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的建築與翻涌的煙塵之中,渾身鱗甲的百丈巨狼仿若山嶽,從其口中擴散而出的音波持續摧毀着府衙四周尚且完好的街區。
一切發生的都太突然。
在牧糯一戰中,府衙衆人都已然到了油盡燈枯,許元甦醒引走牧糯後,他們才終於有了喘息的時間替傷者療傷,爲死者斂屍,而也就這時,麟狼驟然在他們身後暴走。
仰望着面前巨狼嚎月的模樣,司子鏡想要起身,但卻發現自己虛弱得連動根手指頭都做不到。
他太虛弱了。
不過在發現這一點後,司子鏡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
在這場聖人之戰中,他已經將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便是生死有命的時間。
不過考慮到場上雙方的實力差距,他這次大概率是要死了。
思緒至此,有些埋怨難以自抑自心間升起。
對那位三公子的埋怨。
他從一開始就覺對方不應該打這種以卵擊石的戰爭。
不過埋怨歸埋怨,但司子鏡並不恨對方的選擇。
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能身居高位,便是這麼一路過來的。
此時成爲更上位者腳下的枯骨,自然亦是理所應當之事
望着那肆虐的巨狼,司子鏡忽然覺得自己應該留下一點遺言,就像那些以死明志而在史書上留下痕跡之人一樣。
但想了半天,卻發現自己沒什麼好說的,也確實沒這方面的追求。
就這麼作爲相國的影子,在陰暗中死去也挺好
話雖這麼說,但司子鏡發現心間的一絲遺憾怎麼也甩不掉。
爬到如今這種相府核心的位置,他以爲自己已經能夠親眼去看看相國大人口中的世界。
結果,
最終他還是先一步死了.
意識逐漸朦朧,司子鏡依稀聽到了那位郡主的聲音。
有些沙啞,有些聲嘶力竭。
“你對付不了這畜生,別管我,去救人!”
郡主沒死麼?
方纔麟狼突然暴起的攻擊可是直直衝着她去的。
是那牧興塵麼?
這位牧家大少確實有幾分本事,但以他那狀態,替郡主接下那記偷襲估計也已凶多吉少了
心中正想着,司子鏡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人拖動了一下。
似乎有人試圖在這煙塵四起的廢墟中救他。
費力的垂眸看了一眼,
司子鏡見到了一根馬尾辮在面前晃盪.
抓起司子鏡衣襟,許夢溪瞥了身後一眼那本已死在路上的師兄,強忍着心間的混亂複雜,衝着半空傳音道:
“郡主,人已找齊,我先將他們送去城北的唐家宅邸安置!”
“.”
話落,比起李君武的回答先一步到來的,是那頭巨狼猛然拍下的巨爪。
很快。
快到許夢溪方纔察覺,爪子便已經抵臨了面前!
“轟隆————”
於那四濺的塵土之下,
李君武口溢着鮮血,單手託舉着那巨大的狼爪,秀眸瞥着身後愣神的許夢溪,幾乎是從貝齒間擠出了一個字:
“走。”
“.”許夢溪。
手掌略微攥緊,同時將三名蛻凡的身體以源炁托住,許夢溪瞬息之間便朝着遠處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絲絲縷縷鮮血從李君武皮膚之下滲出,沙啞的利喝響起:
“迦憶.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麟狼這是在發什麼瘋?!”
話落,軍陣的偉力在她周身顯化,指尖嵌入麟狼足底,掌心凝聚出的陣兵劍刃瞬間洞穿了麟狼拍下的爪子!
吃痛之下,麟狼下意識的擡起了爪子。
李君武藉機騰空而起,但她方纔的攻擊似乎讓喪失理智的麟狼變得更加瘋狂了。
狂暴的聖源不斷的從麟狼周身涌出,形成的聖源罡風,幾乎一瞬之間便在她那名貴的甲冑之上鐫刻下了無數利痕。
李君武再度以秘法強行匯聚軍陣偉力。
但在下一刻,
李君武便感覺一股巨力沒有任何徵兆的擊中了她。
什麼情況?
