,事後肯定憋屈一輩子,姜怡想了想,也只能和仇大小姐一起,拋出劍氣和符籙,超遠距離打擊,也算是出了一分力。
轟隆隆——
隨着數萬能夠着的修士集火,天崩地陷的動靜,瞬間擴大。
雖然在場所有修士加起來,造成的傷害也比不上十個九垓境修士,但‘天道守恆’,力量無論多小,哪怕是尋常一拳頭打在天魔身上,也會有一拳頭的傷害,出去的力道不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哪怕質量不高,只要數量上來了,這股力量也不容小覷!
轟轟轟——
山河崩碎的巨響,在遠離九洲本土的永夜之地響徹。
這一戰,是破釜沉舟。
累積在九洲生靈身上數萬年的血仇和恐懼,在這一刻肆意傾瀉。
這一戰,也是猛虎出籠。
九洲萬年累計的底蘊,在這一刻全部爆發。
一個仙帝下界,曾經能欺壓整個九洲,讓大地橫屍萬里、孤魂遍野。
而萬年沉澱後,九洲最強十人,同時踏足九垓,望向無盡深空,和域外天魔說了一句:
時代變了!
既然天道是‘弱肉強食’,九洲嚮往和平不可取,那我就順應天道!
天道既然以強者爲尊,那我就變成最強者!
殺不死我的,終將使我更強大!
曾經天魔視我等爲獵物和螻蟻,今天我倒要看看,在這片天地之間,到底誰是獵人,誰纔是獵物!
轟隆隆——
……
————
比拼消耗的圍剿,持續了七天七夜。
九洲古往今來,可能都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天魔估計更沒遇上過。
近乎無限資源的火力覆蓋,讓天魔肢體死死焊在了原地,失去勾爪,從始至終甚至動沒能動彈一下。
左凌泉仗着後方無窮無盡的補給,輪番交替,出了不下百萬劍。
在天魔復甦的速度變慢的時刻,左凌泉依舊如日中天!
此情此景,就好似左凌泉前些日子站在鎮魔塔頂,面對無窮無盡魔物時那樣。
不過彼此角色互換,底蘊不見邊際的成了左凌泉。
天魔則體會到了‘人力終有窮盡之時’!
左凌泉眼神銳利如劍,帶着出了口惡氣的怒火,怒聲道:
“繼續啊!我能靠毅力能撐半月,你能撐幾天?有種給老子再撐七天,你再撐七天又能如何?”
“噶——”
天魔體內發出了雷鳴般的咆哮,沒聽懂左凌泉的‘叫聲’,但感受到了左凌泉聲音中,那股和它看向左凌泉時一樣的‘蔑視、譏諷’,也體會到了左凌泉當時的絕望。
左凌泉能靠着意志撐下去,是因爲左凌泉背後站着整個九洲,他知道他會贏。
而天魔道行再高,也不過是在虛空邊角地帶,靠着蠶食弱者成長的肉蟲,拿什麼和左凌泉比擬?
轟隆——
在體魄積攢的力量消耗殆盡,又無處補給後,天魔龐大的肢體開始迅速瓦解。
左凌泉抓住機會,手持驚堂劍,一馬當先衝到巨型眼珠之前,對着猩紅瞳孔,施展了生平最強一劍。
颯——
猩紅瞳孔望着他,一改往日的淡漠和蔑視,出現了一幕弱者纔會有的恐懼。
左凌泉感受到了天魔的懼怕,對此只覺得可笑。
九洲無數生靈,在這隻猙獰可怖的眼瞳前,露出過無數次恐懼;這次若不是準備充分,也將是如此,天魔可曾憐憫過一次?
憐憫該留給心懷憐憫之人,對於妖魔,左凌泉能留給它的,只有體面的去見閻王!
嚓——
劍光一閃而過。
巨大的瞳孔爆開,炸成一團血霧,又被術法迅速壓成一個小點。
不停復甦的肉塊,失去意念的掌控,同時落地,變成無主的爛肉,在地上蠕動,又被外圍的人山人海相繼粉碎封印。
轟隆隆——
震動的聲音還在持續,不過這次變成了人的腳步。
左凌泉提劍站在滿目瘡痍的大地之上,身前已經沒有了天魔的蹤跡,他緊繃心絃,注意着周邊風吹草動,其餘人也是如此。
直到許久後,大地上雷鳴般的震動逐漸減小,左凌泉劇烈跳動的心臟才慢慢放緩,他擡眼望向平靜的夜空,又看向了身邊氣喘吁吁的佳人。
上官玉堂褪下金甲,恢復了龍鱗長裙的造型,胸脯起伏,提着雙鐗左右看了良久,說出一句:
“呼……就這?”
