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此見到這位僅有一面之緣的故人,確實讓許元感到了一絲驚訝。
因爲作爲相府埋在密偵司高層中的暗子,黃施維是不可能作爲增援而被派至西漠。
不過這份驚訝也僅是持續了一瞬。
腦海中下意識統合出的信息,很快便推算出了這位一臉浩然的壯漢來此的目的。
未等對方開口,許元便半眯着眼眸,緊接着問道:
“是因爲詔獄那邊出事了?”
對於這個問題,黃施維並未立刻回答,粗糙厚重的手掌摩挲過櫃檯上的木紋激活陣法,警惕的望了一眼門外,傳音道:
“公子,此事還請到內堂一敘。”
說罷,他那魁梧的身子略微一側,擡手朝着櫃檯後方簾帳略微示意。
繞過櫃檯,掀起簾帳進入後堂。
由於奴售是踩着大炎律法的邊緣地帶,尋常的販奴店鋪皆是分爲會客前廳與存儲“貨物”的後堂兩個部分。
客人在前廳與管事談好相關事宜後,纔會被領入後堂驗貨。
一經走入,許元的眉頭便不自覺的微微一促。
後堂是一條狹長的廊道,藉着極爲昏暗的光線,能夠看到兩側似乎是籠子一般的囚牢,不過此刻這些囚牢都被由於裹屍布一般的皮毯蓋着。
許元隨手掀開皮毯的一角,看到裡面那擁擠的畫面之後,便皺着眉頭收回了視線。
在裡面,他看到了一雙雙或憎惡、或恐懼、亦或無神的眼眸。
有點像前世電影裡那種十六世紀的販奴船。
即便房間內撒了一些香薰,但依舊蓋不住空氣中那股由人體各種分泌物混合而成的難聞腥臭。
正想着,走在前方領路的魁梧壯漢已然遞來了一張方巾,聲音輕厚:
“奴毯腌臢,污了公子您的手。”
許元挑了挑眉,順手接過,一邊擦拭去指尖沾染的油膩,一邊輕聲問道:
“這人市環境都是如此惡劣麼?”
黃施維回答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靜而渾厚:
“公子您在大炎境內見過的韃晁奴僕都已然經過層層篩選的,而鎮西府城乃是販售韃晁人的第一個中轉站,俠團進入大漠捕獲奴役之後會在鎮西府集中在這售給奴販,數量衆多,質量不齊,環境自然不比大炎境內的人市。”
“.”
批發市場
腦海中下意識閃過了這麼一個名詞,許元手中燃起一團黑焰將擦去污漬的方巾燃盡,輕聲說道:
“若非親眼,此景可真難憑空想象,不過這些人也可真是夠會賺錢啊”
聽到這語氣,黃施維立刻側眸瞥了一眼許元的神色,低聲說道:
“三公子倒也不必爲此介懷,韃晁那邊也是如此對待我們大炎百姓。”
“介懷?”
與這壯漢對視一瞬,許元微微一笑,笑着反問:
“我僅是感嘆一句,黃先生何出此言?”
黃施維側開了視線,沉默少許,垂首道:
“黃某多言。”
許元盯着身前壯漢的背影,搖了搖頭,緩聲道:
“將見我的地點設在這販奴店鋪之中,應該是有話想對我說吧?”
混跡在大炎權力中心之人一舉一動皆有其用意。
黃施維清楚他的身份,更清楚將來他將要繼承龐大的相國府,不借着這個機會提前做一些試探其實反而顯得奇怪。
硬靴踏地,二人腳步迴盪在細長的廊道。
似乎是因爲許元的話語太過直接,黃施維安靜了許久,才緩緩的說道: “這些俠團所捕之人,並不單單隻針對韃晁。”
聽到這話,許元略微挑了挑眉,輕笑着回道:
“黃先生作爲密偵司的高官,應當是有權限去處理掉這部分違法亂紀之人吧?”
黃施維瞥着兩側那被毛氈覆蓋的囚牢,緩聲說道:
“奴售所涉的勢力在大炎根深蒂固,黃某人微言輕,能處理的僅僅只是一些檯面上的小角色。”
話落,二人已然來到了廊道盡頭。
爲許元掀開簾帳,內房的燈光投進昏暗的空間,鍍在他那方正的國字臉邊緣,黃施維盯着身後這位的血脈高貴的三公子看了一瞬,便緩緩垂下了他的頭顱。
走過低眉順手的壯漢身側,許元瞥了他一眼,卻並沒有對於他方纔之言表露任何態度。
婁姬那老阿姨曾說過,黃施維曾經和許夢溪是一類人。
現在黃施維所說的之事,應當可以理解爲他的政治訴求,或者說理想。
爲民請命
有那麼一瞬,許元確實想要一口應允下來,但還是忍住了。
沒有現實基礎的政令,都會變成一紙空談。
上面剛出臺了一條政令,下面立刻就給想出幾百種對應的策略。
走入內房的一瞬,廊道內的那股難爲氣息便立刻被陣法隔絕。
佈局簡單明瞭,一張文案桌,兩張椅子,以及一方書架。
走到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下,許元擡手衝着對面的空椅示意:
“黃先生,現在我們先說說正事吧。”
緩步走近,但沒有坐下,黃施維面色如常的立於案桌之前,似乎根本沒有受到方纔碰壁的影響,略微斟酌用詞之後,緩聲說道:
“公子您所說不錯,黃某之所以會來到這鎮西府,確實是因爲詔獄出現了一些變故。”
“看來秦衛舒越獄了,而且還成功的取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公子料事如神。”黃施維一拱手。
對於這不痛不癢的奉承,許元輕輕擺了擺手,肅聲問道:
“我記得,當時我應該已經把秦衛舒的情報都提前告知給你了。”
黃施維一雙虎目淡然平靜,道:
“回公子,他的越獄其實是婁姬大人授意的。”
許元聞言神色略微一鬆:
“那老女人準備放長線釣魚麼.所以釣到了?”
“咬勾了,而且他們目的地正是這西漠。”
“.”
聽到這個信息,許元思忖一瞬,轉而問道:
“秦衛舒入詔獄是爲了什麼?”
“爲了一顆心臟。”
“什麼?”
“爲了詔獄之中一名犯人的心臟。”
黃施維從懷中拿出了一份人像畫卷,將其平鋪在桌案上:“待我們發現之時,秦家二少與此人的心臟皆已經消失。”
許元掃了一眼那張人像,隨即瞳孔猛地一縮,聲音有些驚疑不定:
“此人.是韃晁的先王?”