在軍陣偉力的加持下,她能清晰看到麟狼的一舉一動。
明明
明明這頭蠢狼沒有擡起爪。
也沒有任何術法波動。
是什麼擊中了她?
思緒剛一閃過,她的身形便直接被這巨力拍飛了出去!
纖細的身形於空中劃出一竄殘影,砸落在數裡外的一片廢墟之中,騰起漫天煙塵。
“嗷唔!!!!”
一聲狼嚎響徹全城,巨狼疾馳,地動山搖,奔向李君武的落點。
但在它抵臨之前,一陣氣浪便猛然吹散了那廢墟中騰起的煙塵。
一道手持長戟的倩影於那坑洞正中顯露。
在軍陣偉力的加持下,李君武並沒有因爲麟狼的攻擊受傷,但卻還是不受控制的咯出了一大口鮮血。
強行操縱兩萬人軍陣的反噬在逐步顯現。
擡手擦拭去脣角的鮮血,李君武心中暗自倒數着時間,發現所剩無幾後,一雙美眸閃過落寞,無奈的盯着那即將到來的麟狼。
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但底牌用來誅殺這蠢狼未免有些浪費.
輕輕呼出一口氣,李君武半眯着眸子,將視線定格在了西城之外的那名溫婉女子身上。
而對方此刻也正好整以暇的注視着她。
二女的目光於空中交織。
李君武帶着殺意。
溫姓女子卻直接將她的決心無視,目光若有所思。
她彷彿知曉着她的底牌,並且絲毫不以爲意。
李君武沒有因此生氣,因爲她已經沒有時間。
下意識的,
她望向了城東的方向,想要再看他一眼。
只是不過所視結果,讓她感到一抹失落。
她的目光被東城那高聳入雲的城牆遮擋,以前引以爲豪的巨城在此刻顯得是那樣礙眼。
輕輕的搖了搖頭,李君武望着那愈來愈近的猙獰巨狼,抿脣劃過一抹笑意,喃喃道:
“明明先前說好了那是最後一次依賴你,結果每次都要靠你救場,不過現在你終於過不來了吧”
說話間,
快速運轉的逆命血療讓她齊耳短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長。
體內猛然一變的軍陣功法,也讓那鏈接軍陣的兩萬軍人收到了某種信號,陣陣玻璃碎裂之聲瞬時在校場之中響起,絲縷的藥香瞬時瀰漫開去。
望着那僅有百餘丈的山嶽巨獸,李君武下意識握緊了長戟,紅脣輕顫,聲音擴散:
“鎮西軍,服勁炁丹.”
“服尼馬勒戈壁!”
最簡單的怒罵炸響在天際,
隨着他聲音而來的還有陣陣破空爆鳴。
那是一枚血球。
在彷彿靜止的時間中,
血球彷彿超越了時間與空間。
越過城牆,越過府衙,瞬息十數裡。
也在這時,
疾馳着的麟狼似是有所感應,下意識回眸瞥了一眼血球射來的方向。
但它卻已然來不及躲閃,
抵臨了它上空的血球沒有任何遲滯,驟然炸開綻放了一片絢爛的血海荊棘。
猶如暴雨墜落,從天而降的無數的血刺便貫穿了麟狼身體,瞬間便止住了其身體受慣性而攜帶的龐大動能,將其牢牢的釘死在了地面!
“嗷吼!!!!”
受此重擊,麟狼非但未顯萎靡,反而不顧傷勢,嘶吼着便要掙扎起身。
在它周身那龐大的聖源威壓下,僅僅只是一息,其身上插着的荊棘血海便開始崩碎鬆動。
麟狼一點點支撐着站起了身,正欲擡起頭顱仰天嘯月.
“轟隆!!!”