梅近水擔任醫師,同時注意九個人的安危,體魄倒是不累,但有些心力憔悴。她靠在了崔瑩瑩身上,微微聳肩:
“就這。我就說嘛,打開長生道完全沒問題。”
曾經的九大仙君,還有東洲尊主、劍皇、華鈞洲各大老祖,南嶼、奎炳、北狩洲的修士與大妖,乃至老陸、趙無邪、司徒震撼、程九江、王銳等人,都站在廢土之上,左右四顧,看着周邊的一切。
“嚯……”
“嚯——”
“嚯嚯嚯……”
也不知是那個驚嚇過度的修士帶的頭,在一人發出呼喝聲後,整個荒原從外到內,響起了潮水般的呼喝聲。
十餘道人影,站在荒原的最前方,手指提着帶血的兵刃,似有所感,望向了東方的天際。
隨着天地逐漸恢復平衡,一輪旭日,在清晨時分,灑在了萬年不見天日的荒蕪大地上。
璀璨晨光,照在人或妖的臉頰上,夢幻般的人間絕景,讓剛剛劫後餘生的衆人,眼中顯出了幾分癡醉與感嘆。
“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呵呵……”
梅近水看着初生的太陽,笑的很甜,就像是辦完瑣事,回到家裡的書香大小姐。
她擡起胳膊,架在了左凌泉的肩膀上,用很不莊重的口氣道:
“左公子,春天到了呀~”
崔瑩瑩瞧見此景,纔回過神來,雙眸一瞪,連忙把爲老不尊的師尊拉到了跟前,免得她在諸多仙家巨擘面前丟人。
左凌泉則是微微聳肩,除了一抹笑容,不知作何言語。
上官玉堂打完了硬仗,看到大地的復甦,在平靜後,眼底的高興,就慢慢變成了複雜,轉頭望向了諸多道友:
“天地就這麼大,容不下我等所有人。”
所有人聽見這句話,臉上的喜色消失,都沉默了下來。
九垓境修士都是吞天巨獸,算上天魔,能同時維持兩到三位存在,已經是這片天地的極限;在場十人,同時‘吸口氣’,都能抽乾方圓千里的天地之力,後輩乃至底層直接沒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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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吸氣,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卡在飛昇之下不動,只會耗盡壽數,想求長生,早晚都有離開的一天。
如今長生道已經打開,諸多仙家元老,暫時沒了天魔滅世的後顧之憂,留着只會和子孫搶飯碗,壽數也撐不住,在有機會去天外看一眼的情況下,自然都有所意動。
黃潮老祖看到了天幕之後的浩瀚,凝望許久後,轉眼看向藤笙:
“藤笙,你的理想,在九洲天地不可能實現。天地無邊無際,爲師陪你出去,再造一片專屬於妖族的天地。”
九尾狐知道在九洲沒有它的生存空間,好不容易和平落地,它只想趕快出去,找個窩安家落戶,當下開口:
“本尊跟你們一起,路上也好有個伴兒。”
藤笙提着佩劍,回望妖族,露出一抹苦笑:
“走出這扇門,我們可能就成了異世眼中的‘天魔’,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是師父你教的。”
這是一個寧人絕望的設想。
左凌泉站在衆人之前,略微琢磨了下,開口道:
“我剛纔去天外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比我們想象的大。有生靈的地方,就必然有‘正道’,那些一去不返的先輩,可能並未放棄理想,更沒有放下九洲大地,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不得不在另一片天地間,踐行着自己的所行之道。”
此言十分在理。
仙都是人修的,踏出這道天門的人,無不是世間心智最堅韌的大毅力者。
其中有一部分成了‘魔’,但更多人肯定還是‘仙’,凡間底層的千難萬險,都沒讓他們放棄堅守之道,擁有通神之力後,又豈會如凡人想象的那般不堪?