一道從天而降身影便先一步砸在了它的面門之上,將其頭顱踩入了地底。
絲絲縷縷血氣在頭頂匯聚成三柄血晶巨劍,許元與腳下麟狼那巨大狼眸對視一瞬,低聲罵道:
“你這蠢狼能黑化強三倍是吧?”
話落,
三柄血劍直接貫穿麟狼的脖頸、心臟、頭顱,劍鏜嵌入肉中,死亡道蘊逐漸滲入,徹底封死了麟狼一切行動。
做完這些,許元擡眸瞥了一眼那持戟而立的白癡,臉色瞬間黑了下去:
“李君武,你他媽藏得很深吶,之前在軍樞堂裡聞到的藥味原來是勁炁丹啊。”
李君武眨巴下眸子,張了張嘴想要解釋。
不等她開口,許元便瞬身來到其身後,直接一腳踹在她的臀線上,罵道:
“我是說上邊聖人爲什麼一直不打府衙的主意,原來是因爲府衙裡藏着你這麼一個自爆小子。”
“.”
李君武吃痛揉了揉了屁股,隨即便感受到一股暖流從其上傳遞入了她的體內,治癒着那些因逆命血療而衰竭的器官,眼眸略微睜大:
“長天.這是?”
“別多想。”
許元嘆了口氣,語重心長:
“這是我的道蘊,應急可以,但它對於你而言終究是是外物,量一大便會產生極惡的斥異反應”
話音未落,
一道溫婉的女聲悄然自許元身後傳來,帶着讚許的笑意:
“以蛻凡之軀,鏖戰雙聖,這便是血元心隕訣麼?”
“.”
瞳孔猛然一縮,許元拽着李君武瞬間暴退百丈,回眸凝視着那突然出現的溫姓女人。
在他感知中,這女人明明依舊佇立在西城的方向,爲何能突然出現在這裡?
下意識瞥了一眼西方,
隨即一縷涼意便自腳心竄到了後腦。
溫姓女人依舊佇立在那片虛空之上。
但許元卻能感知到眼前之人也擁有者實體,氣息也是聖人
而且,
剛纔這女人說了什麼?
血元心隕訣?
爲什麼她會知道他功法的名字?
腦海中閃過無數的疑惑,許元便見溫姓女子已然緩步前移,閒庭信步帶着笑意。
見狀,許元將身側的李君武一把推出數百丈,咧嘴笑道:
“你便是那儒生吧,我倒是沒想到你是個女人。”
溫姓女人清眸勝水,莞爾笑道:
“從出生時來看,我確實是一個女人,但現在性別對於我而已,沒有任何價值。”
說着,
溫姓女人盯着許元,忽地很是認真的說道:
“許長天,你真的很不錯。”
許元悄然將道域佈置在四周,笑着回道:
“這事,我比閣下更清楚。”
“不,你不清楚。”
溫姓女人搖了搖頭,擡起纖長的食指,虛空一點,道:
“自我從出生之後,經歷了這麼多年,算上你一共也就只有三個人讓我有此評價。”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閣下面容,也不過二九之年。”
看到對方舉動,許元心中已然警惕到了極限,輕聲笑道:
“就是不知,閣下口中的另外兩人分別是誰呢?”
溫姓女人於許元十丈外站定,低聲道:
“一個是你的父親許殷鶴,他真的很不錯,無論實力還是手段,都完全超出了我的掌控,至於另一個人”
說到這,
她半眯着眼眸認真思索了少許,嘆息道:
“我忘了。”
“.”許元。
溫姓女子彎眸一笑,似水傾城,聲音顯得不疾不徐:
“畢竟時間已經過得太久了,久到我都已經把他的名字忘記了,不過既然你修行着血元心隕訣,那他流傳於世的稱呼你便應該聽說過。”
“什麼?”許元問。
“世人總喚他爲”
溫姓女子眉若遠山,美眸流露一抹追憶,隨即忽地盯向許元,細聲低語:
“.天門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