他們走多遠,正道便有多遠,注意九洲這塊苗圃尚在,他們堅守的‘正道’理念,就不可能從三千世界中消亡!
諸多仙家老前輩對視一眼後,黃潮老祖道:
“出這道門之前,我們不同姓氏、不同血脈,甚至不同種族。但出了這道門,我們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天地這麼大,正道不會只在這方寸之地,凡間這一世,雖然坎坷,但老夫也算走完了,誰陪着老夫飛昇而去,再看看這天外,還有多少邪魔?”
東方燭照手託烈日,輕笑了下:
“在凡間,咱門算是打了個平手,沒論出高低,着實遺憾。”
武神紫霄,和兩人同處一洲,算是老友,插話道:
“沒我頂在前面,你們倆脆皮屁都不是。”
“也是,總得有個抗包袱探路的苦力……”
……
幾人開始說笑,冥河老祖、商寅顯然也動了心。
但誰都想去天外世界,延續修行道的燃情歲月,誰留在九洲坐鎮大局?
這明顯是個苦差事,揹着天大責任不說,天魔一來就可能含恨而終,天魔不來也可能老死。
左凌泉見衆人的神色,開口道:
“我才二十多,凡世親眷皆在,不可能走。我願單人一劍,守在天門之前,擔任各位前輩的燈塔。無論你們走多遠,九洲都是你們最後的港灣。”
上官玉堂站在左凌泉身側,開口道:
“我還年輕,耗得起。等九洲孕育出新的仙帝,我會追上爾等腳步,天有多高,我上官玉堂就能走多高。哪裡有底層百姓的苦難和不甘,哪裡就會有我。只希望你們能恪守所行之道,不要在天外迷失了方向,我不想在千百年之後,在天外手刃自己的同胞。”
以上官玉堂的作風、左凌泉的戰力,兩人足以鎮住九洲大局,諸多仙家長者都放心了些。
左凌泉猶豫了下,看向了不遠處一襲白衣的絕世妖女。
梅近水眼神很平淡,幽聲一嘆道:
“若不是被孟章神君選中,我連家門都不想出,更不用說飛昇天外。我只愛花花草草,現在不打算離開,你們這些年輕人,趁着熱血未消,多出去走走吧。”
在場梅近水年紀最大,說‘你們年輕人’也沒問題。
崔瑩瑩暗暗鬆了口氣,但有點擔心,怕師尊老死。
不過那時候,肯定是千年之後了,想飛昇不過一念之間,這擔心有點多餘,崔瑩瑩想想還是算了。
幾句話間,誰走誰留,已經確定下來。
商老魔站在吳尊義跟前,臉上帶着笑意,拍了拍吳尊義的肩膀:
“老夫壽數不多,待下去得老死,天帝城往後就交給你了。”
吳尊義微微聳肩:“去吧,我遲早也得出去看看,別混太慘,免得我出去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呵呵……”
商寅笑聲了無牽掛,甚至有點嘚瑟,回望諸多道友一眼,開口道:
“老夫先走一步,諸位動作快點。”
話落飛身而起,撞破了天幕。
九尾狐飛身而起,走之前開口道:
“藤笙的想法沒錯,妖族沒啥罪過,天道如此罷了。等本尊出去攻城略地,打下一方天地,便回來接妖族子孫,希望到時候,諸位不要讓本尊太爲難。”
這話算是給妖族羣雄一個定心丸和護身符,無論真假,都有作用,說完話,九尾狐就追上了商寅的步伐。
東方燭照見此,轉身走向修士陣營,帶上了道侶,和不爭氣的子孫告誡幾句‘他還會回來’,免得子孫被欺負後,就飛昇而去;紫霄亦是如此。
上古仙帝飛昇,有帶走道侶的先例,畢竟夫妻同時位列仙帝幾乎不可能,直接拋下獨自飛昇,怕是一走就壞了道心。
左凌泉剛纔出去過,只要有跨出天門的本事,帶一兩個人完全能庇護,因此沒說什麼。
黃潮老祖嘆了口氣,回望曾經守護數千年的大地,和黃靜荷、仇瓜瓜等子孫告誡幾句後,就帶着尚未故去的道侶,跟上了腳步。
藤笙落地如今這般境地,只能說天命難爲,留着無非在九洲掀起人妖之戰。
它凝望東方的朝陽一眼後,開口道:
“我走後,還望左兄善待妖族。天地這麼大,總有妖族容身之處,等我安頓好妖族去路,必將和左兄在天外再論一次劍。希望到時候,左兄能有所長進,別再現學現賣。”
左凌泉擡劍一禮:“藤道友放心。不過你下次再遇上我,很可能傷了劍心,論劍的事兒,就算了吧。”
“呵——”
藤笙面無表情笑了下,算是對這番嘲諷的迴應,繼而破空而去,跟上了師父的步伐。
這些人一走,在場剩下的,只剩冥河老祖。
冥河老祖和黃潮是一撥人,年紀已經很大了,肯定想在無牽無掛之後、壽數未終之前,去看看無盡天道到底有多遠。
冥河老祖和叮囑過徒弟子孫後,飛昇而起,想跟上道友,不過想了想,又看向左右:
“蕭青冥怎麼不見了?他最執着於長生,這時候不在場,不合常理。”
左凌泉有些無語,低頭示意地上的碎肉:
“其中有一塊,可能是蕭青冥的,但分不清是哪一塊。”
“哦……”
冥河老祖恍然,微微點頭,飛昇而起之時,還搖頭嘆了一聲: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先輩總結的話,果然有幾分道理。諸位道友,可得以此爲戒,心中有道,腳下自然有路,心中無道只求長生,反而求之不得……”
蒼老聲音響徹大地,隨着聲音消失,天幕也恢復了平靜,徹底安靜下來。
徐徐晨光,灑在廢土之上,照亮了所有修士的臉頰,以及一道道灼熱的眼神。
瞧見無數伴隨着自己長大名字,在眼前飛昇而去,只要是修士,誰不想跟在後面,看一眼天外的風光?
所有人也能想象到,若是沒有天魔肆虐,這將是一片多麼美好而前途無量的壯闊天地!
但只要長生道開着,他們就有機會,歷史以及當下的所有劫難,都讓他們明白,只有不忘記‘生而爲人’,活在當下,才能腳踏實地走向無盡大道,而急於一時的人,只會竹籃打水。
所以很快,眼神灼熱的修士就把期盼壓在了心底。
左凌泉目送仙家前輩離去後,作爲此方天地以後的最強者——不對,也可能是老三——反正作爲男人中的最強者,他舉起了手中佩劍:
“諸位道友,我們凱旋!”
“嚯——”
一言出,沉寂的十餘萬修士,再次響起雷霆般的呼喝。
吳尊義騰空而起,提起木杖,指向蒼穹:
“兩儀奉神詔,一念混沌開!”
霹靂——
五道大門,從南方的天際開啓,十餘萬修士,變成了南歸的羣燕,黑壓壓衝向了自己的故土。
而門的另一頭,提心吊膽等着作爲後備力量踏進絞肉機的中低境修士,瞧見此景,瞬間響起了聲震四海的歡呼。
左凌泉站在原地,看向周邊的佳人,想了想,用劍鞘膽大包天的拍了下上官玉堂的臀兒,往南方走去:
“走,回老家結婚!”
上官玉堂臉色一冷,但這方天地已經沒有敢看她笑話的人,她也沒就沒說什麼,收起金鐗,把小母龍放出來,和幼年一般,手拉手往回去。
“真他娘爽,本龍……”
嘭——
一句粗話沒說完,敦實丫頭就被上官玉堂順手扔了出去。
姜怡、清婉、謝秋桃、仇瓜瓜,都跑到了跟前,大戰過後難掩情緒的激動,嘰嘰喳喳說着剛纔的經歷:
“本桃猛不猛?嗯哼?”
吳清婉帶着柔婉笑意:“猛,全場除了凌泉,最猛的就是你。”
“本桃彈的好不好聽?”謝秋桃拍了拍小胸脯,很點嘚瑟。
仇大小姐耿直回答:“把天魔折磨的捂耳朵,你覺得呢?”
“噗……呵呵……”
笑聲一片。
上官靈燁剛纔出的力比四個姑娘大,這時候也飄起來了,身着華美裙裝走在跟前,笑眯眯道:
“瓜瓜,你剛纔離着百十里,隔空耍劍是想幹啥?舞劍助興?還是想用劍意嚇死天魔?”
仇大小姐臉色一冷。
姜怡可是知曉‘脣亡齒寒’的道理,瓜瓜被奚落,下一個肯定就是戰場摸魚的她,她蹙眉道:
“靈燁狐媚子,你欠收拾是吧?你剛纔在半空手舞足蹈給天魔刮痧,就厲害了?”
“我至少刮掉幾塊肉,不像你們倆,就打破點皮……”
仇大小姐道:“各有分工,你嘚瑟什麼?要不我們打一場試試?”
“賭什麼?”
“你想賭什麼?”
……
湯靜煣走在背後,抱着大戰過後‘虛弱無力’裝死的團團,倒是沒湊近去瞎扯,而是兇巴巴訓道:
“你給我起來自己走!剛纔亂飛半天,就噴一口小火苗,還想吃。你吃那麼多啥用?”
“嘰嘰嘰……”
糰子躺在湯靜煣懷裡,咕咕嘰嘰示意——鳥鳥可是做牛做馬揹着娘到處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一條小魚乾不過分吧?
而衆人後方,崔瑩瑩沒空湊進姐妹之間閒聊,雙手抱着白衣女子的胳膊,欲言又止好久,還是開口問道:
“師尊,現在仗打完,沒啥正邪了,你也不飛昇,該回頭是岸了吧?”
梅近水笑意盈盈:“那是自然,爲師早就累了,該回家了。”
崔瑩瑩眼神微喜:“這就好,嗯……你得回東洲吧?向陽山那破地方我去了,冰天雪地沒啥待的,你還是回梅山吧,老房子我給你留着。”
梅近水望着前方行走的男子背影,搖頭道:
“梅山有什麼好待的,早膩歪了。”
“嗯?”崔瑩瑩眨了眨眼睛,略顯不解:“那師尊準備去哪兒?”
“去左家。”
“……”
此言一處,前方行走的姑娘和左凌泉,腳步都慢了幾分。
崔瑩瑩想了想,詢問道:“你去左家做什麼?參加左凌泉的婚禮?”
“嗯。”
“……”
崔瑩瑩微微點頭,但想想又覺得不對,師尊的神色看起來沒這麼簡單。
“師尊,你說的‘參加婚禮’,是什麼樣的‘參加’?當長輩賓客,還是……”
梅近水微微聳肩:“這得問左凌泉,他給爲師留什麼位置,爲師就是什麼。”
?!
此言一出,晨光之下鴉雀無聲。
留什麼就是什麼?
留個紅蓋頭你就進門了不成?
左凌泉感覺被數道眼神鎖死,其中還有團團的‘如釋重負’,他輕咳一聲:
“打了近一個月,我頭昏腦漲的……要不回去再說?”
崔瑩瑩見左凌泉沒有第一時間澄清,臉色瞬間複雜——師尊可能是瘋批言語開玩笑,左凌泉就不一定了!
崔瑩瑩腳步一頓,拉着梅近水,有些難以置信:
“梅近水,你……”
“算了,留着好像也沒意思,我還是走吧。”
梅近水嘆了口氣,轉身就作勢要飛昇天外。
誒?!
崔瑩瑩見狀一驚,連忙把梅近水的胳膊抱住,模樣也不敢再兇了,只是道:
“我……我沒攆你走的意思,只是說師尊剛纔的話,有些不合適……你讓左凌泉留位置,他指定不會讓你坐着看拜堂……”
“呵呵……”
梅近水被崔瑩瑩摟着,見被數道倩影簇擁的小淫賊回頭看了眼,又迅速正兒八經轉回去,眉眼彎彎露出了笑意。
“嗯哼哼~……”
聽着瑩瑩輕聲言語,梅近水愜意哼起小調,行走間擡起了纖纖玉指。
青色流光從指尖灑下,落在蠻荒廢土之上。
隨着流光匯入,嫩芽破土而出,轉眼化爲了五彩繽紛的花朵和草地。
稚嫩卻又豔麗的花朵,迎着晨光與微風,在這片廢土之上輕輕搖曳。
身着白裙的女子,帶出一路花香,逐漸加快腳步,跟上了鶯鶯燕燕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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